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道又上前一弯腰,满脸谄媚之色,“姑娘见谅,我家主人自打见到姑娘,回来后便茶饭不思夜不安寝的,更加不忍姑娘如此佳人身居幽谷陋室之中,遂命小人将二位接来此处,日后便可是锦衣玉食,更有奴婢伺候,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听得他话毕,叶蓝断然回道:“世子之所谓的用心良苦只怕是枉费心思了,锦衣玉食有人侍奉纵然舒适安逸,却如浮云过眼,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陋室琼楼也只在人的一念之间,更无差别,故小女子安贫乐道之。”阿妗又补充道:“是啊,我们不稀罕你这里,快放我们出去。”
刘迁并没有因此而恼怒,相反微微一笑说道:“适才听闻姑娘一席话,本王深感姑娘是一个德行高雅之人,请姑娘放心,本王绝不会强迫姑娘的,元道,吩咐下去好好侍奉不得怠慢,本王还有事先行告辞了,待下次再来还请姑娘不吝赐教。”说罢带着元道走了出去。
阿妗赶忙随后将门栓插上,大口喘息着一屁股做到凳子上,“妈呀……这个什么淮南王世子简直是无赖之极,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让我们走,公主,我们怎么办呐?”没听到叶蓝的回应,一扭头看到叶蓝站在那儿出神,便快步走到她身旁轻声唤道:“公主……公主”
“嗯?如今我们身在此地,也不知道白虎现在怎么样了!”叶蓝这才回过神,幽幽的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日不停有仆人进进出出屋子,端茶倒水,水果点心一样不少,刘迁也来探过几次,但都被叶蓝严词闭门而出。
逾过午时,阿妗趴在桌上掰着手指头算道:“算算时辰现在都过了午饭时辰了,咋还不见人影呢?”叶蓝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怎么你还真对这种生活上瘾啦!”
“奴婢哪有啊,又不许出去,日子过得好无聊哦,您说现在我还能想什么呢!”阿妗无奈的控诉着。叶蓝心里也是一阵无可奈何。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威严十足,“把门打开。”门外的看守有些迟疑,“小的……世子他……”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本夫人你们就不怕吗,快打开!”又有一个女子声音喝道:“大胆奴才,又不是让你们放人,夫人只是想看看,再要罗嗦小心夫人摘了你们的脑袋!”
“啊……是是……那您快些……”随着门锁卸下,一位身着亮粉色罗衣妇人带领着几名婢女鱼贯而入,一双杏眼从进门起就开始浑身上下的扫视叶蓝,正当叶蓝她们感到诧异时,妇人朱唇开启,一串娇笑传出,上前拉住叶蓝的手,“哎呦……我当世子这次又带回来些木鱼烂珠的,想不到竟是妹妹你这样的倾国佳人呐,来来快来这边坐。”
叶蓝有些糊涂的被她拉到桌前坐下,不解的望着她,“夫人是……”
“这是淮南王世子的夫人,雁姬娘娘。”旁边的婢女道。
叶蓝刚想起身行礼,却被雁姬拦住,只见雁姬不住的赞叹道:“不必如此,妹妹真是天女之姿啊,难怪世子会如此喜爱,日后你我共侍一夫,我们理应亲近些,如不嫌弃就叫我姐姐吧……不知为何妹妹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蓝苦笑一下道:“姐姐有所不知,我并非自愿留在府中,更无意于侍奉淮南世子,奈何身在囚中欲出无门,今日得见姐姐,深感姐姐之慈爱心善,还望姐姐能救我们脱离此处,叶蓝定当铭记于心,日后无论身处何地必念您的大恩。”遂携阿妗跪倒在雁姬面前。
“这是怎么说的,妹妹不必行此大礼,雁姬我实在是受不起啊。”雁姬忙将她扶起,叹了口气道:“我乃世子之妻,本不该……本不该欺瞒夫君而帮助于你,但见妹妹之决心,顿感同身受,好吧,妹妹稍安勿躁,我这就去安排,只需静待时机。”
雁姬一跨出院门,回头望了一眼,对身旁的侍婢耳语了几句就离开了。
正值仲夏,一场急雨过后,月亮扯着白色的纱衣悄悄的爬上了树梢,漫漫长夜寂静而安逸,全无白日里鸹噪的蝉鸣声,碧盘滚珠间是亭亭玉立红白交错的花朵,风一起清香袭人,偶尔几声蛙叫传来,更添一丝冰爽的凉意。抬望眼远处的柳树条条痴缠就仿佛有些事,某个人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长叹息过后,满目的惆怅,徒留窗下一孤影,许久不肯移动。
“公主,您是在想萧将军吗?”阿妗踌躇了许久终于问出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避而不谈的话题。
叶蓝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是的,自己是在思念着他,自打出了长安,自己就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的名字不知在心中呼唤了多少次,‘萧亦枫,萧亦枫,萧亦枫……’痛不停的在蔓延,一点一滴的,就快让自己窒息了……
阿妗走过去心疼的握着她的手,刚想安慰,门外传来两声沉闷的响动,紧接着是利落的开锁声,两个黑衣蒙面人持刀而入。
“啊,你们要干什么?!”阿妗有些惊慌失措和叶蓝退后几步。
其中一个黑衣男子将手中的刀收起道:“两位姑娘不必惊慌,我们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叶蓝打量着二人,还是有些疑惑的问道:“救我们出去?”
