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来对读书人买书、淘书、搜书的文字颇为关注,所想与姜德明大略相似——“看别人写的访书记之类的文章,似乎亦可代替逛书摊的乐趣”。搜罗拜读的书中,是日记形式的有《笑我贩书》、《秋缘斋书事》、《书虫日记》等几册,而时间跨度长约二十年之久的,暂时还只遇到《搜书记》一册。
《搜书记》的著者谢其章,以搜藏现代文学杂志等旧期刊、出版《漫话老杂志》、《创刊号风景》等闻名。他在《搜书记》的“后记:夜半无人私语时”中介绍:“我这里的日记,都是摘自和书有关的日记,‘虽有去取,却无修饰’。从1986年到2004年,约五百六十篇。”此书的形式,则是“在一则或数则日记之后,写上一段类似于‘题注’的文字,把已经成为过去的日记中发生的书事书人,用今天的回忆梳理一番……再加上一些书影图片,构成‘日记+题跋+书影’的框架”。连日来,我抽空品读此书,又将以前翻阅过的《创刊号风景》对比着读,细细体味着“一个爱书人在二十年的时间里与书的情感”,而最能触我心者,还是他搜书、买书的勤奋与坚守。
谢其章颇为得意的《创刊号风景》一书,写得行云流水,加之内容珍稀、资料珍贵,还有时不时冒出来的书界掌故、购书逸事,读之兴味盎然。在《林荫下的小路——》一文中,他劈头提到“某年冬”曾有过“二十四小时泉城购书记”,谈论的是买书机缘,惜乎语焉不详,早已勾起了我对他那次淘书经历的兴趣。
这次,我终于在《搜书记》中探知了详情。2000年12月14日的日记,记录的正是此事。当天,济南有“民国时期珍本、报刊杂志展销”,获知消息的谢其章半夜起床,从北京坐火车赶到济南才早上五点多钟,如此之冷的冬天,“天还没亮就来了一个疯子”(谢自语)。从不到九点入门“开始紧张猎刊”,“到中午已挑好三大包”;午饭后又从济南带着一堆“不可言说”的老杂志挤火车赶回北京,二十四小时加十二小时没合眼,“旧书刊的支撑力何其大哉”。当然,他一次买到近两百册旧期刊,也是不虚此行,从他在补注中抄录的书单,不难窥探那批杂志在谢其章个人书史上的份量。
这是《搜书记》中最酣畅淋漓记录之一,书中类似的日记还有不少,让我见到了一个勤奋搜书之人的真实身影。冷摊有宝待佳客,搜书要的就是这种冲动和勤奋。谢其章称自己的藏书为“攒书”,原意在取其“随便玩玩”的态度,我觉得另有深意存焉:与攒钱相似,若是缺少了拼力流汗的工作,没有搜罗剔抉的辛苦,书籍是不会自己跑来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的。在《搜书记》中,看到“一日逛书摊所费竟九个钟点,为书至此,一痴也”,我会欣然会意;看到“我的近乎全套的《香港文学》硬是一本一本在地摊上配来的”,我会暗自钦佩;看到“有人据此推断我的旧期刊价值至少在六位数”,我则完全是顶礼膜拜了。
借一位常年泡在潘家园并在潘家园旁边买了间楼房安顿下来的资深藏书者之口,谢其章阐述了搜书需勤的道理,这句话真应该成为名言:“你逛潘家园必须每个周六都要来,许它没有,不许你不到”。意思说得很明白,书遇只留给五十多个周六都风雨无阻的人。创造名言的此公,就得益于自己的风雨无阻,“在地摊上买过郑振铎的藏书,书极度好价极度廉”。而上海图书馆、北京图书馆和北大图书馆都残缺不全的《风雨谈》杂志,谢其章就藏有全套,他也是历时多年、几经转折、机缘有加才配齐,所得益的还是他的勤奋。
勤奋之外,谢其章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也颇让人敬佩,毕竟“买书如马拉松,坚持到底者少”。不少爱书人最初满是热情与冲动,不久却是“人与书俱老”。他在书中夫子自道说:“记日记,买点书,原本是生活中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是,能把两者都坚持下来,十年,二十年,或者一辈子,便不寻常了。‘坚持数年,必有好处。’——这是很早听来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后来似乎成为我的一条行事准则了。”
能保有一见好书即掏钱的“热情与冲动”,再佐以一些悟性,对自己的藏书进行梳理利用,一般都能有所成就。像谢其章,除了《创刊号风景》、《漫话老杂志》和《搜书记》外,还相继出版了《旧书收藏》、《老期刊收藏》、《创刊号剪影》、《封面秀》、《梦影集——我的电影记忆》、《“终刊号”丛话》等书,被香港书界誉为“谢氏书影系列”;另于报章杂志发表文章九百余篇,多涉猎文坛旧闻掌故,对提升古旧期刊的版本地位出力尤多。如同他在《搜书记》“小言:二十年搜书自供状”中所感叹的一样:“从六分钱攒第一本书到已经出版好几本书,既是个人生活史的缩影,亦是世事沧桑的写照。”这“缩影”所勾勒他的成长轨迹,每一个脚印里都刻写着他的勤奋与坚守。
(《搜书记》,谢其章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