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客人吃过茶点之后,便是盛大的庆寿宴会。
朱绍良一身崭新戎装,站在宴会大厅的入口处,一一迎接前来祝寿的客人。
朱绍良一贯模仿蒋介石的行为举止,装腔作势,矜持自负。每一位客人走来,他便手扶金丝眼镜,然后笑脸迎人,或微微欠腰致礼,或握手,慢条斯理地用闽南官话说道:“谢谢,十二万分的感谢!谢谢诸位赏光!”
朱绍良的身后,陈设着一长溜礼桌,上面层层叠叠的摆满寿礼、茶食。这是朱绍良官居兰州时第一次举办的祝寿大宴。西北各省军阀及兰州行辕官员,无不争宠赛富,谄媚巴结,因而他们带来的寿礼自然非同寻常,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珠光宝气,熠熠生辉,好似封神榜中七十二路神仙在临潼斗宝一般。
马步芳别出心裁的贺寿礼品—— 一尊小金佛和一盘茶食,在西北诸马的贺礼中,显得朴素得体,并不惹眼。朱绍良却将他摆放在正中最显眼醒目之处。那尊弥勒小金佛,慈眉善脸,在华灯照耀下金光闪闪,笑得十分开心。
马步芳知道他的这套贺礼,已经讨得了朱长官的欢心,自然也是趾高气扬,得意洋洋。他将厅堂桌上的贺礼迅速扫视了一遍,有入眼让人惊奇的,也有不入眼的应景贺礼。他只在心中品评褒贬,脸上却一直挂着谦逊、温和的笑容。
在厅堂正中墙上,悬挂着一幅苏绣巨大的寿字,红底金字,下面正中用加金丝五彩丝线绣着群仙祝寿图,神仙们持着各式吉祥宝贝,人物生动,绣工极为精致。祝寿绣幛的两旁,挂满了各式寿联喜幛,虽多是各省名家书画之手笔,写的却多为阿谀奉承之辞。马步芳虽喜书画,却不精于此道,特别是对那些狂草大篆,更是分辨不清,所以也无心欣赏评论,他便挤在家眷女客中间,调笑嬉闹,等待开宴。
寿宴分清真、满汉两套大宴,各设在东西两厅之内。马步芳及西北诸马皆被邀请在西厅清真席。马鸿逵辈分最高、官职最大,自然被推做首席,旁边是四姨太刘慕侠,另一边是马鸿宾、马步青、马步芳、马步瀛等将领。
西北诸马大都是同族同乡,平日里分居各处,难得一起聚会,在这席面之上,大家暂弃前嫌,畅叙友情,显得极为亲热。
朱绍良偕夫人华德芬,到西厅为各贵宾致谢敬酒,军乐队吹奏起西洋宴会轻音乐。华德芬亲自为马鸿逵、刘慕侠、马步芳、马步青等斟上法国红葡萄酒,这洋酒自然是马步芳提前置办的。
朱绍良站在厅堂中央,笑嘻嘻地举起水晶高脚酒杯说道:“国难当头,一切从简,谢谢!请各位多吃几杯酒!”
众人一齐站立举杯,恭维道:“长官坐镇西北,为国干城,我们大家为长官五十大寿同饮干杯!”
朱绍良同华德芬到贵宾席上,为各位回族将领敬酒让菜,显得格外亲切。
见朱绍良夫妇走进,身为第八战区副长官的马鸿逵连忙欠起身子,恭敬地说道:“长官及妇人给我们敬酒,我们做属下的内心实在是感激得很,感动得很哩!”
朱绍良和他的被誉为“内阁总理”的妻子华德芬,一左一右坐在身体已经十分肥胖的马鸿逵的两旁,华德芬亲热地拉着风姿绰约的刘慕侠的手说道:“马主席,你这样客气就是见外了。一民在西北地方做事,还得仰仗各位主席和军队将领们呢!”她招呼她的五个女儿:“姑娘们,给各位大人们敬酒,表示我们全家人的一片心意!”