另一个人催促道:“是啊,我们是雁姬娘娘派来的,别在犹豫了,迟了恐被人发现!”
而后花园东侧的竹林深处,一个挺拔的身影伫立在那儿,像是在等待什么人,透着月光依稀看到他俊朗的侧脸,他就是前几日刚来到淮南郡的萧亦枫,少许,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停在他背对的暗影里,“让将军久候了。”是一个细柔的女子的声音。
“没什么,我此次只是受人所托而来。”萧亦枫仰面看向天空。
女子道:“将军有话尽可相问。”
萧亦枫停顿了一下说道:“那位所托之人只是让我带来一句话,‘你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女子赶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奴婢始终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萧亦枫慢慢转过身,目光冷冷的射了过去,责问道:“既然清楚自己的身份,你身在王府这么久了,那淮南王暗中联络诸王意图谋反一事你也自然是清楚的了,为何长安迟迟没有收到你的消息?!”
女子无言以对的答曰:“奴婢……奴婢……”
见她言辞闪烁,萧亦枫又道:“怎么,难不成你对他动了真情?”
女子叩头道:“还请将军恕罪,奴婢自知身份不可以对任何人动情,可是……可是奴婢……倘若将军这次是来杀奴婢的……奴婢甘愿……甘愿领死!”一提到这个字,萧亦枫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不要以为你的从中遮掩就可以瞒天过海,偌大的王府自然会有人往长安传信,否则你就是万死也难其咎啊!”
“您……您不是来杀奴婢的?”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当下,听他的意思并不想为难自己,女子有些诧异。
萧亦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给你的信。”
女子接过信对着月光粗略的看了一下,随即跪下道:“奴婢随时听您的吩咐。”
萧亦枫扫视了她一眼,“我需要拿到淮南王与诸王的通信,这样才可以出师有名……”突然一阵紧密的锣声响起,人人高喊着“有刺客!”纷乱的脚步声往这边赶来。
女子赶忙起身道:“难道是有人发现了?将军您还是先走,此地不宜久留。”
萧亦枫望着灯火越来越近抛下一句话,“拿到书信,三日后我会再来。”随即腾空跃起,身影消失在了院墙外。
这边的叶蓝和阿妗随着两个蒙面人出了王府后不久,顺着蜿蜒的山路行至中夜,沿途的景致越来越来越荒凉,蒙面人一前一后不断的催促着她们俩,夜枭的叫声让人不禁打起了冷战。
叶蓝慢慢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脚步环顾着四周。走在前面的蒙面人见她停了下来,走过来问道:“怎么不走了,小心让他们追了上来。”
叶蓝道:“你们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阿妗更是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抱怨道:“你们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自打王府一出来你们俩就拼命的催促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连个追得人影都瞧不见!”
