暮色抬月飞瑶台，金丝透窗染屏纱。绣罗裙裾霞光摇，风带云来系素腰。冽儿要不是没得道袍换，肯定是死也不愿穿这种轻飘飘的襦裙。
不过……道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好像还成？
“好了没啊！”煞风景的喊声打物外传来。
“催命吗你！”
江徒墨在外面大声催促，冽儿在屋内更大声的喊回去。小姑娘愤懑的抄起桌上的木钗，随意挽起几缕头发簪了起来，踹出门去。
款款月色下，某人美则美兮，但却大大咧咧的，没得一丝女人味儿。
有一瞬晃神的万花青年，很快就平复心情，在阶下啧啧咂嘴。
“人妖脸你啧什么？”
“唉。”
“啊？”
“这身衣裳算是白瞎了。”
“啥？！”冽儿很郁闷，她本来觉得还不错的。
“该撑的地方都没撑起来。”
“……”
转身就欲回屋的道姑，被江徒墨反手一抓，抄到身边。
“不是想去看我从哪儿弄得荷花吗？”
薄纱笼着跳动的烛火，都城繁华，夜色也不能淹住她的生气。比起青天白日，晚上的小商小铺更多，玲珑物件、精巧吃食，撩拨的人眼花。
道姑其实很不习惯陌生人多的地方，原来在纯阳宫便是如此，也就能和相熟的师姐同门嬉笑玩闹，哪怕她心里很喜欢下山采购，面上都仍旧是一副怯色，简而言之，章冽她就是窝里横。
街上人多，冽儿不自觉的往江徒墨身边靠靠，后者更加不自然的避让开些许，这让小姑娘的脸色更加难堪。她装作是对江徒墨身边的小摊子感兴趣，以此化解自己的尴尬。
不大的铺面上，摆着各色胭脂水粉，都是道姑不喜的东西，看来这个尬尴化解的，并没有想象中的巧妙。但她毕竟是巴巴的靠过来，总不能立马转身就走，只得无奈的挑拣一番，继续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忽然，小姑娘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一扫郁色，欢喜的拿起最红艳的一盒，大方的付掉银钱。
没几步远的地方，江徒墨看到章冽竟难得的对脂粉感兴趣，本就已经够诧异的，再看到对方还付钱买了一盒，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小妮子今儿是吃错……
还没等他在心里疑惑完，两步跃来的冽儿，直接用手从殷红的胭脂盒里剜出一点，伸手就往徒墨嘴上抹。万花青年还没回过神呢，唇瓣上已经被涂的均匀。
而本来是想调笑一番对方的冽儿，自己反被饶了进去，她亲手涂抹完江徒墨后，又是招牌动作，直接傻愣到原地，手都还没完全收回来。
灯明灭，烟缭绕，这是除了平时打架外，两人头一回凑的这么近。
江徒墨觉得，冽儿的脸，绒绒的像甜美的桃，真让人恨不得一口咬上去；章冽看着妆后的徒墨，觉得老天真是偏心眼，这世间的美好竟被一人占全乎，天理何在。
先醒过来的，当然是万花青年，他看看道姑指尖的残色，不用照镜子，也想得出自己嘴上是何情况。江徒墨略微叹气，抬手轻蹭唇上的红。
也是鬼使神差的，这人蹭完后，竟然直接兀自张手，覆在道姑脸上，食指轻触。擦到兴头上，徒墨又从盒里狠狠蘸了一下。
冽儿只觉眼前一明一暗的，待她能重新看全江徒墨时，腮上霞飞，眉间一点。
像是为遮掩什么，江徒墨迅速转身快走几步，看道姑并没有追上来，他又急急的折回，拽住对方的小臂，扯着她穿梭在热闹的人群里，像两尾鱼。
打更声起，月悬中天，江徒墨拎着章冽飞上一家人的屋檐。
珍珠缀荷叶，碧波揽钩月，萤宿尖尖角，疑是天上来，荷塘月色美不胜收。这家人的院落收拾的很好，一看就知非富即贵。
“天呐，你从这里拔的？”
“是啊。”
“你也不怕爬墙被发现！”
“不会，我身手好得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不好！”
“没事的。”
“知不知道有人传你啥？”
“想传传，愿信信，与我何干。”
“算了，只要不是那个人的家就好。”
“就是他家啊。”
……！！！
章冽顾不上其他，握住万花青年的手就往下蹦，几拐之下跑得老远后，她才停下喘气。江徒墨倒是气定神闲的很，靠着砖墙环抱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道姑。
“人言可畏好吗！”
“无妨，的确是我杀的他。”
“……？！”
“其实他本来也确实是大限将至，该是多年前吃过肖药老儿的药，命不久矣，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像是谁都低他一等一般，真不知道半身入土的人，还有什么好嘚瑟的……”
道姑没听进后面的话，她在听到江徒墨说“是我杀的”之后，就已是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很了。
大限将至，肖药老儿？
师父讲“阎王帖”时提过的人。
面前的江徒墨一反常态的话多，但是章冽却没有一点反应。万花青年看到道姑这副模样，心下一冷，以“早点送他上路”做了结束语。
估摸着对方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刚才的话，江徒墨径自将人抱起，几个飞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烟雾水汽缭绕升腾，直攀九霄，溶溶的晕开月黄昏，江徒墨坐在章冽房前的石阶上，学起屋里人，看天发呆愣神。