随后而来的朱绍良的五位千金小姐,雁行形的在桌前摆开,端盘的端盘,执壶的执壶,其余三个翘起兰花指,从瓷托盘里端起满满的一杯酒,那粉红的小手掌托着杯底,依次向马鸿逵、马步芳敬酒,说道:“马主席,请给个面子,这是上好的白兰地,喝呀,喝呀!”
那阵势,仿佛不是席宴场面,倒像是在麻将牌桌上。
马步芳倒也痛快,哈哈大笑,张开大口,一饮而尽,毫无拘束。其实,他同小姐们也是入席前在花厅内刚刚认识的。
华德芬显得十分豁达开朗,笑呵呵地说:“这就对了,马主席今天是给我面子,兰州人常说,交情深,一口闷嘛!”
马步芳亦咧着嘴巴笑道:“今天是长官的五十大寿,我们身为穆斯林也不得不破一回禁忌。委员长跟朱长官的大恩大德,我们是不能忘记的嘛!”
马鸿逵亦喝了一杯酒,用大巴掌抹干上嘴唇短须说道:“在英明的委员长和朱长官的领导下,我们举国一致的抗日,我们西北战区各军头最为服气!特别是朱长官督师的淞沪会战一役,打出了中国人的骨气,正如委员长所赞扬的:‘此战虽退,犹有荣焉!’”
朱绍良笑道:“抗战以来,八十一军和马彪骑兵师也旗开得胜,功劳不小,接连有绥西大捷和水寨大捷,令日军胆寒,天下军民为之气壮啊!”
马步芳知道,上海抗战是中日战争开始后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日寇在侵占平津后,1937年8月13日又发动了对上海大规模的军事进攻,并扬言三个月灭亡中国。蒋介石电令京沪警备司令张治中对敌发动总攻击,前后调集了七十三个师参加上海战役,占当时蒋介石的军事委员会能指挥的部队的三分之一多。日军投入上海的总兵力约有20万人,大炮300余门,战车200余辆,飞机200架,兵舰10艘。上海抗战坚持了3个月之久,我军伤亡近30万人。这在中华民族抵御外侮的历史上,牺牲之巨,战斗之激烈是少有的。上海之战后,朱绍良以战功升任为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第八战区副长官,长官由蒋介石亲自兼任。这年8月,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正式任命马彪为师长,颁令马彪部暂编骑兵师番号,隶属第八战区和西安行营指挥。
就在前一日,马彪率暂编骑兵第二旅赴开封以东,阻击西犯日军。部队深夜紧急退至泗水、黑石关,蒋介石命令空军炸毁郑州以东的花园口的河堤,以阻击西犯日军,但也淹没了豫东和皖北十余个县区,造成了历史上罕见的大灾难。在1939年春,第二旅由郑州调驻陕西耀县,由驻防甘肃武威的骑兵第五军马步青部增补了两个旅,另组成暂编骑兵第二师,马禄以战功升任该师师长,驻防铜川,归胡宗南指挥,与陕北边区八路军长期对峙。与此同时,第三旅旅长马秉忠调为第二旅旅长,马步芳又从青海抽调了一旅人马,派孟全禄为旅长,补充为马彪师的第三旅。这年春末,暂编骑兵第一师调驻周口至界首一带的黄泛区,防御淮阳日军。马彪师常以轻骑不断袭击淮阳据点的日军,使日军龟缩城内,不敢妄动。马彪师各旅先后轮渡黄河,常以“小骑群”的游击形式袭击北岸日军。在一次战斗中,马秉忠全旅人马渡河进驻宝塔孔庄一带,进军包围了淮阳城,并占领了淮阳城西关。当时日军从开封调来一百辆大卡车援兵,与淮阳军配合大炮、坦克,大举进犯河防阵地,双方多次开展冲锋,最后白刃格斗,全旅人马伤亡严重,马秉忠旅长也在激战中中弹身亡。该旅暂由四团团长指挥,浴血苦战。马彪命令第一旅旅长马元祥率部分部队渡河支援。马元祥负伤后,渡河回后方日军败至不退,马部以轻骑迂回敌后方奇袭,日军腹背受敌,终于不支溃退。战斗中,打死敌骑五百余人,缴获战马数十匹,从其中挑选了二十匹送往青海,向马步芳报捷。