两蒙面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将面罩一把扯下来,眼珠子滴流乱转,咧嘴大笑了起来。叶蓝和阿妗登时背上直冒寒意,叶蓝颤巍巍的说道:“你们……你们……”
其中一个长脸的人调笑道:“难不成你们不知道我们想怎么样吗?”另一个也挤眉弄眼的不怀好意。
叶蓝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神,“你们……你们不是雁姬娘娘派来的吗,你们难道就不怕雁姬娘娘怪罪吗?”阿妗抱着包裹赞同的点点头。
长脸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对着另一个人道:“瞧瞧,还真是天真的很呐,她以为全天下都是好人呢。”
另一个贼眉鼠眼的扫视着叶蓝她们,“小妞,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们的确是雁姬娘娘派来的,但不是救你们,而是把你们带出王府后杀你们,今天你们死了也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那个嫉妒成性的雁姬娘娘吧,看你长得这么标致,不如死前先让我们兄弟开开荤吧。”说完一只骨筋交错的手就伸了过来。
“啊……你们别过来呀!”阿妗不知从哪儿捡来一根树枝横在身前。但那两个人丝毫不畏惧一步步的走过来。
眼见两人色咪咪的靠近,叶蓝六神无主之际,猛然灵机一动,掏出包裹里一袋东西全抛了过去,拉起阿妗向旁边一条小路奔去。对方毫无准备,还以为是什么暗器,赶忙抬手遮挡,待他们反应过来看着满地的糕点,那是阿妗临出门前拿的准备路上吃的,顿时气恼至极,拔足追去。
不知跑了多久,阿妗突然右腿一抽筋跌坐在地上,叶蓝摸了摸头上的汗珠,“阿妗,你怎么了,快起来呀,我们要快一点才行,他们快追来了。”
阿妗大口喘息着摆了摆手,“……公……公主……我……我实……实在是……跑不动了,你不要……不要管我了,快走吧。”
那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叶蓝焦急的望了望四周,立时搀起阿妗来到旁边一处茂密的植被处蹲下,随手将一些杂草散落在她身上,“公主,,您这是干什么?”阿妗刚出声就被叶蓝伸手捂住了嘴,“阿妗,你仔细听我说,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亲妹妹,自从哥哥离开我之后只有你无怨无悔的陪在我身边,我真的……真的很开心,倘若我……我……所以……所以不管以后如何,你都要努力的活下去,明白吗?”
“公主不要啊!”阿妗摇着头紧紧拽住叶蓝的衣袖,马上长脸二人就要赶到了,叶蓝狠心的推开她,又撒了些杂草后,继续往前面跑去。
转过一个山坳,四处都是阵阵松涛声,叶蓝被长脸他们前后夹击围住了,长脸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朝地上吐了唾沫,“妈的,这小妞还挺能跑,累的爷爷半死,现在你倒是跑啊!”
只见二人目露凶狠,晃动着刀尖,“啊”叶蓝不知被什么树枝绊倒,她使劲的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一颗大树下,眼前寒光一闪,刀却没落下,她清楚的感觉到有股劲风扫过,紧接着一声震耳发聩的虎啸传来,“白虎,真的是你吗?”叶蓝惊喜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皎洁的月光下,白虎微躬身体摆出了一副攻击的态势,双目怒视着这两个胆敢伤害它主人的家伙,长脸他们顿时吓得双腿直颤,脸色煞白,“妈呀!”连刀也扔在了地上,连滚带爬的拼命的跑了。
“白虎,算了,由他们去吧。”白虎正欲追赶,却被叶蓝叫住,温顺的来到叶蓝身边卧下伸出舌头****着她的手,几天不见主人忍不住又撒起了娇。
一个由远至近的呼唤声让刚寂静的林子又骚动了起来“白虎,白虎你在哪儿呀?”白虎警惕的站起来竖起耳朵听了听,便“嗷呜,嗷呜”的回应似的。
当看到来人面容时,叶蓝惊呼道:“你……你是……”
“是,我是珏儿啊,蓝姐姐,你不记得珏儿了吗?”珏儿上前一把拉住叶蓝的胳膊激动万分。
叶蓝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装扮的少年,“珏儿?你是珏儿,你不是回家乡了吗,你怎么会和白虎在一起?”珏儿见叶蓝还记得自己,抹了把眼泪道:“这就是我的家乡啊,至于白虎,是我前几日打猎正准备回家的时候发现一群人正在追赶着它,当时它的腿上还有箭伤,我就把它带回了家,喏,我家就在山林子的那一边,就在刚才白虎不知怎么的突然不见了,我就跟了出来找,原来它是为了找姐姐啊,对了蓝姐姐你怎么来的寿春城呢,你不是一直待在皇宫里吗?阿妗姐姐没和你一起吗?”
