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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五、宫廷中的另一类人:宦官的家庭与性生活

宦官俗称太监,是在宫廷中服务的阉人。他们生活在皇宫中,从事着服侍皇帝和后妃的事情。古代君主内宫后妃、婢女众多,可是又不能没有男子服役,所以就阉割一些男子入宫,成为宦官,既能使唤,又避免了可能发生的混乱性交。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子被阉割净身成为宦官,本是很悲哀、被人鄙夷的事情。但是在明代,却有很多男子自己阉割后,争相进宫做太监。为什么会这样呢?据学者研究,这主要是因为京城附近有一些人,他们家中无地可耕种,又生性懒惰,不愿为人佃佣,就整日在外闲逛,无所事事,甚至为非作歹。当看到有些人做太监以后发了财,又有权势,觉得很是羡慕。于是,就自己净了身,在北京住下来,找着个机会,托上一两个熟人,到宫中找份差事干。还有一些贫困人家,难以维持生计,如果家中有数子,就将其中一个阉割,称为“净身男子”,想方设法送入宫内当差。一旦得势,则志得意满,不可一世。若不能进入宫中,这些净身男子则往往流落民间,成为乞丐或盗贼,多有惹是生非者。

宦官被阉割,也就是失去了男性的生殖器官,即当时人所说的“已去其势”或“已无人道”,他们在生理上是不完整的。但是,宦官也有与常人相同的对家庭生活的向往与依赖感,他们也努力追求与正常人相同的生活。因此,虽然不可能有正常的夫妻关系,也不可能生育子女,但他们纷纷与宫女“对食”,拉小宦官做自己的“名下”,俨然过着娶妻生子的正常生活。

太监有妻子,在明代以前就有过先例。如唐玄宗时的太监高力士,惊于一个名叫吕玄晤的刀笔吏的女儿吕国姝的美慧,就娶她为妻。唐代宗时权倾一时的太监李辅国娶元擢之女为妻,元擢还因此当上了梁州刺史。五代前蜀主王建的儿子王衍在继承皇位以后,曾经和一个名叫王承休的太监之妻私通,而这个太监也怂恿其妻和皇帝私通以获得皇上的宠幸。

明太祖执政时,对前朝宦官干政的祸患甚为警惕,下令严格控制宦官的数量和行为,还在内廷宫门里放置了一面铁牌,上面镌刻着“内臣不得干预政事,违者斩”几个大字。并严禁太监有妻,对娶妻成家的宦官更处以十分残酷的剥皮之刑。但自永乐之后,宦官地位上升,这一禁令随之烟消云散。明宣宗就曾赐给太监陈芜两个妻子,后来还给陈芜改赐姓名,姓王名瑾,字润德。天顺初年,明英宗也赐给太监吴诚妻,而这个太监吴诚不但有妻,还有妾。

明中期以后,宫中的太监常常在外蓄养娼妇,并将她们娶回。万历时人沈德符就根据自己的见闻记载:宦官多蓄姬妾,其中多为歌妓。京师的坊曲即“西院”,成为这些太监的外宅。而京师多有“懒而馋”的妇女,因与太监交往,沉溺于安逸享乐的生活,时日一久,反倒昵爱宦官,抛弃自己的丈夫,而甘愿托身于太监门下。

还有大量的宦官则在宫内与宫女相互结为“对食”,即宫人伉俪。《明史》中有记载,凡是无子的宫女,可以选择宫内太监作为伴侣,叫做“菜户”。他们组成家庭,财产共有,相爱如夫妇。所谓“对食”,起源于汉代,原来是指宫人互相配对成为夫妇。在明代,宫中值班太监原本不能在宫内做饭,每到吃饭时间,只能吃自带的冷餐,而宫女可以起火,于是太监们便托相熟的宫女代为温饭,久而久之,宫女便与太监结为相好,成为“对食”,就像民间的夫妇一样。宫女与太监结为“对食”,在晚明已成一时风尚,若某位宫女一直没有和太监配为“对食”,还会被其他宫女耻笑,被看做是“弃物”。

宦官与宫女结合后,与正常夫妇无异,而且多数能终身相守,并且彼此都以守节相尚。如果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则终身不再选配。在万历年间时,郑贵妃宫中的宫女吴氏,曾和太监宋保相爱,后来又爱上了另一个太监张进朝。宋保不胜愤怒,最后万念俱灰,出宫当了和尚,一去不返。宫中的宦官对宋保评价极高。而《万历野获编》卷六《对食》中也曾记载这样一个故事:沈德符曾寓居于城外的寺庙中读书,他看见寺中有一个房间平时都是紧锁的,从来不开启,觉得很奇怪。于是,趁寺庙中人打扫的机会,他便进去看了一下,竟发现里面全是宫中宦官奉祀的已亡宫女的牌位,牌位上都写有宫女的姓名。寺中僧人告诉他说,每逢宫女的忌日,与其结为“对食”的宦官便会前来祭奠,他们悲伤号恸,看起来比寻常夫妻还要情深义重。

