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旧自行车究竟是谁的呢？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奇怪的问题。引起我产生这个奇怪问题，不是别的，仅仅是我上班的时候，只要我推自行车走进车棚时，总能看到这辆旧自行车。
起初，我并没有注意这辆旧自行车，时间一长，又天天见到它，便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所工作的机关大院是长方形的、六幢六层高的大楼坐北朝南顺序排开，周围用围墙围住。机关大院一个大门、三个车棚，最南边的1号楼也叫南楼，有一个车棚；最北边的6号楼也叫北楼，有一个车棚；2号楼到5号楼之间，也有一个车棚。我在6号楼四层上办公，也就是北楼，在机关大院的最北边，北楼北边楼下就是车棚，再过去就是围墙了。因此，车棚里的自行车一般都是在北楼里面办公的人的。
机关八点钟上班，因为我要送小孩上学，从家里出来的早，一般七点多一点我就到机关了。除非出差什么的，一般时间到机关的时间上下不过误差十来分钟。然而，我每天只要来上班，只要推车进车棚，这辆旧自行车总是先我放在车棚里，这能不引起我的注意吗？
由于早上来的比较早，若大的车棚里空荡荡的，不过七、八部自行车，其中有一部是我的，还有一部就是那辆旧自行车。
最先引起我注意这辆旧自行车的是车座垫。这辆旧自行车的车座垫是蓝色的，布质的。现在一般人自行车座垫都是人造革的，或仿革制品的，就是自己加了座套也都大致相似，所差无见。而它是布质的，又是手工缝制的，针脚极其细密。引起我注意以后，我对这辆旧自行车就特别敏感。一推车进车栅就注意这辆旧自行车，而且每每都能看到它，有了一次、两次、又有了三次、四次，于是就产生了好奇心，就有这辆旧自行车是谁的问题。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又注意上了这辆车，一个奇怪的事又发生了。我每天早晨推自行车进车棚，见到这辆旧自行车已经不奇怪了，每天下午来上班推车进车栅也能看到这辆自行车，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我下班的时候从没有也见到过这辆旧自行车。中午下班时，我进车棚推车，这辆车也已经走了。晚上下班时，我进车棚推车，这辆车也已经走了。有两次我出去办事，先下班，到车棚去推车，车棚里的车满满的，仅有一个空位，那辆旧自行车不在了。也就是说，上班时我能见到这辆旧自行车，下班时我却不能见到这辆旧自行车，哪怕再提前下班也见不到。
于是，我不禁要问，谁会骑这辆旧自行车呢？
北楼里办公室的人，几乎我都认识，就是早上那么六、七个人，还怕我找不出来？
这天，锁好车，走进北楼我便仔细观察起来。
一楼是生活部，已经有人来了，副食科的张科长在给房间的花浇水，见到我朝我笑笑，表示相互问候一下，他不爱说话，他浇花的水壶有点漏水，地上弄得湿漉漉的。办公室吴主任特别关心政治，早早的也来了，他把半导体音量开得大大的。尽管早上楼层里人比较很少，但是一进楼还是能听到广播员清脆的声音。吴主任整天弄得清丝丝的，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过去他就在机关里工作，楼上楼下几个部门他都呆过，我们虽然没有同过事，我到机关来时，他刚从物资部离开，到生活部办公室任主任去了，我们很早就认识。
见到我，吴主任便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说：你早啊！然后就凑到我的耳朵轻轻地问：“有什么消息没？你看你那张桌子，那个座位多好啊，过去是刘主任、杨主任坐的，现在都当上市长、省长、部长了，你坐在那个位子上沾了灵气，看来也要往上升，你当上官了，你可不要不管我啊。”他神秘秘地对我说。吴主任倒是个热心人。但我怕他的亲热拉近乎劲。食堂管理科老高在吃东西，这家伙整天不在家吃饭，总爱买着吃，其他便没有人了。二楼法律部，只有打字员小王在拖地，她穿着鲜艳夺目的大红羊毛衫，拖地的动作敏捷而有力。三楼是计划部，四楼是我，我刚抬级到了四楼，五楼生产部小魏拎着两只水瓶风风火火跑下来。青年人就是这样整天欢天喜地，无忧无虑的。他喊了我一声，挨肩从我身边跑下去，由于好奇我把他叫住了，问：“小魏，五楼上还有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有事么？”小魏睁着疑惑的大眼睛看着我。
“噢，没有，我随便问问。”我笑笑说。
小魏觉得很诧异，我的搪塞他很不相信，转过身慢慢走下去，刚才那种风风火火，欢天喜地的神情象受惊的鸟飞走了。
我掏出钥匙拧开门，先把公文包放在右手边上的椅子了，用公务员给我准备好的开水洗洗茶杯，泡上茶，坐下来。
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是公务员送报表来了。我在心里默默说着，推门进来的果真是他，见到我他就很客气地说：
“您早！”
“不客气。”
“这开水是我早上给您新换的。”
“谢谢您。”
“不谢。那藤椅扶手上有根钉子出来了，我用锤子把它砸进去了。”
“噢……”昨天，我不小心还真的把手扎了一下，当时我没有找到锤，也就没管它了，没想到公务员这么细心，帮我把它砸好了。我说，“麻烦您了。”
“不麻烦，有啥说一声。”
“好。”
公务员出去了，和往常一样，先把公务员送来的生产报表看完，把桌上几份文件签发以后，空闲下来，我便想起那辆旧自行车来。
