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袅回到盐盆。自从此次见过林定郎,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她原本天真烂漫的童心突然渡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心思。
这一天临家的年轻姑娘出嫁了,鞭炮花鼓声声震耳欲聋,人头涌动,热闹非凡。马上的新郎官神气活现,对着起哄的众人打供作揖,脸上洋溢着幸福。黄三袅趴在窗前对小丫鬟春香说:“春香,你说,成亲是什么?”
“这个……这个……”与她同岁的春香一脸稚气,她拿着小手比划着,“成亲应该就是爹和娘在一起。不对,是……”
“我爹爹说我将来也是要成亲的。”
“你?和谁?”
“那个叫林定郎的。”
“那你喜欢和他一起玩吗?”
“喜欢。我很想和他一起玩。”说着她去开抽屉拿出木偶,“你看他连他最喜欢的小木偶都送给我了。他说是他很小的时候他爹爹给他刻的。这个木偶陪了我五年,我可喜欢它了,有什么心里话我都对它说。”
“那你长大后就可以和他成亲了。我娘说过,只要两个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可以成亲。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
“那你知道什么是过日子吗?”
“我也不知道。我爹和娘在洪水中都死了,是老爷可怜我,收留了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是过日子。我跟我爹和娘的时候很苦,都没糖吃。现在还有糖吃。”
“那你想爹和娘吗?”
“想。我做梦都梦到他们。”
“那林哥哥一定也很想他爹吧。”黄三袅突然想起林定郎送他爹出殡那日的情景,林定郎和他娘扶着棺木,泣不成声。她想着想着眼睛竟湿润了,她流着眼泪说,“我想去看林哥哥。”
“那你去吧。”春香凑在三袅耳边说道。
“我不知道怎么走。爹爹肯定不同意我去。”三袅涨红了脸说道。
“那我陪你去吧,我知道在前面小河边坐船可以去任何地方。问船家就知道了。”春香拉着三袅往外走。三袅略一迟疑就跟随春香走出了家门。
她们迎面撞向了杨管家。杨管家一声大叫:“啊呦,我的小祖宗,你要撞死我啊。”
“对不起,杨伯伯。”春香赶紧道歉,三袅也跟着道歉,然后拉着春香逃也似的离开了。
“这两个小丫头今天很古怪。”杨平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道,“我刚才有什么事要告诉老爷呢?被这俩丫头都撞糊涂了。”
黄三袅和春香正走出院子。黄世忠从外面走过来,他一把拉住妹妹问道:“三妹,你去哪里玩?”
“我……我……”黄三袅支吾着,她甩掉世忠的手说,“我就不告诉你!”说完拉上春香走了。世仁和世义正在院子里玩蟋蟀,没有理会黄三袅。黄三袅一向不喜欢大哥,觉得他对她管束太多,她跟二哥三哥也亲不起来,他们俩喜欢扎堆玩蟋蟀。大姐二姐长期在深闺学刺绣,很少出外走动,就是黄三袅活泼好动。父亲虽然最疼爱她,但平时忙于生意很少陪她,只有小姐妹春香陪她玩为她解闷。她虽然处在一个大家庭里,但小小年纪的她就体会到了孤独。自从那次见了林定郎,她对人生的认识又上了一个层面,她觉得很开心并且把这种开心诠释为一种童年的趣味。她在心里把他当亲哥哥一样看待,喜欢在他身边问东问西,林定郎对她也是知无不言。她从他身上觉察到了温暖,这种温暖在这个大家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找不到对应。她疑惑,却又深深地沉迷。
“老爷,这是从乐清下羊角带过来的信。”杨管家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黄明德。
“哦?下羊角?信?”黄明德赶紧接过来撕开一看,脸上就布满了愁云,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她终于还是决定了。”
“爹爹,三妹不见了!”黄世忠进来汇报。
“什么?”黄明德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他望着黄世忠说道,“她跑哪去了?”
“我也不知。”
“你怎么不看着她?”黄明德责备道。
“我着急上茅房,就没跟着她。她好想是往河边走。”黄世忠说道。
“老爷,方才我进来碰到三小姐和春香正神神秘秘地出去,我们去河边找一找吧。”杨平说道。
“快!快去!”黄明德手中拿着龙凤婚书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天渐渐黑下来了,黄三袅和春香还是不见踪影。黄府上下乱做一团。黄明德已经没有心情考虑林家取消婚姻的事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找到爱女。黄三袅虽然自小性格刚烈胆大,但从没有自己离开过家门。这是怎么了?黄明德问自己。他揣摩不透小女儿的心思。他责备自己整日忙于生意,忘记了跟儿女们沟通。现在孩子们来报复自己了。
“三袅!”
“三袅!”
“三袅!”
空旷的河边响着黄家上上下下一帮人的声音。黄明德希望这个调皮的女儿会像往常一样突然从草丛里跳出来搂着他的脖子撒娇,然而他喉咙喊破了,还是没有期待中的声音出现。黄明德手中的龙凤婚书掉了下来,落在河里,随着潺潺的河水向远方漂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