这就是有名的水寨战役。战役中前后歼敌千余人,马彪师也伤亡两千余人。从此后,日军称马彪师为“马回子军”,防备甚严,不敢轻易交锋。日本人痛恨这些来自西北的强悍的“马回子军”,也恨他们所骑乘的矫健河湟战马。在一次战斗中,日军将马秉忠部遗弃的拴在树桩上的二百余匹战马,全部用机枪扫射致毙,场景惨不忍睹。对待俘虏,也常常施以酷刑,将他们剜眼剖腹致死。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日本军迅速占领了平津地区。敌军用大部分兵力沿平津、平汉向南推进外,另用一部分兵力沿平绥路向西推进。到了1937年底,日本军侵占了张家口、大同、绥远、包头。由于傅作义率领的数万绥远游击军的顽强抵抗,日军才暂时停止西侵。其他国民党地方杂牌军队,已成为惊弓之鸟,毫无战斗力可言。蒋介石急调了马鸿宾的三十五师和马鸿逵的一个骑兵旅和两个步兵旅,归马鸿宾指挥,开往河套。并任命马鸿宾为绥西防守司令,归第十二战区司令长官傅作义指挥。马鸿逵也是个拥兵自重的地方军阀,要调他三个旅的兵力开赴前线抗战,他是不乐意的。他自以为蒋介石是他的干爹,以各种借口故意拖延,最后在蒋介石的威逼利诱之下才不得不派出骑兵第二旅和警备第二旅开往绥西。到了这年夏末,日军以装甲车、坦克向绥西进犯,企图消灭二马的主力部队,占领绥西。在战斗中,马鸿宾的三子马惇靖沉着指挥,利用防御工事杀伤敌人,并派出骑兵利用山地向敌人侧背迂回袭击,等敌人接近时,命令全团发起猛烈冲锋,与敌人进行肉搏战,敌人不支溃退,钻进装甲车逃跑了。这次战斗是绥西抗战的第一大捷,马鸿宾的部队缴获了两辆汽车和许多炮弹、枪支和军用物资。
当朱绍良说到绥西首战奏捷和淮阳水寨大捷,马鸿逵便神气起来了,眉飞色舞地说道:“人人都说日军难打,共产党难对付,依我看全不是那回事。我当十五路军总指挥的时候,曾经两次向委员长进呈‘剿共意见书’献策略,趁长征红军在陕北立足未稳,应立即全力围剿,永绝根株。但是骤然爆发的‘西安事变’救了共产党红军的命。蒋公被释,飞到南京时,我又立即第三次向南京进呈‘剿共意见书’,主张在国共合作期间,应对共产党领导的陕甘宁边区政府实行经济封锁。我军在同心至灵武等地构筑防共碉堡线,二百几十座碉堡,将边区围了个水泄不通。共产党再有能耐,也逃不脱我的手掌心。若不是我们家的那个圣人与共产党眉来眼去,徐海东的红二十五军又何能东征成功。1936年,蒋公来宁夏部署‘围剿’事宜,当面表扬我的四大治宁方针。我部与红军激战于盐池县,成功袭击了同心县韦州红军医院,蒋公特加授我以陆军上将衔。这次八十一军在绥西初战告捷,也是靠的第一、第二骑兵旅的精锐不竭的战斗力。那两辆缴获的日本鬼子的汽车开到了五原县城,向群众展览宣传,老百姓写的欢庆胜利的标语,在汽车身上贴了一层又一层。乌镇有位老艺人,在街头自弹自唱,‘咱们的老西军,打起仗来真能行,打跑了日本兵,缴获的汽车拉进五原城,全城百姓庆祝又欢迎。依靠咱们老西军,打败那日本兵,百姓得安宁……’”
