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州战役溃败后,马呈祥整编骑兵第一师与八十二军的通讯联络中断,直到8月28日,马呈祥接到溃逃至酒泉的刘呈德和陈秉渊的来电,得知兰州已经撤退,八十二军残部一路溃败的消息,他知道援兰入关进行主力“决战”的作战计划已成泡影,只好停止了军队每日一次的整装出发演习,随后,又将停在师部驻地老满城操场内待命的百余辆大道奇卡车分散。
其时,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集团军沿河西走廊神速西进,驻新疆的国民党部队,已面临重兵压境、腹背受敌的严重威胁。
当时,以新疆主席包尔汉、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副总司令兼整编四十二师师长赵锡光、迪化师长屈武等军政首脑,在张治中先生的劝导下,谋划和平起义。但是,整编骑兵第一师师长马呈祥、曾任过蒋介石侍从长的整编七十八师师长叶成、一二八旅旅长钟祖荫、一七九旅旅长罗恕等人,自恃握有较强的军队力量,他们与省政府秘书长艾沙、公安局长刘汉东等相勾结,极力主张在新疆决战,甚至有人妄想与前省主席麦斯伍德的势力联合,纠合乌斯满部,共同反共,妄图成立“东土耳其斯坦”,使新疆脱离祖国。
陶峙岳将军频繁召开军政首脑会议,协商起义的同时,又对实力较强、能左右新疆局势的马呈祥,进行耐心细致地说服工作,苦口婆心地劝导他弃暗投明,参加起义。如果他愿意离开军队出国,只要他不对和平起义作梗,对他的出国行动将给予诸多方便。
正在这时,马呈祥收到了马步芳从广州拍来的电报,主要谈的是骑五军的薪饷事。马呈祥的老婆王士兰也同时发来电报说,他们已离开青海抵达广州,老父悬念其安危,催促马呈祥设法离新到穗团聚。
马呈祥立即复电说,他已决心离开军队出国。以后,马呈祥还与马步芳有过几次电报往还,但这些电报都未通过译电组译发,而是叫译电员去面译的。事后有人透露,马呈祥发出的这些电报,都是表达离新出国的决心,同时向马步芳请示部队如何处置,以及师、旅、团长等人选调换事宜。
到了9月中旬,马呈祥在决定外逃之前,对师部驻地加强了防卫警戒。他先调骑六旅韩云鹏同驻迪化市南关一带,后又在师部驻地老满城南面的妖魔山上设卡警戒。在夜间,由参谋长张五美等高级人员巡夜查哨,以防备来袭和军队内部哗变。
9月末,马呈祥召开团以上军官会议,选定韩有文接任骑一师师长,并举行了就职宣誓仪式。
之后,又随即分配财产,马呈祥给上校以上各军官馈赠银元五百至一千元,师、旅长三人各另给一部大道奇卡车。另外将一部大卡车及一部美式放映机和一台油印机,令副官交售给省政府,其售款共得五十余两黄金,兑成新疆纸币分散给师部中下级军官。
到了9月下旬,参谋长张五美忙着选拔、组织护卫队。马呈祥的住宅小院,不时有卡车进出。人们猜测,卡车运来的是金子,或者是陶峙岳将军送来的出过路费。后证实,确实有一卡车运来银币五万元,是陶峙岳留给部队集体回家的路费。
同时,马呈祥把自己的美制福特牌小汽车也卖给了省政府,给师部各处室少校以上军官,各赠半身照片一张。众人根据这些迹象判断,马呈祥出走的行期不远了。
9月23日,一向深居简出的马呈祥召集师部官佐到他的住处开会。
等大家在那幢四周是草坪的俄国式白房子前列队站好后,身穿美式皮卡衣的马呈祥步履迟缓地从门洞走出来,站在门口的石台阶上。
这日天气晴朗,秋末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草坪里的草色依然青葱翠绿。只是,草坪里的白桦树的叶子已经变黄。起于漠北的秋风吹过,金黄薄脆的枯叶便纷纷从枝头掉落下来。
