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几个月前,由于局势的迅速变化,坐困愁城的马步芳命令新成立的骑兵军开拔兰州待命,途中第二旅留驻临洮外,其余三旅由临夏移驻兰州,取道锁南坝、牛心山、唐汪川渡洮河,过满坪直达兰州拱星墩待命。
该部到达兰州时,马步芳已先做好了兰州各界的欢迎准备工作。马步芳自己坐着小车,先到了小西湖,给副军长孟全禄面授机宜。
马步芳说道:“你们是西北长官公署的直属骑兵军,要显示出你们的军威来。部队通过兰州街道时,有马的长官一律骑马,连长们骑马在全连前头行进,部队有较精干的长官带队,进西门,通过辕门,出东门,一路上要抖起精神,整整齐齐地唱歌前进,副军长骑马伴随部队后尾。”
第二天,马步芳和长官公署的参谋刘任以及马绍武、马禄、冶成荣等官僚,到新编骑兵军的拱星墩驻地看望全军官兵。
马步芳在全军官兵大会上讲话道:“中央对你们这个军非常重视,是委员长亲自批准成立的,是我们陇东兵团的坚强后备力量……武器弹药等在兰州领发,大量马匹随后陆续赶到,武器装备与八十二军一样,都是美械。你们营团级以上的军官都是我们团体中有功劳、经过多次战场的老人手,本来你们已在家休养,可是共产党放不过我们,因为战争需要,现在我又亲自点了你们的名字。叫你们来带兵,临危受命,为团体效力,这是你们莫大的荣光。河州兵素有能够打仗的传统尚武精神,你们一定能够训练出一个强有力的部队。”
马步芳讲话不过只是吹嘘欺骗而已,实际上这个军的装备一直未得到补充。新编骑兵军副参谋长韩得庆知道,全军当时只有军官们的乘马三百匹,长短枪支不足千支外,在兰州待命期间,未领到一支枪、一匹马,只是在长官公署领到了一些作战地图而已。
在兰州期间,马步芳随时召见骑兵军军长韩起功谈话,每次都是有副参谋长韩得庆陪同。在座的都是马步芳的亲信官员,有青海省原政府秘书长马骥以及厅长马绍武、马禄、冶成荣等人。
有一次接见时,马步芳说:“我本想调新疆的骑五军来兰州参战,但新疆的陶峙岳总司令和包尔汉主席都来电话,说骑五军不能离开新疆一步,万一离开,势必造成新疆地方的不利,愿给我们运送一个团的武器。我已经答应了,待武器运来后,作为你们这个骑兵新军的装备。”
8月初,马步芳又一次召见韩起功,介绍了陇东的战局,马步芳说:“你们做好开往天水的准备,具体出发时间另行通知,到那里既要防守共军西犯,又要着重监视驻扎在天水的周嘉彬军的动向。周是张治中的女婿,由于张治中在北平与共产党有联系,周嘉彬一定会另有举动,若不小心,恐怕会在你们脊背上戳一刀子。你们一定要特别防范,绝不可疏忽大意,万一有什么不轨的动迹,你们就先下手干掉他!”