爱说大话、好吹嘘的马鸿逵,说起先父及自己的丰功伟业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马步芳讨嫌这些,便皱起眉头说道:“你那些带兵官们都是能跑将军,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
说完便背过脸去与刘慕侠及“五朵金花”说笑。他知道,论家世的煊赫,他的家世自然比不上曾经被授为“勋高金城”特加上将衔的马福祥荣耀,就现在军衔来说,马步芳是陆军少将衔,比马鸿逵低了很多。马福祥曾任青岛市长、安徽省主席,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等职,这都使马步芳羡慕不已。马福祥善于结交权贵,奔走于蒋、冯、阎几大军阀之间,纵横捭阖,人称“和事佬”。蒋介石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时,马福祥专程拜谒,被蒋委任为军事委员会委员,并与蒋互换金兰帖,成为拜把兄弟。马鸿逵驻军郑州时,曾与韩复榘、石友三联合通电,反冯投蒋,并认蒋介石为干爹。这都是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军阀政客行径。马步芳虽然羡慕这位比自己大十岁的同乡“老爸爸”的地位和财富,但却并不佩服他的谋略和才干。他想投靠蒋介石,与国民党中央建立牢固的派系关系,只不过没有机缘罢了。倘若时来运转,他会比这位矮胖的肥人干得更出色、更漂亮。想到这里,马步芳也便静下心来应付,把酒场当做战场,使出手段来讨朱绍良及夫人的欢心。
他首先唤来随身副官,取来已备好的首饰盒,给五位小姐每人一套金匠精工打制的金戒指、金耳环。这些金首饰虽然样式古老,但分量很重,成色上好。五位小姐立即将金戒指取出戴在纤纤手指上,那赤金璀璨的光芒在灯光之下闪烁跳荡,耀得人眼睛都花了。
这一手,连心思精明的刘慕侠都没有想到。她连连向华德芬和几位小姐表示歉意,说是给小姐们的礼物早已备好,放在下榻的宾馆里没有带来,明儿早上一定送到府上。
马步芳笑道:“没啥,没啥,送礼迟早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对朱长官和夫人要有一份孝敬拥戴的诚心,你们说是不是哩!”众人连连点头称是,阿谀奉承起来。
朱绍良连忙摆手,说道:“国难当头,一切理应从简,请大家多吃几杯酒,谢谢!”马步芳的这一手也实在高明,他已经将位高权重的马鸿逵在酒桌上比下去了,使马鸿逵夫妻俩脸上失去了光彩。
马步芳站起身,抓起桌子上的瓷酒壶,给每一个酒盅里仔仔细细地斟满了酒,然后小心翼翼地端起,双手恭恭敬敬地送到朱绍良的面前,极其诚恳地说道:“今日是朱长官的五十华诞,我做属下的要借花献佛,亲手给朱长官及夫人敬杯祝寿酒,祝长官福如东海水长流,寿比南山不老松,吉星高照,官运亨通,公鸡戴冠帽,官上加官呢!”
朱绍良笑着站起身,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的酒量有限,随意饮吧!”
马步芳摇头坚持敬酒,说道:“按我们青海人敬酒的规矩,一抬四杯酒,全干为敬。我对朱长官的爱戴和敬意,千言万语我不再言说,一切全在这酒中了,请朱长官赏光,莫要再推辞了!”
