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进之入青,自然不是共商什么建设青海的计划,其着眼点在于军事。
在同马麟、马步芳几次会商之后,彭进之便提出了军事上重新部署的问题。这一军事部署包括胡宗南部入青及青海军调防等内容。
胡宗南的打算是,将马步芳部调离青海,驱马而代之,实现蒋介石以武力控制西北的计划。胡宗南是蒋介石的嫡系,彭进之奉命而来,马步芳自然不敢得罪。表面上毕恭毕敬,但心里却惶恐不安。
对于陕军,马步芳本没有什么好感。陕军既抱定统一西北,消灭“宁马”与“青马”的计划,而马步芳暗中也在扩充势力,积极备战,准备与陕军对抗。
这次彭进之来青,使马步芳感到即将面临强大的威胁。他决计采取对策,阻止胡宗南部入青。正巧,这时玉树尕旦寺同该地商人发生了商务纠纷。双方争执不下,玉树商人向该地驻军旅长、副司令马彪呼吁,请求保护,尕旦寺僧侣亦请求昌都藏军司令砍郡达哇予以支援。西藏当局在亲英派的唆使下,便以尕旦寺事件为借口,由驻在昌都的藏军北路总管三王千布,调集藏军四千人,以克色米代本(团长)为前敌总指挥,进攻玉树苏尔莽地区,拆毁大小苏尔莽之间的桥梁,占领了大小苏尔莽和昂欠。同时,还由邓柯派兵一路,渡过通天河,抢占了北岸的歇武和拉布寺,以切断西宁及结古镇之间的通道,阻止青海方面的援军。
马步芳接到玉树驻军副司令马彪的电报,连夜来找马麟商议。其时,马麟正在为发行“青海省金库维持券”中出现的问题大伤脑筋。这种维持券,是马麟仿照甘肃和国民军发行军用券的办法,印制的一种地方货币。券额分为一角、一元、五元、十元四种,并以二十文的铜元作为辅币,在市面流通。不料,当时兰州的大铜元价格比西宁低,商人们便大量贩入,致使大铜元充斥市面。马麟即令财政厅予以鉴别,加砸“T S”英文字母,作为限制在省内流通的记号。不过,这一加砸,总额已达到三十万枚。这是一笔不小的损失。马麟爱财如命,懊恨不已。
马步芳进堂屋时,马麟正在灯前枯坐,咝咝地吸着鼻烟。见马步芳进来,颇不乐意地问:“啊咋,你黑更半夜找我,有啥营干?又是来要军款的吗?我早就有言在先,在家里不办公事。你们要提军款,去省财政厅交涉!”
马步芳并不计较,笑嘻嘻地坐在马麟对面,将一份电文递上,说道:“阿爸不要泼烦,你看看这电报,是公事还是私事呢?”