惊蜇一过，天气变得暖和起来，迎面吹来的风带有浓浓的清新味，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人也变得浮燥起来。一旦头脑里有了那辆旧自行车是谁的问题以后，我便想探个究竟。有时为了这个古怪的念头，我嘲笑起自己来，我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在机关里工作呆久了都有这种神经质吗？我这是算神经质吗？有时我又把心一横，姑且当一回神经质，我倒底要检验一下，我是否能够判断出这部旧自行车的主人。
这天上班，我有意把这部旧自行车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部车确实很旧，旧得不能再骑了，两个脚踏已经没有了，仅剩一根轴，且磨得象筷子一般粗，闸车连杆断了，是用粗铁丝代替的；脚踏档灰板下落贴在链条上，已经磨出了洞；车杆上的油漆几乎全部斑落。在车龙头上依稀可看见“飞箭”两个字，这种牌子的车子在我们这个地区很少见，记得机关行政处在很久以前曾给领导买过一批。以后领导换成小轿车了，我刚刚进机关工作时，这种牌子的车我也骑过一阵子。我自己买了自行车以后，我就把它交了。尽管这部车子很旧很旧，但被主人保养得很好，车子擦得干干净净。
走进北楼，生活部已经来人了，一看还是那几个人，副食科张科长浇完花走出来，一看我就排除他。我看到他的裤子前面的拉链没有拉起来，邋里邋遢的，不像旧自行车的主人严谨、一丝不苟的风格。那部车子能擦得那么于净，邋遢人是做不到的。第二个看到的是生活部办公室吴主任，他风彩依旧，西装革履、青丝丝的。我真怕碰到他，又怕他咬我耳朵，可是他的门口又是我上楼的必经之路，我还是被他拉住了手，凑到我的耳朵上问：
“听说最近要任命一批干部？你可不要忘了我，能不能透点信息？”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
人事方面的事，我们一般不问，也不能问。人事之事，是是非之事，是是非之事我是不想问的。关于吴主任能不能升迁，我确实不知道，听我这么一说，他也不生气，依然朝我笑笑，诡秘地说：
“你多多关心就是了。”
我笑笑，赶快离他而去，回头再想想那辆旧自行车的事，我也排除了他，他那一身装着与那辆旧自行车，极不般配，不可能。
碰到第三个是食堂管理科老高，他又在吃东西，就凭他这幅吃相，那辆车子也不可能是他的。他要少吃几顿，几部新车都能买来。
二楼法律部打字员小王和五楼生产部的小魏则更可能不是的了，现在小青年的车一个赛一个漂亮，什么赛车、山地车、变速车的名目繁多，我还真的说不上来呢！
就这么几个人，这部旧自行车倒底是谁的呢？走进自己办公室我还在想。
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是公务员送报表来了。公务员每天早晨都要把生产报表送进来。推门进来的果真是他。
“您早。”，
“不客气。”
“这开水是我早上给您新换的。”
“谢谢您。”
“不谢，你这那些报纸可以收走吗？”
“可以，放在沙发茶几上的那堆报纸您可以收走，这些报纸”，我指指在我右手桌上堆得那些报纸说：“这些报纸上有些材料我要剪下来，待我剪好了我就放在沙发的茶几上，放在沙发茶几上的您就可以收走。”
“好嘞，只要您说了就行。”说着公务员就收拾报纸。
“噢，里面有些是文件之类的材料要交保密室销毁。”我突然想起，嘱咐说。
“知道的，我每次都要清理一遍，您放心。”公务员很忠厚，他朝我笑笑说。
我把门后挂的那一摞生产报表和股市行情表也取下来交给他。公务员平时服务很周到。他每次来办公室送报表、收报纸，我干我的事，他送完报表就走，也没时间和他拉家常，今天趁着兴便问他：
“您买股票了吗？”
进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后，开放了股市，很多人涉及股市，我们这儿的几乎每个人都买了股票。由于整个股市行情不好，股市也不太规范，大部分人都被套住了。股票是我们的热门话题，无论你走到哪一个地方，只要一讲到股票郡有人跟你说上一通。经我这么一问，公务员不好意思说：
“我买得少，仅仅买了100股。我两个小孩是农村的。我花了8000块钱为他们买了户口。我爱人还是农村的，我就没给她买户口了。给孩子买，在城里还能有个发展。”
“您目前生活困难吗？”我同情起他来。
“现在好多了，如果老大今年能找到工作的话可能会更好一些。”说着，他弯下身子整理起报纸来，我上下打量起他。他身穿一件灰色老式中山装，一条的确凉黑裤。脚穿一双黄色解放球鞋。他这身装束，他的生活境地，一直到细心、认真的性格。我突然想起那辆旧自行车，我眼睛突然一亮，仿佛他骑着那辆旧自行车飞驰到我的身旁。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激动，又不免有些自责，先前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是他呢？他每天来的都比我早，或许他比所有北楼办公的人来得都早，因为他毕竟在上班之前。要给所有的工作人员烧开水。
“这辆旧自行车就是他的！”
为了证明我的答案，在公务员抱着报纸要出门的时候，我喊住了他问：
“您每天这么早来，您骑自行车上班吗？”
“噢，不，我每天早上走着来，我不会骑自行车，我也没有自行车。”公务员抱着报纸侧着身子对我说。
我对他点点头，公务员走了，我彻底失望了。
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那辆旧自行车是生活部办公室吴主任的。也知道了，那辆旧自行车是上调到部里黄部长曾经骑过的自行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