朱绍良看到了马步芳酒后有些泛红的眼睛中的诚恳、亲切的目光中有种谦逊而又敬畏的神情,他也不再推辞,一口气将盘里的四盅酒依次饮尽,说道:“子香将军,谢谢,谢谢!”众人鼓掌说好。
马步芳点头,说道:“长官今日是给我马某人给足面子了!感谢,我从心底里是十二万分的感激!”众人又是称赞鼓掌。
马步芳又将盘里的酒盅仔细斟满,转向华德芬敬酒,说道:“夫人数十年来陪伴朱长官,走南闯北,操持家务,贤淑之名远布四方,我早有所闻,心里敬重佩服得很。夫人为朱长官分忧解愁,持家理财有方,真是女中豪杰。给长官生养了五位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又将一个个姑娘调理教养得知书达理,落落大方,让人羡慕得很,功劳大得很哩!朱长官戎马一生,卓著功勋里就有夫人的一半哩。”这一席话将华德芬说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她推辞不过也饮了几杯。
这些恭维奉承的话说得既诚恳,又得体,在这种酒宴场合显得极亲热又不觉过分,让人觉得这番话是他的真情实感,而绝对没有阿谀奉承之意,无溜须拍马之嫌。
华德芬平时从不饮酒,不是不善此道,而是不能饮酒,因为她烟瘾极大,是兰州市头号大烟客。烟酒相克,吸食大烟的人是不能饮酒的。别看她满身珠翠,珠光宝气,但却唇青齿黑,脸色焦黄,浑身散发出一种大烟味。因此,她出门在外,出席交际应酬场合之前,总仔仔细细在身上喷洒法国香水,以掩盖大烟气味,所以在她身上总有一种香臭难辨、似甜似辛的奇怪味道。华德芬生活腐化,贪图安乐享受。她有两大嗜好,一是好大烟,二是喜玩麻将,通宵达旦,乐此不疲。她在麻将桌上常常是只赢不输,她邀来的牌友有的是技不如人,不能不输,有的是畏惧权势,不敢不输。还有的是有意在牌桌上孝敬讨好,假装而输。一夜牌局结束,她桌桌能赢几百银元,一月下来甚至比朱绍良的月薪还要多,这就使得朱绍良不敢得罪他的夫人。华德芬还是一位理财高手。她爱财如命,对于黄金白银有着与生俱来的喜好瘾。平时她对这些凉冰冰、沉甸甸的黄白之物总看不厌,百摸不烦。如果得一笔意外之财,她总是背过旁人,仔细把玩抚摸许久,然后才在密室锁好收藏,像收藏珍玩古董一样。正因为华德芬有如此能耐,她才是朱府的管家婆,真正执掌着财政大权。朱绍良宠她、怕她又离不开她,兰州市民百姓,惧她、畏她又恨她;那些官场上的政客官僚妒她忌她又离不开她。
朱绍良虽是军人,却是慈父,对“五朵金花”疼爱如掌上一串明珠。华德芬对她的五个宝贝女儿,更是疼爱有加。那五个女儿恃宠任性,作威作福,众人也都畏惧这五朵扎手的玫瑰花。马步芳深谙这些朱府的内幕机关,所以将敬酒劝酒的工夫放在“五朵金花”和华德芬的身上。他知道,得到夫人小姐的欢心就会讨得朱绍良的欢心。
敬酒之后,马步芳就专门与“五朵金花”套近乎,凑近跟前问道:“各位小姐们,你们没去过草原吧?没见过东洋大马吧?”
“五朵金花”们疑惑地摇头,说道:“娘管我们姐妹可严了,让我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不是在学校里念书就是在闺房里绣花,我们可没有这样的机会。再说,老爸也不让我们去西宁呀!”
刘慕侠心里奇怪,她不解地问:“马将军,你们青海草原上,又何来东洋大马呢?是古书上所说的青海湖心的神山上所产的龙驹吧?”
马步芳笑道:“尊敬的夫人,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刚才宁夏的老阿爸吹了八十一军的绥西大捷,是大捷还是小胜,我不是战地记者,不敢说三道四,可水寨大捷各大报纸可是登载分明的,又是开追悼大会,又是送万民伞,又是树立纪念碑,声势大得很呢!就连中央军事委员会、第一战区长官也发来了悼念唁电。”
马鸿逵打断了马步芳的话头,说道:“子香,你就甭摆开你的东周列国,你们西宁何来东洋大马,该不是你走私进去的吧?”