叶蓝涩涩的一笑无语的抚摸着白虎的额头望着已经泛白的天空,心头是挥不去的雾霭濛濛。
清晨,整座王府笼罩着一层薄雾,经历一整夜的喧嚣终于安静了下来,晶莹剔透的露珠顺着叶子滴答滴答自上而下滚落,直至泥土中消失不见踪影。
披香殿里,一脸焦躁的刘迁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的张望着殿外,一旁坐在榻上的雁姬静静的绣着帕子,眉梢稍稍上挑,手里的动作娴熟而悠然,嗤笑之意在唇边若隐若现。
一个人影出现在殿外,是元道,但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刘迁赶忙迎了出去,将其拉到一旁,低声询问道:“如何?可找到美人?”
元道弓着身子答道:“殿下,奴才翻遍了整个王府,还命人出城寻找,可是……奴才已经尽力了,实在……实在是找不到美人的芳踪啊……”。刘迁面色一沉,“那你可查出是何人掳走美人的?”
“这……到底是何人……奴才……奴才也未得知晓。”元道唯唯诺诺的答曰。
“狗奴才,弄了半天什么都不知道你回来干嘛!真是蠢材!蠢材!你说,本王留你何用!”刘迁气急败坏的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元道趴在地上求饶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才这就去找,就算是翻遍真个寿春城,也一定将美人带回来!”
刘迁一甩袖子哼道:“还在这儿磨蹭什么,还不快去找,找不回来你也就甭回来了!”元道如临大赦般的连滚带爬的出了院子,险些撞倒正欲进门的小厮。
“什么事?”刘迁问道。
小厮福了福身子道:“是王爷让奴才来通知世子,早饭过后要您陪同去巡视军营。”刘迁不耐烦的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随后就到,真是啰嗦,就那破操练,翻来覆去还不是那些东西有什么看头!”扭头走进殿里喊道:“更衣!”
适才殿外刘迁和元道的谈话都一字不落的传入雁姬耳朵里,‘应该是解决掉了吧,长脸他们到现在没回来,看来是怕我杀人灭口的,哼,这样也好,省的日后留在府里还是个祸患,傻瓜,你们去找吧,就算是翻遍整个寿春城也找不到她了!’她暗自欢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放下绣架,轻声软语的一边安抚着刘迁一边指挥着婢女准备衣衫。
淮南郡的守军驻扎在寿春城外十余里外一处比较隐秘的山坳中,原本那里居住着几乎零散的人家,都被逼搬离了。这里除了搭了些简单的帐篷外,旌旗隐讳,军士们操练的呼喝之声也被阵阵松涛所掩盖,从外面看来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是一个绝佳的场所。刘安心中更是自有盘算,倘若长安大军压境,退则可守,进则可出其不意的前后夹击打他个措手不及。他坐在上面看着军士们娴熟的刺杀动作,脸上不由得展现出意气风发的笑容,一柄大胡子吹的笔直,仿佛年轻了不少。
而坐在一侧的刘迁却不以为然,将身子撇下一边,从小到大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声色犬马倒是样样聚精,与其看这些冷冰冰的刀枪剑舞还不如软玉温香来的实在,只是碍于父亲才不得不勉强应付应付。不一会儿脸上就露出了不耐烦,神色轻蔑的眯着双眼。
这一举动可大大戳到了站在刘安身旁雷被的痛处,数月来他不分昼夜的训练军士,自以为颇有成效,就连淮南王刘安都谈不绝口,而这个世子却露出一副不屑一顾轻视之意,实在让他大为恼火。本就看不惯世子平日里骄纵的作风,此番更加怒火中烧,他上前一步一抱拳道:“世子殿下可是有什么异议?”
刘迁一愣,随及看到父亲也看向自己,不屑道:“哼,都是些花架子,到了实战根本毫无用处,不看也罢!”听罢他的话,雷被一下子血顶脑门,自己辛辛苦苦训练的成果竟然被他轻描淡写的说成是什么花架子毫无用处,实在是太狂妄自大了!正欲发作,却被随刘安一同前来的伍被拉住。身处淮南王府八公之一的伍被,清逸儒雅,一把墨色纨扇不离手,是刘安不可多得智囊,亦是自己多年好友,此刻他轻轻摇摇头示意不可莽撞。
“迁儿,不可妄下断言,雷将军深黯行军作战之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为父曾听你母后提过你连日来勤于剑术,想必你的武艺必有所精进,趁今日兴致不如下场演练一番,也可鼓舞鼓舞士气。”刘安缕缕胡子笑道。
刘迁见父亲执意也不好推辞,眼睛瞟向雷被,“父亲有命,孩儿自当遵从,不过孩儿独自舞剑不免大失意境,素闻雷被将军武艺超群,不置可否陪同本王练上一练呢?”话语虽无甚,但神情却挑衅味十足。
“这……也好,雷将军剑术高超,军中无人能敌,本王也很是欣赏,既然世子有此一提,你且下去陪他练练以助兴致吧。”刘安点点头道。
雷被有些犹疑不定,这时伍被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耳语道:“点到即止,切记忍耐!”他会意的点点头接过下属呈上来的剑来到场中央,原先操练的军士都散开围成一周,饶有兴致的心想,‘这下可以一睹将军的风采了!’