马步芳说这话时,面色阴沉,神情极为严厉。在谈到调新疆骑五军的事,马步芳说道:“新疆的防务也非常重要。那里的中央军不顶事,尤其是陶峙岳也坚持不让调,只给我们一个团的武器。但现在调来也来不及了,骑兵军还是留在那里好。”
8月上旬,新编骑兵军正准备开往天水之际,马步芳又打来紧急电话,叫韩起功和韩得庆立刻到长官公署开会。
其时,马步芳和刘任都面带愁容,声音嘶哑。马步芳忧虑地说道:“前方战事失利,八十二军已准备撤退兰州,你们这个军不再去天水,准备三天时间,迅速开往临洮、洮州一带的洮河沿线加强戒备,驻临洮的第二旅原地不动,一、三旅都到洮河沿线一带与二旅互相策应,军部及直属团各团营开赴宁定三甲集的洮河渡口防守,我已命令冶长寿旅长在洮河下渡口及下游一带堵击共军西进。八十二军准备在兰州背水一战。限你们在三天时间开出拱星墩,八月中旬以前务必到达各自的防地。”
马步芳又说道:“你们走后,我即飞往重庆开会,再给你们筹办武器装备。新疆骑兵第五军军长马呈祥已来电报,一个团的武器,已派专人用汽车押运来青海。我已复电,将这些武器运到临夏装备你们军,其他装备俟后继续给你们补充。那里的防务极为重要,你们要把守好我们河州的东大门,万不可疏忽大意。至于今后的一切任务,我直接以电报下达。”
8月中旬,骑兵军各部先后开往洮河西岸的各自防区。骑手们慵懒地歪骑在马背上,唱着高亢得令人心颤的河州花儿。歌声此起彼伏,此一句刚歇,又一句花儿又追着那句长长的尾音唱了出来,歌声汇合成一种悠长无尽的旋律,像涛声一样在褐黄色的黄土山峦和沟谷之间回荡。歌声诉说着那世代相续的悲苦命运和忧伤。他们中间绝大部分是刚刚离开家乡被强行征拔当兵的农民。这天夜里部队在连夜修筑战壕时,看到西北天空里出现一颗彗星。在黑暗的夜色里,它拖着一条长长的灰白色的慧尾。百姓们惊骇地奔走相告:“要打大仗了!”
8月15日,马步芳从广州给新编骑兵军军长韩起功拍来电报:“中央同意派飞机三十架,在我所有的防区协助作战,你们的武器空运送来,你军放心大胆地驻守洮河沿线,并与兰州方面取得联系,我日内返兰,可能还到你防区视察一次。”
韩起功接到电话后欣喜若狂,即让韩得庆用电话通知一旅旅长马绍武、三旅旅长韩进禄来到军部听传达。因二旅防区较远,往返费时,没有召集,只用电话告知。
会上,韩起功先叫韩得庆将马步芳所拍来的电报念给众人听。军官们心生怀疑,但都互相观望,不敢开口。
一旅旅长马绍武是马步芳的亲族,倒不忌讳,满不在乎地说:“派这么多的飞机恐怕不可能,来个一两架还差不多。”
韩起功听着颇为不悦,打断他的话头申斥道:“长官有办法,蒋介石很信任他,他比马鸿逵这些人吃得开,我看不会有什么问题!”遂后又命令两个旅长各自汇报防区的情况。
韩进禄是马步芳亲信中的亲信,这次被马步芳任命为三旅旅长,但是,马步芳家族中的一些元老军官们就很不满意。
韩进禄说道:“我的防线太长,官兵无枪支,有些老官长不易驾驭,如黑四郎团长就不服管!”黑四郎团长叫马如麟,原系马步芳骑五军的老团长,1942年骑五军被马步芳吞并后,马如麟被遣返河州老家闲居,这次又被马步芳启用为新骑兵军团长。
韩起功跟韩进禄素有矛盾,他打断韩进禄的话头说道:“你们是跟随长官很吃香的人,照你说,我们都回家给老婆抱娃娃去,再打什么仗哩!”
马绍武当时怒视韩进禄,一时空气紧张,大家都默不作声。
半晌后,韩起功对韩得庆说道:“你给他们去准备饭,吃了饭让他们再回去。”
韩进禄即相跟着去到帐篷,对韩得庆说道:“你看,他还是甘州那一套,现在吃不开了!”
韩起功驻防河西张掖时,曾经用军队名义由河套地向包头、天津一带大量贩运烟土、皮毛,同日本人进行军火交易,同时挖掘沙金,砍毁了大片森林,设赌抽税,攫取了大量的黄金,成了百万富翁,进步记者范长江曾写了篇《金张掖的破产》的报道。为了讨好马步芳,他每年按季以骆驼运送枪弹为名,在空弹箱内装满黄金、白银,向青海运送,以供军饷。其时,马步芳家族人中对韩起功多有不满,马步青曾一度提出要调换韩起功。马步芳对他们说:“调回可以,但我们的一部军饷军械,谁来承担?”