马步芳挥了手说道:“走私贩烟土,我可不干,那是你们宁夏军队的强项,我们的四十匹东洋大马,那是水寨大捷的战利品。马彪将军千里迢迢船载车运到了西宁,也许你夫人也未看见过哩,那是真正的东洋纯种,清一色的枣骝大马,毛色赤红,油光水滑,像锦缎似的。人常说小日本、小日本,日本人矮,可牲畜却体形异常高大,高出人头尺许,不踩马镫你就骑不上它。跑起来一阵风,一团火,不是好骑手可驾驭不住它啊!”
刘慕侠最爱好骑马,高兴地说道:“好呀!啥时候有机会到西宁去,我倒要骑上试试看。少云,明年春天,我们到西宁去玩几天吧!”
马鸿逵正色说道:“这可不行,中日正在交战,战争激烈得很,哪有那些闲工夫去玩呀耍呀的呢?”
刘慕侠不悦,说道:“我可不管,打仗是你们男人们的事,你宁可带邹德一五妹去贺兰山骑马打猎,就是不带我去草地骑马,我偏要你陪我去西宁!”说着,又扶着马鸿逵的肩头,连连摇晃说道:“我偏要去!我偏要去,不去不行!”
马鸿逵被缠不过,拍着刘慕侠白皙的小手说道:“好了,好了,我让副官陪你去西宁还不成吗?”
刘慕侠拖着长声调说:“成,怎么不成呢,你可要说话算话!”
“五朵金花”见马夫人获胜,也一齐央求华德芬:“娘,我们也要去西宁看东洋大红马……娘,你老就开开恩,答应我们吧!”
华德芬被缠不过,推开她们说道:“好了好了,别缠人了,你问你老爸去!”
“五朵金花”又一齐围在朱绍良的身旁,央求起来。
朱绍良正色吓唬,说道:“青藏高原虽风光旑族,可气候多变,风沙甚烈,真正要去走一遭,就没有现在电影片子上拍摄的那般诗情画意了。极边旷野的无人之区,匪盗出没,虎狼成群,还有一种长发生番,茹毛饮血,生吃人肉,你们要是被他们拖了去,可就受死罪呢!”
“五朵金花”却说道:“我们不怕,老爸你就答应我们去玩几天吧,有马主席派兵保护,我们不怕!那些藏人全都怕马主席呢!”
马步芳笑笑说道:“朱长官说笑话呢,如今抗战期间,青海是远离战火,不怕飞机轰炸,没有土匪强盗的最安全的世外桃源了。我身为军人,在草原上行军打仗,生活习惯也和藏民没有什么两样。五位小姐个个如花似玉,西宁的小姐们哪一个能比得上,全将她们比下去了呀!长官和夫人,你们就放下一百个担惊害怕的心吧,我会将小姐们保护的好好的,不能让他们损失一根汗毛。我敢拍胸膛向朱长官保证,你看我像个懵懂不明事理的红毛野人青角大牦牛吗?”
众人见马步芳说得风趣,一齐大笑起来。马鸿逵脸上讪讪地笑着,心里骂马步芳的狡诈:“你小子精明的很,在人前会说话做戏哩!”