刘迁晃动着剑尖,轻佻的笑道:“雷将军,小心了,不要让你的士兵们看笑话呦!”雷被努力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缓缓拔出剑,做了个请的姿势。
几个回合下来,本来就剑术不精的刘迁明显不支疲于应付,雷被却越战越勇,一声呼喝剑尖已经距他喉头不到半尺,随即撤剑一拱手,想就此结束比剑,道:“承让了世子。”刘迁脸色愈发的难看,依旧仗剑而来,招招凶狠,招招刺其要害。雷被不得已招招退让,刘安大感事态不对,匆忙喊道:“迁儿,还不住手!”看台上的众人皆捏了把汗。
“啊”的一声惨叫传来,刘迁握剑的右上臂处鲜血涌出,不由得歪斜的跪倒在地上,雷被也始料未及,手中握着剑呆在那儿了,刚才情况凶险,如不刺他一剑,恐怕自己这时已呜呼哀哉了。刘安抢身跑了下来扶住儿子,关切的问道:“怎样,可伤到要害?”打一出生就被众人呵护宠着的刘迁哪里受过这种痛楚,嘴里不住的咒骂着。刘安见状吩咐道:“送世子回府就医。”转身看向雷被,雷被自觉不妥立即跪下请罪,“王爷,卑职……卑职该死!”刘安油光锃亮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上前搀起他道;“雷将军,不必挂怀,刀剑比试一时错手无可避免,无可避免。军营的事务还有劳将军费心,本王这就回府了。”
“卑职恭送王爷。”雷被望着刘安一行远去的背影,军士们又开始列队操练了起来,而他的心中宛如阵阵松涛声,满目的忧虑,‘这淮南王表面看起来大度,我虽属无心,但以他疼爱世子的程度来看,也不会如此息事宁人啊,再者就算他不追究,以世子刘迁的性格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找个什么名目就会来兴师问罪,唉,日后还是步步为营才好……’
而此时远处松树上伏着一个人影,深沉闪烁的眸子停了少许,轻盈一跃而下,悄无声息,他刚站稳,身后树丛里奔出一人来,来人焦急的询问道:“将军,情况如何?”
浓密松树遮盖的暗影里透过缕缕阳光,映射着萧亦枫隽长的身形,他微微一点头,“不错,这里便是淮南王私下训练军士的地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
“看来,这几天的蹲守还是有收获的,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张承安信心满满的握起了拳头。
“回去再说。”萧亦枫往林外走去。
走出林子后,张承安不知道从哪儿牵出两匹马,二人骑马上了官道,跑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萧亦枫突然勒紧缰绳,马蹄停止了前进,张承安也急急的停住了马,四下里张望,“怎么了?”
萧亦枫的头微微倾侧,锐利的目光巡视着,锁定在路旁的茅草沟里,他翻身下马,拔出剑拨开茅草,一个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的女子显现出来。“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处?”萧亦枫问道。
张承安也走过来,大声吓唬道:“说,你到底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的!”萧亦枫瞪了他一眼,他耸了耸肩膀吐了吐舌头,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随即软下语气,“我们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女子颤巍巍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瞬间充满了惊讶。
张承安顿时结巴了起来,“你……你你你是阿妗!”