马麟早年在家务农,后又经商,跟随马麒带兵打仗,现在虽是一省主席,却依旧是个文盲——西北俗话,谓之“睁眼瞎”。一切公文、书信,均由秘书代写代读,自己只是盖个图章罢了。现在这马彪的电报放在眼前桌上,却是无法看个明白。他知道这是侄儿在有意刁难自己,于是嘿嘿笑道:“贤侄,阿达来的电报?你给阿爸念念。好歹你是念过私塾的,这上头你比我强多哩。”
马步芳是虚荣心很强的人,喜欢别人奉承,虽然是亲叔叔,这话已使他满心舒坦,脸上有了笑容。于是他拿腔捏调,将电文读了一遍。马麟听完,方知玉树尕旦寺僧侣与当地商人发生了货价争执纠纷的事。马麟知道,尕旦寺与当地驻军的纠纷由来已久,也非仅此一件。这尕旦寺,在玉树地区的昂欠县境内,位于澜沧江上游的子曲河北岸,是个依山傍水,风景优美的寺院。早在清顺治九年,西藏达赖喇嘛第五世活佛由北京返藏,路经昂欠苏尔莽地区,见该处自然形势绝佳,遂下令建起一座寺院,名之为尕旦寺。该寺的堪布,历由西藏方面委派。但全寺的僧侣,多系本地的居民,其中有一部分僧侣为大苏尔莽百户所管辖。
尕旦寺附近有一片肥沃的耕地,大苏尔莽百户认为其所有权属于他。而尕旦寺认为是当地居民献给寺院的,所有权应属于寺院。因此,每到春秋两季,双方抢种抢收,以致酿成纠纷。大苏尔百户依靠马麒、马麟的支持,尕旦寺则以西藏政府为靠山,各不相让,针锋相对,以至武力抢种抢收,死伤甚众。1923年,任玉树司令的马麟曾派营长及百户各一人,会同西藏方面派出的宗本一人,在干达寺进行会商调解,但没有达成协议,成为一个悬而未决的地方问题。这次商务纠葛,较之先前的抢粮武装冲突,本不算什么大事。所以,马麟并不在意,说道:“这种事情已发生多起,让马彪全权处理就是,何必拿来与我商量。”
马步芳说道:“事关重大,我不得不连夜与阿爸商量。过去,藏军向西康进兵,还不是因为大金寺的纠纷而大动干戈的吗?”
马步芳说的大金寺,也是达赖喇嘛五世赴北京朝觐途中,在西康建立的一座黄教寺院。西康地区在行政上虽不属达赖管辖,但他的宗教影响在西康是很大的。大约在1919年的夏天,西藏趁西康局势混乱之机,乘机派兵占据了昌都、德格等县。到了1928年,大金寺与甘孜寺附近的拜日寺发生了宗教纠纷。当时,大金寺由西藏暗中支持,秘密送给五百支枪;而拜日寺则靠四川军阀刘文辉的支持,双方武力对抗。以后不久,藏兵乘机占领了大金寺和瞻化一带。1931年冬,刘文辉派兵反攻,藏兵失败,退至金沙江北岸的白玉、德格等地区。6月,刘文辉又派兵追击,占领了石渠、邓柯、德格、白玉等县,藏兵退至金沙江南岸的江达、西邓柯等处,凭险防守,双方对峙于金沙江两岸。
康藏战争,当然对玉树形势有些影响,使得尕旦寺有了像大金寺一样请求藏军出兵的打算,但那时马步芳与阿颇有着“各守疆界,互不侵犯”的君子协定,形势并不紧张,马步芳隔江观虎斗,并未采取什么军事行动。现在马步芳提出藏军进犯西康的问题,这倒使马麟大为吃惊,他问道:“娃娃,难道你要与藏军开仗?仗可是好打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哩。行军打仗,要粮草弹药,没有钱不行。目前我省财政这样困难,怎能经得住军队折腾?再说,同藏军打仗,胜了犹可,败了还不得把老蒋的中央军引到青海来了?娃娃,依我看,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还是小心从事,派人去昌都谈判,一切条件都好商量。”
马步芳说道:“舍不得孩子打不下狼。这一回,我们要走一步险棋。青藏战事一开,我看他彭进之还能在西宁坐住?老蒋还能再调我们青海军出省?”
马麟听到这里,心中更加吃惊,这确是一步险棋。要走好这步险棋,一是要在对藏军的作战中取胜,二是要保证中央军不在青藏战争中插手。而要做到这两点,需要在军事、外交上作极大努力。倘若某一个环节上发生问题,局面将不堪设想。对于这些问题,马麟还没有仔细思考过,心中自然觉得没有把握。因此,他焦虑不安地问道:“娃娃,你真的要同藏军打仗?”
马步芳说道:“是,除此之外,别无良策!”
马麟说道:“开战容易取胜难,棋错一步,全盘皆输呢!”
