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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学习知识,一心一意向往着成为奇才的茅盾,不知不觉卷进了革命风云之中,卷进了如火如荼的革命斗争生活。这为他后来能跟上时代的步调,与时代疾步同行,成为著名的文学巨匠也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连茅盾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就在他从湖州中学转入嘉兴中学那一年,也就是在不寻常的1911年,辛亥革命风云变幻那一年,在茅盾的读书生活中,突然增添了新的内容。他所奔往的嘉兴中学成分复杂,是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会员秘密活动的场所,人们把这些秘密活动的人士称为“革命党”。

走进这所学校的第一天,茅盾周身的血液都在滚动,在他的印象中,这里的英语教员讲着一口标准的英语,这里的国文教员和其他教员都具备高深的知识。他向往着在这里汲取到外校学生学习不到的知识,他向往着在这里充实自己的智慧……这些向往促使着茅盾不辞辛苦,从一个学校走向另一个学校。然而,走进校门的一瞬,进入他视野的是令人费解的一幕。在这个宽敞的校园里漫步的是一些剃了光头的先生和学生,他们的辫子被剪掉了,他们神气十足,精力旺盛,三三两两往返于校内校外。茅盾很吃惊地看着这些人,心中升起一团疑云。

走进学生之中,茅盾看得更清楚了,校园里常常有许多剪了辫子的老师和学生围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些人中只有校长方青箱带着一条假辫子,听说这是他在见官府成员时才戴上的。茅盾目睹这些改变了生活形象的人,觉得很新奇。他摸一把自己的辫子,如果剪掉了,将会是个什么样子,他不敢想象。

这所学校的国文教员有四人,茅盾很注重国文教员的口才和形象,可他一入学就看到他们中有三人剪了辫子,他还听说这三位剪了辫子的先生都是革命党。

革命党,革命党。茅盾入校后,在每个角落里都可以听到革命党这几个字眼。这就是自己所向往的学校吗?14岁的茅盾对革命党,对同盟会的情况并不想去关心,也不想去过问。他一心要读书,他整个思维都沉浸在读书之中。然而,社会形势的发展,中国革命风云的兴起,早已打破了这所学校的宁静。这场风云不可避免地吹向茅盾幼小的心灵,许许多多的传言也一一飞入他的耳畔。他的心不知不觉被这纷繁复杂的斗争形势吸引了。有一天,学校休课。校园里静静的,大部分教师都不在学校,许多剪了辫子的学生也无影无踪了。难得有这样清静的环境,这是他入学几天来第一次体验到宁静,心里自然兴奋。茅盾在想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才好,自己会在这宁静中读上几页书。正在庆幸自己有了一片宁静的天地,突然室外有人喊了一声:“先生不在,都到庙寺听佛经去了。”一句话打破了茅盾要读书的思路。听说先生们去庙寺听佛经,这使茅盾十分惊异。他放下手中的书,开始琢磨人们所说的革命党。革命,革命,此时的茅盾还没有接触唯物主义观点,可他多多少少听人讲过革命人不信仰佛教,而这些人为什么又革命又信佛呢?茅盾走出室外,他居然产生了要关心革命党的想法,这也是出于他的好奇心,就是想要知道这些革命党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时候,有位同学偷偷告诉他:那些革命党讲佛经是为闭人耳目的,去庙寺是准备与外地的革命党接触联络。这一天,茅盾再也没有读书。他在苦苦琢磨着这些剪了辫子的革命党,他们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革命,他的心目中划上了许许多多的问号。

茅盾还不懂得这“革命”二字的含意,却有意无意被这“革命”二字吸引了。他想起了儿时,父亲曾经讲过谭嗣同“维新变法”失败的经过。他的心里明白了,大概革命就有付出生命的可能,革命就是要推翻旧的东西,所以,革命党们为了革命宁可去牺牲……

面对新学校的形势,茅盾的内心开始复杂起来,他想偷偷了解这些以教员身份做掩护的革命党人是怎样革命的,他想知道很多很多。这时的茅盾仍然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校园里议论纷纷,像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这一天,一位同学从火车站买了张报纸,带回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武昌起义了。这个消息对于一般教员和学生来说,只是朦朦胧胧,没有人认真去追问。而对于那些被人们称为“革命党”的老师和学生来说,却是高兴万分。茅盾在观察这些人的表情,只见他们神采飞扬,像是吃了兴奋剂。这一天,代数教员走进茅盾的宿舍,他精神焕发,只有兴奋没有言语。有位同学竟然公开问他关于“武昌起义”的事。这位教员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瞧瞧茅盾的辫子,又瞧瞧其他几位同学的辫子,才慢条斯理地说出一句话:“这几根辫子,今年不要再过年了。”茅盾从这句话里明白了许多,他似乎从人们的呐喊声中清楚了,革命要先割辫子。这辫子是旧时代的产物。读书,每天都在读书的茅盾,此时才进一步体会到社会的落后,他开始陶醉在人们所议论的“革命”中,他也想去追求革命,追求自由。