后来,韩起功在甘州公开设赌局,日夜放赌,马步芳不得不将韩起功调回西宁,并威胁要彻底查清“甘州设赌”案。韩起功情急之下,又给马步芳送了许多金银,才将此事平息。由此可见马步芳与韩起功的关系并非一般。韩得庆自然知道韩起功有马步芳的支持,才又出任军长一职的。所以他在吃饭时又开导劝解了韩进禄一番。饭后,韩进禄即动身返防。
不久,一旅二团团长陈嘉禾由新添堡给韩起功打来电话说:“尕葫芦领着解放军西进了!”韩起功听后惶恐变色,他知道尕葫芦即是马元,过去是马部团长,后因在化隆金厂打死过马步芳派去收课金的负责人,已逃跑在外多年。
韩起功对韩得庆说道:“这一下我们完了,尕葫芦是河州人,熟悉地形。这个人,过去是我们团体里的一个不顾命的莽汉,现在他给解放军领路,我们就要吃大亏了!”众人一时坐立不安,惊慌失措起来。
正在这时,民和马营地方的一个士兵要求亲见韩起功,他进屋后对韩起功说道:“我们连在固关被打垮后,我被俘虏过去,后来又趁机逃脱了。解放军的战术特别厉害,凡大部队到达的地方,便衣队早在一二百华里以外的地方先打游击。现在他们的便衣队已到大力加山上打游击了,你们要赶快派人往前搜索……”
当韩得庆询问详情时,韩起功起身阻止他,说道:“不要问了,这是个疯汉,胡言乱语!”
韩起功挥手,让卫兵将他带出,并示意卫兵干掉此人。韩得庆见事不妙,立即亲自将他带了出去,暗中将他释放了。
以后几天,从前方来的电话,解放军王震兵团迂回包围了临洮城。韩起功虽然强装镇静,但他坐卧不宁,看来确实有了不祥的预感。
8月17日前后,韩部各旅防区已与解放军的前哨有间断接触。虽没有发生激烈战斗,但各路电话不断地报告着让韩起功胆战心惊的消息:“解放军大部队压境,我们无法抵御……”“军心混乱,恐难防守……”
韩起功只是在电话中大声斥责,也是别无良策。
新编骑兵军本来是一支有名无实的队伍,士兵都是刚刚从各地征拔来的农民,没有经过训练,部队装备很差,有人无抢,有枪无马,又怎能与解放军相对抗?带兵的军官也是七拼八凑起来的,人人本来就满腹怨言,又怎能愿意为马步芳卖命当炮灰呢?因此,这些军官们一见解放军,就慌作一团,早已是六神无主,作逃跑的打算了。
第三旅旅长韩进禄,由康乐败退宁定,他见到韩得庆时说道:“我的腿部负了伤,若不是马好,就逃不回来了!”
韩进禄又说道:“再有个八十二军的装备,也是无用,解放军实在厉害,你们试试看就知道了。”
韩进禄说完,即与韩得庆分手,独自骑马逃回西宁去了。事后,韩得庆才听士兵说,韩进禄已知大势已去,白白送命不划算,自己用手枪在小腿肚软肉处放了一枪,即借口受伤脱离了战场。
由于解放军大部队紧逼,18日,军部及军道属各团、营放弃了洮河渡口,顺着宁定南山、三十里铺、当长铺、哇各等地区向西逃命。解放军大部队顺山梁及川道向西追赶,各旅在逃跑中失去控制,官兵各不相顾纷纷溃散西逃。
军部在哇各村宿营时,一个老百姓送来了王震司令员的一封信,信中说道:“你的大势已去,应明辨时务,若能放下武器,可以既往不咎。”
韩得庆将信念给韩起功听,他听后懊恼地说道:“兰州还没有打,我们如投降的话,怎能对得起长官呢?尤其是当年我们在河西打过红四方面军,他们能不报仇吗?”韩起功说话有气无力,话语中已表露出他走投无路和悲观失望的沮丧情绪。
第二天,军部沿着纳尼头山地,向大小南岔方向逃窜。这时,解放军也沿着对面的南山和韩起功并进,山上红旗招展,部队军威雄壮。这晚,韩起功军部在纳尼头宿营时,解放军在夜间到达陈仓地区,向韩部宿营地进行炮击。
拂晓时,解放军逼近纳尼头村,一时枪声密集,炮声连接不断。韩起功在军部慌作一团,吓得魂不附体,他施展花招,想出了逃身之计。他对韩得庆说:“你在这里收拢部队,我去前面看看地形。”韩起功说完,慌忙骑马向西逃窜。