马呈祥的脸色苍白,精神抑郁,他举手对大家敬礼表示致意后,便用低沉的语气说道:“时局变化太快,真出乎人意料……我决定离开新疆出国,我不走不行,因为我们和共产党积怨太深,共产党必不会放过我和马长官的。”
讲到这里,马呈祥的声音有点发颤,他说道:“我把成千上万的河湟子弟带到新疆来,今日却不能照旧带回青海,不得不丢下大家,只身出国……”这时,马呈祥的语音更低沉了,昔日军长的威严神态一点也没有了。
沉默稍许后,马呈祥又说道:“今后由韩有文师长领导大家,希望大家很好地团结,服从韩师长的指挥,等待机会,以团体掩护个人集体回家。这个,我已请求陶峙岳司令员转请张治中先生,对想回家的人多给予方便和照顾。陶总司令说,愿走者走,愿留者留,路各不同,友谊长存。他前天已经送来了给大家的路费。再见!”说完,马呈祥又举手行礼之后,转身急步走进了门洞。
当晚,马呈祥在卫队的护送下秘密潜赴约定的集合地点南梁,等待其他外逃人员。
9月24日凌晨五时,护卫队从南梁整队乘车出发。
马呈祥身穿一套下级军官的草黄色棉衣,神情沮丧地登上吉普车。在护卫队的护送下从南梁起程仓皇出逃。六十名护送人员,都是挎一支驳壳短枪,持一把冲锋枪,分乘两辆卡车,一车在前,一车断后。马呈祥等人所乘吉普车居中。
当天,同马呈祥逃走的有前省政府秘书长艾沙、民政厅长王曾善、公安局长刘汉东、七十师师长叶成、一七九旅旅长罗恕等人及家属子女,以及马呈祥的下属参谋长张五美、政工处长马次伯以及随从副官马得勋等和警卫人员。
路过焉耆时,当地驻军一二八旅旅长钟祖荫跟着随逃,出逃人数总计达到八十余人。
到达阿克苏时,当地驻军将护送人员分别安住在县政府和青年服务社。马呈祥等人员随从副官们住在该地驻军二三五旅旅部。
吃过饭后,副官马崇义、马显武等去街上闲转,发觉大门口增加了岗哨,警卫森严起来。
两个卫兵还挑衅地说道:“你们出国,带着那些枪械也没啥用处,不如留下做个纪念吧!”他们见势不妙,立即返回报告这一突然出现的情况。
马呈祥认为事出非常,立即采取脱身的措施,但是门外已经禁绝马呈祥与住在外面的护送人员之间的任何联系了。
第二天中午,叶成上厕所时,有人朝他打了一枪,子弹从他的左肩的毛衣穿出,但并未伤及皮肉,把他吓了个半死。叶成提着裤子急忙跑回房里,面如土色,连连央求马呈祥派警卫人员保护。
马呈祥这时不明究竟,心中非常懊恼,但又无可奈何,便派马得勋和卫士马成虎二人在套间外屋为叶成守夜。
到了半夜,马得勋带的香烟抽完了,他便到屋里问叶成要烟,才发现叶成老婆睡在床上,而叶成自己却钻在床底下睡着了。
叶成听见马得勋的声音,急忙从床下爬出来,取了条英国烟,嬉皮笑脸地说道:“马副官,你们二位辛苦了,需要什么尽管说,能办到的一定办。”
第三天,马呈祥一行人还是被驻军拦住不让走。马呈祥为了摸清底细,能尽快脱身,也就顾不上个人面子,去找该旅旅长李祖堂攀谈,方知事情的原委。
原来叶成部下有个士兵过去开小差被抓回,叶成要枪毙他,他闻讯后在难友的支持下又逃跑了。此人现在就在李祖堂部特务连当班长,如今叶成逃跑路过此地,也是冤家狭路相逢,他便鼓动旅部官兵进行报复。
他公开对叶成说道:“我当逃兵,你要枪毙我;现在,你当逃兵,我也要枪毙你!”说着,他就趁机给了叶成一枪。
特务连的其他人,见叶成等人所带的黄金甚多,也想乘机打“秋风”,捞点油水,所以事情就闹大了。
马呈祥针对这种情况,召开旅部士兵大会。士兵们说道:“我们和马指挥无冤无仇,对你住走都可以,叶师长要走,是不行的。”也有人说道:“我们半年都不发饷了。叶师长给我们几个月饷也可以走。”
马呈祥立即向叶成说明情况,商量应对之策,叶成却油腔滑调地说道:“你是军长,你看着办吧!”