会做戏的还有丑秀英,这是马步芳所未能料到的。
寿宴之后是堂会。请来的是兰州有名的秦腔剧团。戏台就在厅堂内。戏台两侧刻着一副楹联:“要知世事看台上,不识今人看古人。”横批为:“戏如人生。”这是民国元年身为甘肃都督的赵维熙书写的。
马鸿逵是戏迷,他最喜欢看老福庆班十娃子的《马踏五营》和《马五闹馆》。又会吟唱几句秦腔。刘慕侠本是北平有名坤角,夫妻俩便留下不走看戏,又将马步芳拉住,要他陪着看戏。马步芳虽喜欢看戏,但他更喜欢看漂亮女人。听马鸿逵说,今晚出场的有有名的花旦丑秀英,也便留下不走了。
祝寿堂戏开始前,照例是“跳加官”。一红袍福官头戴乌纱帽,脸带福神白面面具,在锣鼓点中上场拜堂、磕头,然后手持祝寿条幅,边跳边向观众展示,祝贺主人加官晋爵。
以后又有几出喜庆的戏目,最后才由客人点戏。马鸿逵与刘慕侠各点了一出,都是人称“俏花旦”丑秀英的戏。
丑秀英唱功做工俱佳,人又年轻漂亮,扮相极好。在演到一出《拾玉镯》时,那纳鞋底和绣花的动作,那唤鸡撒米喂鸡的舞蹈,把一位“小家碧玉”的少女演得楚楚可人。直到后来书生傅朋故意丢下玉镯,少女欲拾还羞,后又藏起玉镯,与书生眉来传情之时,直把马步芳撩拨的心头撞鹿、两眼欲火烧燃了。
马步芳禁不住拍手高声叫道:“好——”
丑秀英谢场时,马步芳让副官送上了一副金手镯。
丑秀英走到了马步芳跟前道福致谢。马步芳更是目不转睛地看,恨不得即刻拉过来抱在怀里。那丑秀英也是会意,眉目传情,风情万种。
马鸿逵哈哈大笑,对刘慕侠说道:“啊呀呀,看起来我们子香将军有些意思了。那小女戏子娇小可爱,情窦初开,对子香也有了意思。慕侠!你去戏班子说,要多少赎金,我马某人全包了!”
马步芳脸红说道:“老爸爸,你就会开玩笑,好像我没见过大世面似的。”
刘慕侠笑着说道:“子香将军去过南京重庆,是夜总会的跳舞王子,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我看这女子也是可人,只要你首肯,这个大媒我跟少云做定了。”
马步芳说道:“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不情愿,只要老爸爸肯舍得掏腰包。我还不知道戏班子愿不愿意放人哩。”
刘慕侠说道:“这就包在我身上了,无须你担心。”
马鸿逵说道:“他们敢不情愿?不情愿,一根麻绳捆了去!”
马步芳笑道:“捆绑抢人的事又何须老爸爸的手下人动手?我让我的副官去办不就结了?”
马鸿逵抚摸鼓凸的肚皮笑道:“我是拿话逼你,总套出了你的心里话。好好好,这个人情我们做定了,你就回去等好消息吧!明天我就要回宁夏去了,让慕侠留下来具体操办吧!”
马鸿逵离开时,边走边高兴地哼起了秦腔:“胯下的火焰驹四蹄生火……”
马步芳心想:“老东西,你忙着回去怕是想你的五姨太呢。”前年秋天,马鸿逵与五房夫人邹德一刚结的婚。
接连三天寿宴,连看了三晚堂会,马步芳与丑秀英也逐渐混熟了。丑秀英也同意了马步芳的求婚。马步芳返回西宁那天,刘慕侠坐着小汽车早早赶来驻兰州办事处送行,同车前来的还有丑秀英。
12月中旬,兰州天气十分寒冷。这天恰好是冬至的第一天,夜间下了一场大雪。刘慕侠与丑秀英各换了一身海龙皮大衣,戴着白绒贝雷帽,显得风姿绰约,风情万种。
刘慕侠牵着丑秀英的手,两人踏着积雪走到马步芳的跟前。
刘慕侠说道:“人我可就交给你了,今后你可要好好待他。”
也许是梨园同行的缘故,这一刻刘慕侠对这位小师妹产生了无限的怜悯同情。丑秀英的眼圈也不由得红了,眼泪汪汪地望着马步芳,她不知道此去西宁是凶是吉,也不知道她今后的命运又将如何?
马步芳不言语,只是望着丑秀英笑,又搀扶着她,走进黑色小卧车内,安排丑秀英后,马步芳方才回过身来,与刘慕侠握手道别。
小卧车在新修成的兰宁公路上飞快行驶,两旁积雪的田野和萧条的树木飞快地移动掠过,雪后的山川河流逐渐变化成一幅幅冬日苍凉迷茫冬景。
丑秀英的心情亦喜亦悲,只是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许久都不说一句话。但她毕竟年轻,当马步芳强行拥抱亲热的时候,她也只能顺从地就势投怀送抱,躺在马步芳的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