云头轻锁的夜,月光明明暗暗的洒下,勾勒出茅屋前一抹纤弱的身影,风柔柔的拖拽着白色裙角,宛如天然浑成的‘石像’,没有任何声息。
“都站了快一个时辰了,你说蓝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珏儿坐在茅屋门槛上摸着白虎的额头低声询问道。白虎左右摇晃着脑袋打了两声响鼻。
叶蓝幽幽的叹了口气,摸着胸口,‘离开长安都这么久了,为何还是会思念,会痛,不是说时间久了什么都可以淡忘吗,为何只有他越想忘就越难忘,此时的他应该是和公主成亲了吧,他还会记得自己吗?还会记得生命中曾经还有自己这个昙花一现的过客吗?……’心中百转千肠,不由得隐隐作痛了起来。
远处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白虎蓦地一声窜到叶蓝身前,做好了防御攻势。抬眼望去,一个踉跄的身影正朝这边过来,依稀好像是个男人,看他步伐凌乱应该是受了伤,待他走近才看清,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魁梧,虽有少许鬓发散下,却不失风度,只见他一手提着剑一手捂着腹部歪倒在台阶上。
白虎舔着舌头一步步靠近,叶蓝呵斥道:“白虎,不可伤他!”白虎顺从退到后面趴下,叶蓝和珏儿合力才勉强将他移到屋内床铺上。来人微闭双目,轻声呻吟着,肚腹上的伤口鲜血不断的涌出,这让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叶蓝有些手足无措,倒是珏儿将她往旁边推了推,就开始动手解那男人的衣服,叶蓝一把拉住珏儿的胳膊惊呼道:“珏儿,你在干什么呀?”
珏儿拂开她的手,“当然是给他治伤啊,不解开他的衣服如何治伤。”转身找出一把剪刀利落的将伤口周围的衣服剪开,从放在床头的朱色掉漆的小匣子里取出几个瓶瓶罐罐,娴熟的往伤口上撒着黄色粉末,原本血流如注顷刻止住了,叶蓝从自己裙摆上撕下了布条递过去,珏儿小心翼翼的包裹完男子的伤口,又掏出一个小药丸塞进他的嘴巴,长长的舒了口气,冲叶蓝眨眨眼睛示意这样就好了。
“这样他就不会死了是吗?”叶蓝还是不放心的问道。
珏儿翻了个白眼,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伤药可是我家祖传的,灵验的很,我家世代猎户出身,受伤一事更是家常便饭,哎呀,蓝姐姐你就不要担心了,我包他一个时辰后就会醒转,明天就可以下床,后天就可以健步如飞……”叶蓝听完她有些夸大的言辞灼灼,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果不其然约莫一个时辰后,那个男人半闭着眼睛微张着干裂的嘴唇嘤嘤道:“水,水……”
珏儿神色得意的扶起他,叶蓝端着水碗,一勺一勺的喂他喝水,喝了几口后,男人稍稍有了神智,他侧头打量着屋内,紧接着又看向叶蓝和珏儿,虚弱的说道:“……是……是你……你们救了……我?”
叶蓝温和的点点头,“此处荒凉,你可是遇到什么歹人?”不等男人答话,珏儿又问道:“对呀,还有你是怎么受的伤?”
男人吞咽几口气息,见二人远离喧嚣居于此处,并非不善之人,苦涩的摇摇头娓娓道来,“在下雷被,本是淮南王府的幕僚,执掌淮南王麾下几万军士,与府内门客苏非,李尚,左吴,陈由,伍被,毛周,晋昌合称为八公。”
珏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叶蓝问道:“既是如此重用之臣,又为何如此呢?”
问及此处,雷被一脸的气愤,“哼,想我为他刘安半生戎马,却落得如此境况,实在是瞎了他娘的狗眼,错把木鱼当明珠!”不禁破口大骂了起来。听着他痛快淋漓的发泄,珏儿轻声笑了出来,叶蓝示意摇摇头。雷被又继续说道:“这事还得从几日前世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抢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说起,听府里的人说世子对那位美人可谓是视若珍宝般呵护,后来不知怎么从哪儿冒出来的刺客将美人劫走了,世子出动人马翻遍了整座寿春城也没找到,恰逢我又在比剑时误伤了他,正应了他无的放矢的怒火,不断地在他父亲面前挑拨是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说我有谋反之心,说我是长安的探子,唉,想不到淮南王刘安丝毫不念旧时之情,要将我赶尽杀绝!”叶蓝皱着眉道:“那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雷被眼角微微泛起了水珠,“说起这还得多亏了我的好友伍被,他飞鸽传书通知了远在军营的我,我才有时间逃命,可还是被他们追到了崖边,为了不受屈辱我就纵身跳了下来,所幸的是竟然大难不死,人生的境遇真的是变幻莫测啊!可惜的是我来不及回王府取多年来刘安与匈奴勾结的信件,就算是真的想去投靠长安也的从长计议了。”
“又是权位使然,为何非要挑起战争,老百姓又要被战火波及了,先生以后有何打算?”叶蓝幽幽的说道。
雷被也叹了口气道:“前些时候在刘安催促我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还说长安已经秘密集结兵力,现在说不定就快到了,传闻这次领兵的是朝中一位姓萧的将军,刚直不阿,等我伤好后要尽快潜回王府取回信件去投奔他吧。”
“你……你是说此番前来讨伐的将军姓萧,那可是萧亦枫?”叶蓝错愕道。
雷被不明就里的点点头,“啊,是啊,怎么姑娘认识此人?”叶蓝心口又开始不住的翻腾,泄了口气呆坐在那儿许久都一声不吭。雷被望向珏儿,珏儿摇摇头表示也不知道,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而另一处萧亦枫军队的驻扎地,军旗高扬,篝火通明,主帅帐外不时有成队的巡逻兵经过。昏黄的烛火随着微风跳动,萧亦枫坐在虎皮椅子上,手紧紧的攥着一如他的心一般惶惶不安,静静看着阿妗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张承安已经为她盛了第三碗饭,殷勤的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煞有心疼的说道:“慢点,来喝杯茶吧,小心噎着,你几天没吃饭了,怎么饿成这样!”