马步芳说道:“青海军经过这几年的整顿训练,元气恢复,军械装备也比先前精良。现在中央军步步进逼,藏军进犯西康失利,我们正好借玉树尕旦寺事件,与藏军开战,使中央军不敢小看我们。藏军虽然有英人支持,枪炮比我军优越,但我军训练有素,将士作战勇敢,取得胜利会有绝对把握。青藏战事一起,西北形势必然更加紧张,老蒋的西北军事部署就会打乱,要调我们青海军出省,那就困难啦!”
马麟说道:“青藏战争发生,老蒋自然无理由调我们青海军出省。只是,我们担心老蒋会调胡宗南出兵参战。前门打狼,后门进虎,闹成这样的局面,怕更难日弄哩!”
马步芳冷笑道:“胡宗南不是傻瓜,我料定他不敢参战。中央军多是关内原人,不适应青海高原气候。西宁至玉树路途遥远,沿途又有雪山、草原,道路崎岖,运输不便,历来兵家视为畏途。万一胡部冒险而来,就让他们与藏军作战。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待胡部兵力耗尽,我们再相机消灭,就会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了。”
在政治决策上,马麟本没有什么主见,自从在“雷马事件”中捅出乱子之后,马麟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但是国民党中央军步步紧逼,气势咄咄逼人。彭进之入青,使他感到形势险恶,危机在即。如何挽救危机,对付中央军,他感到束手无策。仔细一想,马步芳提出的这条“敲山震虎”的计策,不失为对付中央军的一条妙计。于是,他对马步芳说道:“娃娃,如今青海军归你统带,你军权在握。倘若你觉得对藏军作战有利,我看也不妨一战。只是,我们千万不能得罪中央军。如今,老蒋正在得势,我们犯不着同他作对。不到万不得已,砸锅打碗的事干不得哩!”
马步芳说道:“南京政府方面,我自有办法应付。”
马步芳说完,起身要走,却被马麟叫住。马麟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军队的粮草、弹药的运输、采办,都得一大笔钱哩。这战争的费用如何筹措?你可曾考虑过?”
马步芳听到这里,不觉一怔。战争一开,自然要增加军费开支,这何须唠叨?马步芳统率的新编第九师,虽然名义上属于国民政府陆军部管辖,但军需给养历来由地方解决。第九师是真正的马家军,如今马麟身居省政府主席之位,掌管全省财政大权,却要自己拿出筹饷的办法,这岂不是仓老鼠向老鸦借粮?马麟守着棵摇钱树,就是结下满树的金元宝,也要全揣在自个怀里。
想到这里,马步芳心中窝火。但他知道,此时不是讲理的时候。为了不妨碍大局,只好先稳住马麟,使他不至于因为军费问题而反对青藏战争的准备,其他事情只有等待以后再说了。他笑嘻嘻地对马麟说道:“阿爸,省府财政困难,这我知道。但军队不种田经商,我有啥办法筹措军饷?此事还得阿爸想办法解决。军保民,民养军,羊毛出在羊身上。阿爸何不向各县征集战时军费,以解燃眉之急。至于青藏战争一打起来,我自然会以师部名义向南京政府请拨军费,要求支援枪弹粮饷,说不定老蒋会拨给我们一大笔军费哩。”
马麟听到这里,方才放下心来,说道:“好,好!南京老蒋有钱,贤侄将来派人去南京多要些支援。他拔一根汗毛也比我们的腰粗哩!”