韩得庆也惊慌失措,无心留在军部。此时,副军长孟全禄已不知逃到何处,军部已群龙无首。
就在此时,和韩得庆一起站立的高参沈得祥中弹丧命。韩得庆大惊失色,即和高参王进宝迅速离开村庄,带领残兵向西逃跑,追赶韩起功。韩起功翻过一座山,他们也翻过一座山,一路拼命朝西奔逃。
沿途碰到的都是残兵败将,虽然有些人相识,但是慌乱中各逃性命,也是互不相顾了。尤其是士兵,都是从这一带新征拔的新兵,跑到家门时便隐藏不出。所以韩部各旅一路上愈跑愈少,一军人马最后完全溃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韩得庆等军官一直跑到临夏城,但亦不见军长韩起功的面。临夏专员马步康,将韩得庆等军官们叫到公馆休息,他以一贯开玩笑的口吻讽刺地对韩得庆说道:“你们把一个了不起的军长给丢掉了,你咋能去西宁见长官的面呢?”马步康说完,就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儿,他又对韩得庆说道:“你现在连个乘马也没有,我已给你准备好了,与我一同逃回西宁吧?”
韩得庆知道,因为自己过去是马步康的部下,所以他才这样关心对待。但是,他知道韩起功的为人,怕他万一在马步芳的面前说上一言半语的坏话,那就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了。所以他对马步康说道:“找不到军长,恐怕日后对我不利。”
马步康说道:“好吧,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但你们再想与解放军打仗是万不可能了!”
8月21日,韩得庆一行陆续逃向循化,在半路上遇见了军长韩起功。韩起功很不满意地对他说道:“我不是给你们说了大小南岔的路了吗?你们跑到啥地方去了呢?”
韩得庆此时亦有怨气,便顶撞韩起功说道:“你给副军长孟全禄说了去哪条路了呢?他夹着尾巴,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知道这么多的地方呢?反正我们已被共产党打垮了,埋怨啥呢?”
韩起功不满地看了韩得庆一眼,也未再说什么,只叫韩得庆上了他的吉普车,拼命向西奔逃。到了大力加山口的务隆沟口,韩起功以为到了安全地带,因为翻过山就是循化县界,便命令卫士埋锅做饭。
这时,一二九军的一个骑兵连由连长韩进昌带领,来到务隆沟口。连长说,他们是奉命到临潭一带进行搜索任务,与军部失去了联络,不敢单独行动,因而跟随部队一路前来请命的。韩起功当时也命令他们赶快做饭,饭后一起行动。
饭刚做熟的时候,突然在前方山顶上的树林里,响起了机枪的射击声,子弹嗖嗖地接连着打来,打得周围的土地溅起一股股白烟。韩起功一听到枪声,惊慌失措,命令将做熟的饭倒到地上,向西逃命。士兵们争先恐后地上马,慌乱的向西奔跑。
后来得知这些机枪是解放军的便衣队射击的,这也证实了被俘士兵所说的情况——此时解放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深入到大力加山中的树林里了。
韩起功等人不敢停留,又一口气跑到循化县城。此时,除了极少数军官还跟随在韩的身边外,大部分士兵都逃回到家中去了。韩起功还想放火烧掉循化城内积存的粮草,实行他所谓的“坚壁清野”。经地方乡绅的苦苦哀求,他才放弃恶念而罢手。但是韩起功还是命令人将汽油浇在堆放在河边的木料堆上,点火焚烧,一时浓烟四起,火光映红天际,数昼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