马呈祥知道叶成不仅是蒋介石的老乡和学生,而且过去在委员长侍从室干过,是蒋介石的亲信。他想到逃到台湾,还有用到叶成的地方,于是只好自己掏钱包,拿出黄金五百两,以犒赏的名义,立即交给尚在等待答复的士兵大会代表,这才“买路”过关。
第四天,马呈祥一行从阿克苏出发,继续赶路。
这时,叶成已成为惊弓之鸟,心里惴惴不安。临上车时,他不坐小车而上了大卡车,头上蒙了件军大衣,伏在护送人员的脚下。
卫士们看到这位平时作威作福的将军,此时此刻的狼狈相,都禁不住心中暗暗发笑。直到离开阿克苏镇很远,叶成才取下头上蒙着的军大衣,跳下大卡车,换坐了吉普车。
在阿克苏临走时,马得勋还看到一件事。
一天,参谋长张五美拿着一份电报,是当地驻军转交来的张治中的电报,电报中挽留马呈祥不要出国。
马呈祥叹口气,说道:“红军长征时,我们在河西打过共产党,积怨太深了,他们不会原谅我们的。电报上都是骗人的话,像哄着给野马戴笼头一样,戴上了笼头,就身不由己了。我们还是走吧!”
到了喀什,这里是新疆警备副总司令兼整编四二师师长、南疆警备司令赵锡光的驻地。赵对马呈祥极表欢迎,殷勤招待,临行时还设宴欢送,行前馈赠黄金五百两。马呈祥虽没有谈及此事,但马得勋等副官们认为其原因不外有二:一是马呈祥曾为阿克苏的遭遇向赵锡光谈过,赵知道后甚为生气,因李祖堂旅是其一部,所以他照样拿出五百两黄金作为补偿。二是过去酝酿新疆警备副司令人选时,原拟由马呈祥出任,但马呈祥以为那是个副职,又怕离开部队,实权旁落,便顺水推舟,推荐赵锡光,送了个人情。赵为此感激在心,所以这次厚赠路费,作为酬答。
从喀什出国,有两条路。起初决定走叶城、玉田一线,但叶成师长讲究“大将与地名相克”的忌讳,怕过叶城于己不利。叶成知道,在三年前,戴笠座机在江宁市郊区板桥镇附近的戴山坠机身亡,当时人盛传,大将触犯了地名忌讳。
因为叶成极力反对,马呈祥遂改道走英吉沙、依格子也、蒲犁一线。
这条路山高坡陡,别说汽车不能通行,就是单骑通过也很困难。从喀什行八十里至英吉沙,他们即改乘车为乘骆驼。马呈祥就以黄金三两购买骆驼十多峰,以黄金一两购买马七十多匹。有的太太小姐,既不会骑马,又不敢骑骆驼,于是只好做了几只木箱,一峰骆驼驮两大木箱,一个木箱里坐一个女人。
到了翻越冰大坂时,在山道上,太太小姐们箱不能坐,马又不能骑。这就苦了护送警卫人员。他们除了照顾马呈祥、叶成等人外,有时还得背着拖着这些寸步难行的太太小姐,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行走。
经过半个多月的艰难跋涉,走过了难以想象的险境,他们终于翻过了喀喇昆仑山,到了边境蒲犁。这里的草滩广阔无垠,但极荒凉,没有人烟。他们身后的穆士塔冰峰,如巨人武士般屹立于苍穹之下,峰峦复盖着厚厚冰雪,银光闪闪。
在边防卡子,出国人员要出示护照,并登记携带的财物及去向。马得福记得,马呈祥登记的黄金八千两,叶成登记七千五百两。
当时的蒲犁,聚集着许多准备出逃出国的国民党党政军官员,每天从这里出国的官员及眷属络绎不绝。但也有些人因没有护照不能出境,他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敢在这里久留,便急急忙忙地又流窜到其他地方去了。
从蒲犁到边界,还有一天的路程。这一带交界处荒无人烟,只是漫无边际的丘陵起伏的戈壁沙滩,景色极为荒寂苍凉。
在交界处蒲犁住下后,马得勋等人便商量了第二天惩治叶成的办法。
副官卫士们都知道叶成这人品质很坏,在平时克扣军饷,贪污投机,是个视财如命的贪婪鬼。这次在出逃途中,对护送人也很苛刻。叶成曾对马呈祥说过:“把你的卫兵拨几个给我使唤,再过几天,想使唤都使唤不上了。”
这种话,连马呈祥都很反感,马得勋等人听了后便气炸了肺,他们决心狠狠教训他一番。马呈祥知道后,立即召开卫队讲话。马呈祥说道:“听说你们要为难叶师长,我希望不要那样做,我这次去台湾,许多方面还得靠他。你们现在整他,我以后怎样靠他呢?”