马步芳怀着极不愉快的心情告辞出来。回到司令部,即令师部电台向玉树马彪发报,指示马彪转告玉树商人在货物价格上坚持争执,不予让步,并指示派出玉树司令部秘书王家楣率领玉树百户,由玉树前往昌都谈判。名曰谈判,实为挑衅。王家楣一行数人到达昌都后,即与昌都藏军司令砍郡达哇见面。除了在尕旦寺问题上指责藏方外,又强调藏兵进驻昌都,是非法行为,青海方面为保障玉树安全,不能置之不理。并要求砍郡达哇服从玉树马彪指挥,否则由此引起的一切不良后果,应由藏方负责。这样的条件,藏方当然不能接受。三王千布阿颇即令砍郡达哇派兵增设防务,将一支主力驻扎在尕旦寺,并把昌都通过玉树的关卡封锁,拆毁通往玉树的重要桥梁,以防御马彪进攻。
这时,阿颇虽然派兵进驻尕旦寺,但因摸不清马彪军力的虚实,举棋不定,所以藏军也不敢采取进攻行动。马步芳唯恐藏军后撤,失掉战机,即命令马彪诱敌深入。马彪遂指示青海军放弃昂欠、拉秀一带地方,引诱藏兵进攻。阿颇不知是计,即率领藏兵三千人大举进攻。
1932年(民国21年)6月6日,藏军节节推进,到了6月27日,藏兵前锋到达禅古寺。马彪退守结古县城,坚守不出。藏兵又增援一千余人,合兵包围了玉树。阿颇又派出一支藏兵,把守通天河渡口,以阻止西宁援兵,至此,正式拉开了青藏战争的序幕。
马步芳接到马彪被围攻的电文,立即命令青海电讯社发布消息,并命令青海南部地区警备司令秘书长姚钧拟写电稿,专电国民党中央告急。并派第一旅旅长马驯为玉树宣慰使,率骑兵一连,驰往玉树增援。这一连骑兵,兵力不多,要解玉树之围自然不起什么作用,名曰增援,其实是故作姿态而已。马步芳的用意是为了拖延时间,以期得到军政部支援的枪弹粮饷。
这夜,西宁城南大教场兵营,军号声四起,马队、步兵相继由兵营开拔,经过省政府门前大街,由西城门开出城外。人喊马叫,闹了大半夜。
其时,彭进之住在省政府招待所。听得紧急号音,大为惊疑,以为青海军哗变。急忙打电话询问马步芳第九师师部,方知是玉树发生战事,马驯第一旅奉命连夜开拔增援。彭进之提心吊胆,一夜未能安睡。
第二日清晨,随身副官拿进来一张当日的《民国青海日报》。展开一看,头条消息便是:《藏兵犯境,结古被围》。全文登载着马彪告急电文。
彭进之这时方知玉树战争,是藏军包围了结古县城。昂欠的尕旦寺事件,彭进之早已风闻。却不料在短短数月之内,酿成如此重大的军事冲突。藏军出兵四千已是不少,且马彪发电告急,可见事态严重。玉树介于康藏之间,战略地位极为重要。上年即有藏军进犯西康的军事冲突,现在又爆发青藏战争,西南形势必将日趋混乱。事变突起,所谓青海新的军事部署计划必将落空,自己继续留青已无必要。
彭进之主意已定,即去会见马麟,准备辞行。走进办公室,马麟不在。于是便坐下等待,让副官到马麟私邸催请。
等候了一顿饭工夫,马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身戎装的马步芳。
马麟一见彭进之,连说“抱歉”,问候客套之后便问道:“彭师长大驾光临,想必有什么大事?”
彭进之笑道:“特来向马主席、马师长辞行。”
马麟说道:“计划行期未到,彭师长为啥急着要走?西宁现在春暖花开,何不多住上些日子?”
马步芳笑道:“莫不是天水师部或者是南京方面,给彭师长发来了电报?”