阿妗放下筷子一股脑将茶喝了,用袖口揩了揩嘴巴,随后瞪着眼睛怒视着萧亦枫。张承安忙打圆场道:“阿妗,消消气,刚吃那么饱这会儿生气小心胀气……”
“哼,什么胀气啊,我根本就是气胀!如果不是他,我们家公主就不会……就不会……”阿妗鼻子一酸忍不住伏案哭了起来。
张承安有些尴尬冲萧亦枫笑了笑,拍拍她的肩头劝道:“先别哭嘛,阿妗,先说说你们怎么会到着寿春来,还有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家公主呢?”
少许阿妗渐渐止住哭声,指着萧亦枫大声呵斥道:“还不都是因为他,原以为他对我们家公主也是有情意的,……哼……我从未见我们家公主为任何一个男人动心,唯独对他愿意敞开心扉,百般忍耐任由涵阳公主随便欺凌,满心欢喜的想去找他说出心意,可是他呢,仅仅一句怜悯就草草了事,回宫后被涵阳公主一番羞辱不说,就连自己的亲姐姐为了争宠都在设计下毒害自己,哼,自从遇到你开始就灾难不断,我可怜娇弱的公主,那里吃过这许多苦,可是她却凭着对你的爱硬生生的挺了过来,阿妗真的是打心眼里佩服她!”
张承安瞅了瞅一脸严肃的萧亦枫,“继续说,继续说。”
阿妗叹了口气继续讲述道:“离开皇宫后心灰意冷的她带着我和白虎漫无目的的四处飘荡,也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寿春城,我们觅到北山一处幽静处总算安定了下来,可是就在几日前一群陌生人闯了进来将我们掳走,白虎也不知所踪,后来我们才知道是淮南王世子叫什么刘……刘什么来着,对是叫刘迁的看上我们家公主,哼,那个人简直就是无赖,每次都被公主灰头土脸的呛了回去,可是还不放弃,对我们倒是照顾的极好,再后来又来了一个叫什么雁姬的夫人,说要帮公主逃出王府,谁知是派人将我们劫出去要害我们,公主为了掩护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个女人看着笑容可掬却是这般蛇蝎心肠,倘若……倘若我们公主被她害死了,我阿妗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跺了她!”听完阿妗的叙述,张承安转向看往萧亦枫,此时的萧亦枫目光冷的像一把利刃,浑身散发出一股要杀人的气息。他不由得一颤,虽说平时将军不苟言笑,但是如此神情还是第一次见到,“天色不早了,将军您早点歇息,我们先行告退。”不由分说的拉起阿妗快步离开了帐子。
出了帐子阿妗甩开他的手,嚷道:“你干什么呀,拉拉扯扯的!”张承安瞥了一眼后面又将她扯到离帐子远一点的地方,“你没看见将军的脸色嘛,像是要杀人,你再这么胡闹下去,说不定小命不保,救了你一命你还不自知呢!”