“可有兴趣来恶人谷？”
朦胧月色下不知何时，一带着斗笠的人，已然立在院中央。江徒墨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人，并不答话。
“一入此谷，永不受苦，再不会有闲人的碎语，我们还可以提供优渥的条件，供你研究琢磨你的小特技。”
另一个坐在屋檐上的人，也开口相劝。万花青年眼角余光扫过去，是个穿道袍的家伙。
“哎哎哎，成不成说句话呗，老道我赶了半宿的路，可不是来看你装哑巴的啊。”
“……”
“世人难以理解你，恶人谷可以，你看那屋里的小丫头，前些日子还那么热络，一听杀人，不也怕了吗？”
“你跟踪我多久了？”
“可不是我，是他是他。”道长拂尘一挥，指向院子中间的人。那人顺势解下斗笠，月色下的眸子，一个黑一个琥珀，均是晶莹剔透的很。
“呦呵，”江徒墨有些吃惊，在遇到道姑之后，心里压抑很久的某些东西被勾了出来，蠢蠢欲动，“这位小哥够特别呐。”
“是吧是吧！老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怎么样，要是你来恶人谷，那空山死后，尸身就是你的，随你怎么剖怎么剥！”
“调查的真够清楚啊，他叫空山那你呢？”
“人称凝云道长，你叫我凝云就好。”不正经的道长一跃而下，捋着不存在的胡子，很是装模作样。
屋内靠着雕花门的冽儿，早已惊的说不出话。她本来就是浑浑噩噩的被抱回来，徒墨将她放到床上后，这姑娘也没真踏踏实实的睡着，迷糊中隐约听到万花青年在和人说话，道姑便起身，蹑手蹑脚的背靠门上，听了个一清二楚。
恶人谷？！
尸身给他？？
剖？剥！！！
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冽儿觉得她完全不能消化掉外面三人的对话。在她看来，江徒墨除了长得女气、脾气不太好外，人还是不错的，就算牙尖嘴利也多是刀子嘴豆腐心。
本来今天听到万花青年说自己杀人，道姑已是诧异万分，现在更是听到外面那个自称凝云的道长，说江徒墨要是去恶人谷，便不用在再抑他收集人皮的嗜好，他们还会支持他。
收集……人皮……
为什么？
“为什么！”道姑竟没有任由自己瘫软倒地，而是努力绷直颤抖的双腿，反身开门，张口就问。
“呦呵，丫头还没睡啊？”
“什么为什么？”
“他说你收集人皮！是不是真的？”
“是又如何，”江徒墨挑眉，“你要替天行道除妖降魔吗？”
道姑使劲儿摇摇头，一本正经的看着站起身的江徒墨。
万花青年站直后逼近几步，紧盯着还在发抖的人，眼里是道姑从未见过的狠。
“我就是……”道姑努力让自己不怯，她觉得要是自己怯了，好像就再也碰不到他，“就是想问，为何。”
“呵呵、呵呵呵呵，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喜欢、我爱，你管得着吗！”
云闭月、夜惊惶，江徒墨的笑声，格外恐怖。
所谓不疯魔不成活，大概就是这副模样吧。
万花青年早就忘记自己最初剥下人皮，解剖尸体的初衷。他只记得万花谷内、万花谷外，各种不同的人，同样的眼神，看他像看康雪烛的翻版一样，厌恶、唯恐避之不及。
“我跟你们去恶人谷。”
一语毕，江徒墨头也不回的走向院子中央的人，略带僵硬的伸手抚上他的眼睑，像是要做给谁看。
“记好，你是我的了。”
本来差不多身量的两个大男人，这么“亲密”的贴在一起，该是让人觉得别扭，可谁让江徒墨这货生的花容月貌呢，对比下空山和尚刚毅的脸，倒还生出几分“般配”来。
章冽眼睁睁的看着，江徒墨和道长和尚一同离去，她想做点什么，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没法儿挪动一分。直到小院再一次安静下来，直到滴答滴答的豆粒雨从天上滚下来，砸在石板上，砸在她心里。
冽儿抬眼，看见缸里的荷花闭合，在雨中睡的正香。
长安城外荒废的凉亭下，凝云和空山正在讨论，要不要在雨中继续赶路。而自打出了院子就有些失魂的江徒墨，落魄的坐在石凳上，并没有参与到讨论中去。
哒哒——
哒哒哒————
细碎的声响不像是雨落，空山警觉的握紧手中的法杖。凝云倒还是痞气的模样，他拍拍和尚的肩，让对方放轻松。
冒雨一路狂奔的人，气势汹汹的冲到凉亭内，一把揪住江徒墨的衣领。
“你还欠我开店的银子呐，这就想逃了？！”
“……”
“我和你一起去！”
“……丑死了。”
“哈？”道姑极其诧异，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胭脂花了。”江徒墨说着就握下道姑冰凉的手，抬袖照着这姑娘的脸就是好几抹，把化开的红擦拭掉。他还脱下自己的外衣给道姑披上，然而这姑娘还没来得及感动一番，万花青年继续开口说：“就算穿着裙子，湿透了还是没看头。”
……！！！
“江、徒、墨——！”
从骤雨未歇，到雪一直下，从长安，到昆仑，冽儿再没离开过徒墨。
他是昆仑恶人据点臭名昭著的“皮影”，而“皮影”这名字来自于她，昆仑恶人据点的一个小小厨娘。
除开些小打小闹，大抵还是相安无事，五年两个月零十三天。
“抱歉，我只是想看看你，陪在你……”
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