彭进之笑道:“非也!此次来青考察,本想多跑几个地方。只是玉树突发事变,二位忙于大事,我居住西宁恐有诸多不便。好在考察计划大体完成,我也好去向南京汇报交差了。我今日即便启程,二位好一心一意处理军政要务,再不必为应酬我等分心了。”
马麟听到彭进之如此一说,倒也摸不透真假。他怕得罪了这位军事视察大员,将来会给自己带来不利,心里有些发毛,搓着手掌说道:“哪里,哪里,彭师长最好多住几天。如果觉得饮食起居有什么不周之处,彭师长尽管提出,我即吩咐下人去办理。”
彭进之笑道:“马主席不要误会。彭某来青,饮食起居都很周到,我心里万分感激二位的盛情招待。”
马麟看彭进之说得诚恳,也就放下心来,命人去置备酒菜,为彭进之饯行。
马步芳叹息道:“唉!局面败坏如此,先前真没料想到。想陪你多转几个地方,也是办不到了。”
彭进之说道:“今日贵省报纸我已看了,马彪司令发电告急,想必处境艰难。只是贵军昨夜调动,人马嘈杂,事觉突然,倒使彭某吃惊不小,我还以为是军队哗变了呢。”
马步芳听了,仰面哈哈大笑,说道:“抱歉,抱歉!事情紧急,未能给彭师长提前通知一声,打搅了你的清梦,实在对不起得很。小弟虽然治军无方,但敝军都是土生土长的家乡子弟,军纪严明,所以,这几年青海地方安静,盗匪不生。至于哗变之事,小弟自带兵以来从未经见过,就是将来也绝不会发生的。”
彭进之笑道:“马师长治军严明,彭某早有耳闻,此次视察,更是亲眼目睹。不过,玉树战争失利,结古马彪司令被围,倒叫人有些担忧。目前国难当头,委座正为抗日剿共大事日夜操劳。青藏发生战争,必将影响西北安定大局。不知马师长、马主席有何良策平息战争,彭某倒想闻知一二。”
马麟被问,一时语塞:“这个,这个……我们地方服从中央,一切唯蒋委员长的训示是从。”
马步芳却换上了一副苦相,揉搓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诉苦道:“青海虽为一省,但建省很晚,家底很薄,是个穷省。这几年灾害不断,粮食大减,省库空虚,平时,一省之财力供养我们的暂编第九师粮饷,尚觉吃力,倘若再增加战争费用,就感到难上加难了。青海军队,军力有限,维持地方治安有余,应付大规模的战争就感困难。这次进犯玉树的藏军,多达四五千人,而玉树守军只有马彪一旅,结古守军也只有数百左右。青海边区地域辽阔,又是藏族聚集地区,藏军入境,地方必然不宁,各地驻军又不能离开。因此,玉树的兵力实难抵御藏军的进攻。我不怕在彭师长面前出丑。说实在话,结古被围,也是前方失利,马彪不得不从昂欠、拉秀一带地方撤退。现在结古马彪部固守待援,将来结古能否守得住,就很难预料了。昨晚,我调马驯旅开拔增援。从西宁到玉树,有二十八马站,骑兵星夜兼程,也得二十多天才能到达。在此之前,结古能不能守得住,也就靠胡大保佑了。据前方来电,藏军不但枪炮精良,而且战斗力也很强。四川刘文辉军力雄厚,我们在西康战争中也很感吃力,战争拖了一年之久。虽然收复了一些地方,但还未决出胜负,现在对峙于金沙江两岸。如果藏军转而向玉树全力进攻,青海军力实在难以应付。我军守土有责,自然会拼力作战,但现在前方军事失利,驻军被围,形势严重,若非中央军出兵,难以取胜。昨晚我已向南京发出急电,请求中央支援,彭师长回到天水,可向胡军座如实汇报,并转达我们的诚意。倘若贵军就近抽调一支人马开往玉树解围,必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马步芳的这一番议论,转弯抹角,最后才说出请求胡宗南部出兵的问题,这倒使彭进之感到意外。马家军向来是以邻为壑,防范甚严。在商谈西北军事部署时,马步芳提出种种理由反对中央军驻防青海。此刻为何一反常态,主动请求中央军出兵支援?彭进之如坠五里云雾之中,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要他率部驻防西宁,倒也没有什么。而要他率军开赴玉树解围,他真有点怯于应命。于是说道:“本部虽然驻防天水,但骑兵不多,且不适应高原作战。至于贵军作战粮饷枪弹,我军当尽量给予支援。”
马步芳听到彭进之并无出兵之意,心中暗自高兴。至于支援粮饷枪弹之事,他知道这不过是敷衍之语,倘若军部不下命令,要想得到胡宗南的一枪一弹,无疑是与虎谋皮。所以,马步芳对彭进之的话并不甚看重。马步芳笑道:“贵军若是慷慨解囊,雪中送炭,小弟感激不尽。玉树战事,敝军守土有责,自应勇挑重担,奋力拼搏。望彭师长转告军部,早日派出劲旅支援,以解玉树之围。”
送走了彭进之,马步芳哈哈大笑,说道:“打草惊蛇,一计吓退彭进之!姓彭的这一去,我们便可高枕无忧了。”
马麟说道:“你别得意,老蒋老谋深算,要斗过他可不那么容易哩!”