阿妗吐了吐舌头,扯扯他的衣袖,“你还怕他把我误杀了啊,你干嘛这么担心我?你是不是……”被她这么一问张承安登时脸红到脖子,支支吾吾道:“我……我……总之不想你受到伤害就对了。”扭头准备快步离开,却被阿妗一把拉住,只见阿妗福了福身子,轻轻笑道:“好啦,知道你为我好,小女子在这儿还礼啦。”张承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我还得去巡视军营呢。”阿妗目送他的背影,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甜意。
后半夜,帅帐内茶杯碎地声音传了出来,尖锐而清脆,巡逻的士兵停了停正欲查看后发现附近张承安冲他们挥了挥手又离开了,张承安站在那儿,想进去看看吧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缩回了自己的帐篷。
萧亦枫一直在帐内僵坐到了后半夜,心中百转千肠,‘为何每次都不想你受伤,却每次都伤的你那么深,我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才可以让这种伤害停止,到底该怎么做!……叶蓝你在哪儿啊?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你还活着,可是为什么我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叶蓝……叶蓝……’目光游离那破碎的茶杯,宛若一地残缺清冷的月光,伤痕累累让人绝望。
第二天一大早,寿春城内的摊贩们刚卸下门板准备开张,却被什么吸引去了眼球似的都伸长了脖子,努力的揉.搓着眼睛生怕是自己的幻觉。晨雾袅袅中一位白衣女子缓缓走来,衣袂飘飘,乌黑的长发随风轻舞,好似不食烟火的天宫仙子。人人都张大了嘴巴观望着,一时间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嘈杂的驱赶声也从后面传来,一帮气势汹汹的家丁不停的推搡着人群,随后一匹颜色鲜亮的马跃众而来,马上的人满目含笑,正是淮南王世子刘迁。
叶蓝从容望着他,元道赶忙牵来马车,躬身道:“上车吧,姑娘。”随即一个婢女上前搀扶着她上了马车,马车徐徐的往淮南王府驶去。
就在今早下山进城前,白虎轻咬着自己的罗裙,珏儿满目含泪,雷先生虽然并未出言阻止但脸上也挂着犹豫,自己心里也非常清楚此去十有八九不能全身而退,但她还是决定去冒这个险,只要自己进入王府伺机取出刘安勾结匈奴的信件后由雷被交给萧亦枫,如此一来刘安的阴谋败露,自是不再会有人愿与一个私通外敌的人合谋叛乱,或许受战火波及的老百姓就会少一些,还有他,萧亦枫,也可以减少一些阻力,所以无论即将面临的是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自己都不会畏惧退缩。
透过飘起的薄纱,她看到了人们脸上的惋惜之色,浅浅一笑。
刚到府门口,刘迁就被淮南王找去议事,好像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叶蓝在婢女的指引下往后院走去,心里不免赞叹道,‘偌大的淮南王府内各处的院落布局都是费了不少心思的,雕梁画栋清雅不俗,就连铺路的鹅卵石小径踏上去都觉得舒适非常,足见淮南王刘安是一个懂得生活安逸的人,看来无论心地如何高雅脱俗终免不了俗套,依然醉心于争权夺利中……’。
突然一阵辱骂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环视了一下周围,好像是从那个院门后传来的,她正欲过去瞧个究竟,领路的婢女挡在身前,“姑娘,还是别去的好。”
叶蓝被她这一拦,更好奇了,不顾婢女的劝阻径直绕到了院子里。
眼前的景象让她诧异,几个衣着光鲜的妇人不停地扭打着一个紫衫年轻女子,紫衫女子发髻被扯散了下来,衣衫也零乱不堪,她并不反抗,只是默默的蜷缩在那儿一声不吭的任她们撕扯,可是这一举动也没能让这几个妇人停止对她的攻击。‘啪’又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紫衫女子嘴角渗出一丝血痕。
“住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让你们如此对她!”叶蓝冲了过去推开其中一名妇人护在紫衫女子身前。
其中一位稍微年长的夫人轻轻拢了拢头发,语气轻蔑道:“哼,如此对她还是轻的呢,你是什么人?看你这也不像是王府下人,但是进了王府就应该懂得王府的规矩岂容你放肆!来人呐,把她拖下去好好管教管教!”
领路的婢女赶忙上前跪倒禀道:“小桃见过各位夫人,夫人息怒啊,这位姑娘是世子带回府中的。”
一听是世子的人,那几个夫人面面相觑,互相使了个眼色,“既然是世子的人,这件事就算了!小桃,好好教教她规矩,以后别这么没大没小的!”“是啊,既然进了王府就要守规矩,别像个山野村姑似的,乱闯乱撞的!”……各自由婢女搀扶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