茅盾刚刚接触这场风云,学校里就有几位先生远走高飞了,还听说他们革命去了。学校里请了一位新学监负责工作。这位新学监思想守旧,一上任就坚决制止学生之间来往,制止学生谈天说地,实际上就是制止学生谈论革命。茅盾没有投身学校的革命活动,但他的思想意识中已有了革命的内容,一向老实,一向默默苦读的茅盾居然也活跃起来。他反对学监的发号施令的演讲,于是他和一部分同学开始捣乱,离开学校去游南湖,逛大街。学校对他们的行动给予记过处分,这下更惹怒了茅盾。一向不惹是非的茅盾和几位同学勇敢地砸碎了学校的布告牌,还把一只从沟里捡来的死老鼠送给了这位保守的学监。茅盾惹了麻烦,他和几位同学被开除了,他被迫由嘉兴中学转入位于杭州的安定中学。

应该说,嘉兴中学的读书生活为茅盾从事革命文学留下了一点点烙印,而北京大学的三年时光使茅盾的思想与时代融合得更加贴近了。在北京,他最先了解的是卖国政府头子,“中华民国”总统袁世凯接受日本帝国主义的《二十一》条,这《二十一》条把茅盾的思想引上了救国救民的航道。茅盾在北京生活了三年,这三年正是北京政治形势风起云涌的三年。那是他来到北京的第二个春天,正是阳春四月,花香弥漫北京的季节,北京城里传出了一个令人担忧的消息,日本帝国主义向中国提出了十分苛刻的《二十一》条不平等的侵略性条约。这个时候,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在北京大学的校园里,有许多的人在议论,在交谈,中国的形势向何处去是人们关心的焦点。这期间,袁世凯企图复辟帝制,孙中山发表讨袁宣言,西南几省宣布独立等等,在庞大的北京城,在庞大的中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茅盾的心也被振奋了,他还是没有投身革命,但思想深处也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他初步了解到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这与他后来用“茅盾”作为笔名大书特书矛盾着的中国有着直接关系。

给茅盾振动最大的,影响最深的是五四运动和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它们为他开辟了一条走向文学的道路。他在商务编译所工作期间,最先接触了轰动半个中国的《青年杂志》。当时,在他的同事中,有人订了《青年杂志》。这本由革命先驱陈独秀编辑的杂志,把茅盾引上了新的生活之路。他在学生杂志中发表的《一九一八之学生》一文所以能用高格调的笔法呼吁学生“幡然觉悟,革新洗肠”,就是受到《青年杂志》(后来改为《新青年》)的影响。读了《新青年》,使茅盾开始注意俄国文学,注意马克思主义的学说。五四运动的爆发,使茅盾更专注于文学,为茅盾走上文学道路点燃了一束明把,照亮了他走向文坛的前程。《新青年》成为他心中的一面镜子;《庶民的胜利》是他心目中的一面红旗;《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为他竖立了路标。他开始心神专注于文学,开始撰写大量的文学作品。从这以后,他接触的人和事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复杂。这时,他渐渐理解到当时在人们中成为流行语的“矛盾”一词的实际含义。那期间,他在报刊中了解到北京学生为反对北洋军阀政府卖国投降而举行了空前大规模的示威游行,这对编译所并没有什么大的震动,但却使茅盾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当北京学生联合会的代表到上海发表演说时,茅盾,这位不喜欢外出走动的人,也带着一颗火热的心去听演讲。学生们的爱国行为使茅盾心绪难平,每每听完演讲回到卧室时,他的思想中总是多点革命意识,他开始编译新的作品,高尔基的《情人》、莫泊桑的《一段弦线》、罗塞尔的《社会主义下的科学与艺术》等等,都发表在《时事新报》等刊物中。编译这些文章的过程,也是茅盾锤炼自己的过程。这使他不仅接触了国内外革命思潮,也接触了古今中外大量的文学作品,使他的思维紧紧围绕文学的天地,越来越敏捷,他的思路不断向深度和广度延伸,也越来越宽阔。

1920年,年仅23岁的茅盾又进一步接受了革命思想的洗礼。有一天,听说《新青年》总编陈独秀约茅盾一起交谈,这使他兴奋极了,很早就做好了赴约的准备。这一天,上海的天空显得格外晴朗,茅盾的心里和那蓝天一样晶亮。他带着求知的企盼按时去赴约。一同赴约的还有陈望道、李达等革命人士。这是茅盾第一次见到陈独秀,他和几位革命志士在一起交谈了许久许久。这一次交谈,也使茅盾的思想深处多了共产主义这一概念。他的思维,他的眼界由商务印书馆这块狭小的天地,走向了中国社会这块不寻常的广阔天地。交谈中,陈独秀等人的革新思想深深地启发了茅盾那颗年轻的心。回来的路上,他的脑海深处萦回的都是革新思想。这条路是怎么走的,他是怎样坐在办公桌前的,一概想不起来了。与陈独秀的第一次交往,与陈独秀面面相觑,使茅盾的思想深受启迪,回到办公桌前,他眼望窗外,那天还是蓝色的,碧波万顷的蓝天中飘荡着的是洁白洁白的云。此时,他的思想,他的意识都像那白云一样洁净。就是这样,在五四运动这场时代洪流的冲击下,茅盾要进步,要撑起提倡新文学的大旗。