马步芳说道:“不必过虑,且看我的第二步棋子!”
马步芳的第二步棋,便是派祁中道等人星夜兼程,去南京活动。
祁中道是青海省的国大代表,同南京方面关系甚好。马步芳派他出使游说,是要渲染青藏紧张局势,向军政部请求支援枪弹粮饷。
马步芳又利用国民党青海省党务特派员CC系的李天民、燕化棠、方少云等,致电蒋介石,请求军部速决大计,电训马麟、马步芳克复失地,但电文中却说:“藏兵虽有两三千人,若以本省兵力,及时追击,极为易事。倘时机一失,事情棘手。”
这是马步芳从正面阻止胡宗南部入青的第二步棋。
不过,蒋介石在收到青海告急电后,就命胡宗南就近抽调一支部队开往玉树解围。但是,胡宗南怯于应命,以给养装备一时筹措不及为借口,故意在天水延宕。
蒋介石在接到李天民等人的电报后,一时迟疑不决。便听从甘肃省主席邵力子的建议,电召黎丹咨询。黎丹是早年马麒“定海拓边”的策划人,对青藏的情形极为熟悉,且又是马步芳家族借重的“智囊团”中的首脑人物,与南京也有些关系,电召他入京咨询乃是最恰当的人选。
黎丹早有离青另谋出路的打算。他早年就将妻女送回湖南,孤身一人,离青极为方便。他得知这一消息,认为这是天赐的良机。他想此次入京,便可上下活动,倘若谋得一个相应的职位,便可脱离马家,安度自己的余生了。
马步芳想,黎丹耳目众多,头脑灵活,在玉树事变中自己所玩弄的种种把戏,必为其所洞察。况且黎丹早对自己存有戒备之心,貌合神离,敬而远之。倘若此老为了取悦南京政府,而将青藏战争内幕抖搂出去,自己的计谋必然落空,家族的灾祸必然顷刻降临。因此,马步芳约了马麟,一同去拜会黎丹。
黎丹见马麟、马步芳深夜前来,情知是为了自己入京咨询之事。他呵呵笑道:“马主席、马师长深夜来访,想必是为了委员长电召老朽入京咨询之事?”
马步芳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黎先生真是未卜先知!”
黎丹笑道:“哪里,此乃与己有关,老朽不过胡乱猜想而已。”
马麟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们特来与先生商量。先生此次入京,将如何回答委座的咨询?”