士兵们用眼睛望着马得勋,让他表态,马得勋就对马呈祥道:“叶师长平时对待士兵太苛刻了,我们并不想过份难为他,只是让他知道知道当兵的厉害就行了。”
马呈祥沉思片刻,说道:“既然如此,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不过,我明天得先走一步,否则,当着我的面就说不过去了。”
第二天,马呈祥带着他的参谋长及副官四人,以先到巴基斯坦边卡联系为名,前面走了。
到了天黑,马得勋就按照预定计划,把兵力部署在各个路口,然后写了一张条子,由马得勋面交叶成。条子上写的内容是:“回程费不够,暂借黄金五百两,改日奉还。”
叶成看了条子,不理不睬,好像已经到了边境,不再需要护送人员,而护送人员对他无可奈何了。马得勋看他那个模样,十分气愤,立即朝他脚下放了一枪,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枪声。
这下子,叶成像触了电一样跳了起来,立即跑回账房取出四根金条,交给马得勋,并连连道歉,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不对,应该给大家奉送一点盘费嘛……”
马得勋没等他说完,就厉声责问道:“就这一点,你问一问弟兄们答应不?”
叶成赶快点头哈腰地说道:“是少了些,但我携带有限,力不从心,请弟兄们多多原谅。”
马得勋本想再敲他一竹杠,但想到以后对马呈祥可能不利,于是就把叶成放开。
钟祖荫、罗恕、刘汉东、王曾善目睹这一情景,吓得心颤骨软,纷纷拿出金子首饰等,表示谢意。
马得勋一一谢绝,他说道:“弟兄们对你们其实没有什么过不去,不必破费,还是带着用好了。”
但钟祖荫等人一再说,这是一点心意,马得勋不好推辞,最后总共收了黄金约五十两。
跟叶成相比,马呈祥就比较大方。他在临别前,亲自发给士兵每人黄金一两,连长、排长各一两五钱,给了马得勋二两,并说了一些道别珍重的话,才挥泪而别。
第二天早晨,马呈祥到巴基斯坦边卡已接洽好,并写来条子,由两名巴基斯坦边防人员前来接走了叶成等人。
马得勋等警卫人员,返回蒲犁,又由原路回到乌鲁木齐。
第四天,马呈祥等人离开巴基斯坦边防站,前往当时属印度的卡拉奇海港。
在离开边防站时,马呈祥几次驻足回望祖国,神情极为悲凉。边境线上,太阳依然放射着耀眼的光芒。那褐红色的喀喇昆仑雪山雄伟耸立,山脊雪线以上,便是绵延不绝的银光闪闪的巍峨冰峰。山谷之间,亘古不化的冰川,闪耀着雪刃一般的寒光。起伏的苍黄色的山峦之下,是一望无际的黄褐色的戈壁草原。
这是他一生中极为难忘的一次经历。这边境线上瑰丽的景象,连同他对祖国的离愁别绪,便长久地留存在他的记忆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