初冬的上海,仍然暖意融融。茅盾应早期共产主义活动家李达的约请,为李达主编的《共产党》月刊翻译文章。这本杂志是上海共产主义小组成立以后出版的一份秘密发行的革命刊物,撰稿人几乎都是共产主义小组的成员。已经接受了新思想的茅盾,以满腔的热情为《共产党》翻译进步文章。他夜以继日地翻译了《共产主义是什么意思》、《美国共产党宣言》、《共产党的出发点》、《国家与革命》等文章。这些典型的革命文章在茅盾的心灵深处,撒下了革命火种,为他后来挖掘中国革命中错综复杂的矛盾,挖掘复杂的人物心理打下了基础,也提供了理论依据。

11月份,正在编辑《小说月报》的主编王莼农忽然找到茅盾,说明《小说月报》将用三分之一的篇幅提倡新文学。王莼农当场请茅盾主持这个栏目的实际编辑事务。提倡新文学,这是一项很新很新的事业。思想已经活跃起来的茅盾,接受这个任务后,打开了他思想的闸门。他把他的思想、他对人生、对社会的看法都融进这本杂志中。他写新文学,他编新文学,许许多多具有进步意义的作品跃然纸上,展现给要奋斗,要崛起的人们。

一丝丝的雨儿,一阵阵的风,

一两个燕子飞到西飞到东,

我怎不变个燕子自由自在地飞去?

燕子说:你自己束缚了自己,

怎能望人家解放你。

这首白话诗的名字叫《燕子》,出自革新作者胡怀深的笔下,茅盾把它编入《小说月报》中。这首诗文不仅给无数的读者以启示,也给茅盾自己又注上一滴新鲜血液。

夜,深黑色的夜是漫长的。那一天,茅盾得到社会各界对新文学作品的反响,高兴得彻夜难眠。躺在床上,他扪心自问,难道文章的力量就这么强大?好的文章就能唤醒人生,自己为什么不提起笔来去唤醒沉睡的中国,去唤醒沉睡着的人们?他在思索,他在筹划,筹划他笔下美好的蓝图。黎明了,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彻夜未眠的茅盾仍然处在兴奋中,伸一伸疲劳的双臂,茅盾走向了黎明。

这一时期,茅盾站在新思想、新文学的角度,在编稿的同时,每两星期写一篇文章。他写了《小说新潮栏宣言》、《新旧文学平议之评论》,大胆地提出了文学应该“表现人生并指导人生”,文学应当“重思想内容,不重形式”等鲜明的观点;他还写了《俄国近代文学杂谈》,把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的文学思想展现给读者……

23岁,茅盾担任了《小说月报》的主编。他年轻,他有旺盛的精力,更有令人敬佩的远大志向。为了把《小说月报》办成红红火火,充满新思想、新情感的刊物,他苦思、苦想、苦读。这一时期,他累得筋疲力尽,面容憔悴,身体已越来越清瘦,可内心中却燃烧着火一样的热情。在他的卧室里、床上、桌上都堆满了文稿,常常是从办公室回到寝室,不顾吃饭就伏案而作。一天夜晚,他要创作一篇《现在文学家的责任是什么》。文章的主题勾勒出来了,怎样充实好这篇文章的内容,茅盾思索了一阵又一阵。他联想到这一时期受五四思潮影响的社会状况,他联想到与陈独秀等进步人士交往的过程,深感写好这篇文章对革命形势的影响。不久,这篇叩人心扉的文章在《东方杂志》发表了。

《小说月报》的改革,在文学界掀起了不寻常的革新运动,作为主编的茅盾,他以他最新的文章,最新的面貌出现在读者面前,震动了当时的社会。从《小说月报》的出版到第12卷,由茅盾担任主编的时候开始,茅盾就被人们称为打开缺口的人,又被人们称为进行全部革新的人。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茅盾向文学挑战,向人生挑战。“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他在少年时代刻苦读书的收获使他应用自如。年少时博览全书使他思维敏捷,如今变成了他挥舞文学武器的精神支柱。经过茅盾改革后的《小说月报》有文艺理论,有小说,有散文,有翻译作品,还有世界文坛动态的报告,立刻成为文艺杂志中的权威。

自此,茅盾以他崭新的思想,迈上了文学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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