黎丹见马步芳目光炯炯,审视着自己,感到事态严重,不由地心往下沉。他收敛起笑容,神情真诚地说道:“黎丹身为省政府秘书长,自然要为青海实心办事。此次入京,一定尽心尽力。马主席有何指示,请尽管吩咐。”
马步芳说道:“黎先生不要误会。你老有功于我们马家,焉有不信任之理。只是青藏战争,事关重大。先前我已派祁中道等人去南京军政部汇报,倘若我们前后汇报的口径不一,必将招致大祸。先生对青藏情形一清二楚,对于如何平息青藏战争,想必有所高见。”
马步芳的这些话,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其目的是逼使黎丹在青藏战争问题上表态。
黎丹聪明过人,早已把马步芳的五脏六腑看得一清二楚。好在如何应答蒋介石的咨询,黎丹早就深思熟虑过了,于是侃侃谈道:“西藏向为祖国不可分割之领土,历史上,西藏与内地商旅往来,友好相处,本没什么矛盾冲突。只是民国初年,英国势力侵入西藏,达赖十三世在亲英派势力的包围下妥协退让,致使发生了川甘边境纠纷,后来又有森姆拉会议的外交纠葛。这次青藏战争起因,实为英人唆使。我这次入京,必然要在委座面前陈说利害,阻止胡部入青,命马师长派援兵收复失地,并促使军部拨给枪弹粮饷支援,以便早日结束青藏冲突。此乃区区愚见,未必与马主席、马师长的意见吻合。有不妥之处,请当面训示,我一定按照省政府的意见行事。”
马步芳听了黎丹的这番议论,脸上现出了喜色,连连点头道:“嗯,很好,很好。这次您入京,一切都得靠您老美言了。如果此事办得成功,便又是黎先生的大功一件了!”
黎丹说道:“入京咨询,黎丹也不是恰当人选。倘若马主席、马师长想另举高明,我即发电向委座称病谢辞。”
马步芳连连摆手,说道:“不不,黎先生接受委座咨询,是最适合的人选。委座既然电召,另行更动人选,这便是对委座的不敬。望先生入京之后,在委座面前多美言,转达我同阿爸服从中央、服从委座的诚意。”
黎丹说道:“这是自然,黎某将尽力而为。”
第二日,黎丹坐车前去兰州。在拜会了甘肃省政府主席邵力子之后,乘机飞往南京。
不久,马步芳即接到蒋介石的电令,让其固守玉树,派兵增援,进袭藏军。并由军部拨给步枪一千支,手枪一百支,子弹十万发,一百瓦无线电发报机一架,二十五瓦无线电发报机五架。
马步芳接到电令,大喜过望。他知道这是黎丹游说的功劳,发电报嘉奖,并催他火速返青。而此时黎丹正在为自己的官职奔走活动,已无意回青,借口去上海治病,回电向马麟告假半年。后来经过班禅和邵力子等人的支持,当选为国民政府监察院委员,从此脱离开马步芳家族了。
再说,马步芳接到蒋介石的电令后,即令团长喇平福、旅长马禄增援玉树。这时,马驯率领的骑兵一连已到达玉树,与马彪部合力反攻,战事极为激烈。
8月,增援部队先后到达,将结古周围和禅古寺的藏军驱逐,解了玉树之围。随后又合兵由禅古寺进击,经班庆寺、通天河、斜武、当头寺、大小苏尔莽、拉秀、昂欠一带,直逼玉树。
10月,马彪、马驯、马禄分兵左中右三路,攻占了西康的青科寺,并与川军刘文辉部会师,相约与川军腹背夹击藏军,攻入昌都。
达赖十三世看到藏军大本营昌都反被包围,感到情势恶化,即派贡仲尼为代表,请求蒋介石命令参谋本部连电马步芳停战,将青军撤回原防,不得再行推进。此时,马步芳计谋已逞,名利双收,遂派马驯为代表,与西藏代表磋商,于1933年(民国22年)4月10日,在青藏交界的巴士塔地方,签订了《青藏和约》八条。
这年秋天,蒋介石任命孙殿英为青海西区屯垦督办。孙殿英接到命令后,将部队由山西开到内蒙古的临河、陕坝一带,司令部设在包头,整顿队伍,扩充军队,积极练兵,等待黄河入冬结冰之后,进兵宁夏。
孙军西来,这使马步芳大为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