有的宦官还因为与地位较高的宫人相好,而迅速攀升,获得了极高的权势。天启年间的大太监魏忠贤就是这样的例子。魏忠贤年轻时是个无赖,为赌徒所逼,无奈之下自宫,于万历年间中选入宫。进宫后,他先奉承依靠一个名叫魏朝的宦官,魏朝一直和明熹宗朱由校的奶娘客氏私通,后来魏忠贤也和客氏私通,客氏渐渐地疏远了魏朝。据一些笔记史料记载,魏忠贤与魏朝二人在某天深夜为了客氏争风吃醋,争吵不休,还吵醒了熹宗皇帝,最后由熹宗裁决,将客氏配给了魏忠贤。而客氏作为熹宗的奶娘,深得宠幸。魏忠贤凭借客氏的力量,日益亲近熹宗,后来权重一时,成为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大太监,极大地影响了当时的政局。

在崇祯年间,宫中还出现过太监强行奸污宫女导致的讼案:当时有一位宫女,在宫中已经与某位太监结为“对食”。一次中元节的晚上,她看完法事回来,路过一座宫殿前,遇见一位老太监。老太监见她长得艳丽,就将她骗到石桌旁,最后强行奸污了这位宫女。这件事在宫中影响很大,还流传有一首诗专门讲述这件事:

只合龙宫食菜苔,误从鹤厂看经回。

洞中枉作丹砂转,石上还翻白浪来。

此后,如果太监强迫宫女当自己的“菜户”,就会被称为“白浪子”。

宫女为什么愿意与没有性功能的宦官结为“对食”呢?

其实,偌大的皇宫中,在生理和心理上备受摧残,无法享受正常两性生活的人又何止宦官呢?生理上并无异常的普通宫女们,常年居于深闺,住所简陋,且终日服役,既不能与父母相见,又没有知心人排解心中郁闷,压抑而孤寂的她们也有着正常的生理欲求和得到慰藉的心理需求。

清初戏剧《长生殿》以安史之乱为背景,描写了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其中有描写宫女与太监偷看唐玄宗与杨贵妃同浴的“窥浴”一出戏,非常形象地描述了皇宫内这些特殊人群的心理:两名宫女正偷看唐玄宗与杨贵妃共浴,一名太监上前调笑道:“两位姐姐看得高兴啊,也让我们看看。”宫女道:“我们侍候娘娘洗浴,有什么高兴的?”太监笑说:“只怕不是侍候娘娘,还在那里偷看万岁爷哩!”这段对白较隐晦地反映了宫女与太监对性的渴求,而接下来的一段唱词就更为直白:

自小生来貌天然,花面。

宫娥队里我为先,扫殿。

忽逢小监在阶前,胡缠。

伸手摸他裤儿边,不见。

戏谑的背后其实更多是无尽的辛酸,也很直接地表达了宫女的性饥渴状态。在这样的境遇中,她们愿意与同样压抑、孤寂的宦官结为夫妇,共同生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说来奇怪,太监已被阉割,已经丧失了性能力,为何还需要女子呢?又为何还能淫乱失性呢?真实原因已经很难考察,有的人认为,宦官虽被阉割,但或许由于阉割得不彻底,或许由于心理上的欲望依然存在,他们仍然具有本能的欲望,喜欢亲近女子。但是他们绝大多数是完全失去了性功能的人,却也要玩弄女性,而且这种需求比常人更加迫切,有的甚至带有性虐待的变态心理。如明朝的一个太监侯玉,妻妾成群,其中有一个绝色佳人叫白秀。据白秀私下讲,太监也与正常男子一样,经常向女子寻欢,因为缺失了性功能,他们就靠抓咬女子身体来发泄情欲。

还有些太监则借助狎具来达到自己生理上的满足。据史料记载,明末崇祯皇帝的宠妃田贵妃就曾利用宦官与宫女淫戏之事,以挑拨崇祯帝与周皇后的关系。某一日,田贵妃故意让宫女抬轿去见崇祯皇帝。崇祯见是宫女抬轿,而不是如往常一样由宦官抬轿,感到非常奇怪。田贵妃趁机解释说:因为宦官们恣肆无状,尤其是周皇后宫中的小太监狎戏宫婢,所以不让他们抬轿。崇祯立即下令搜查周皇后居住的坤宁宫,果然查获了宦官使用的多种狎具,周皇后气得无话可说。此刻有个老宫人提醒崇祯,田贵妃宫中恐怕也有。崇祯一不做二不休,后来果然在田贵妃宫中也搜出了这样一批狎具。可见,当时宦官用狎具之风很盛。

对于失去男性生殖器官的事实,多数宦官还是感到遗憾和怨恨的。明代人谈迁就记载过这样一件事:正统年间的太监于经得势位崇,他的父亲来探望他。于经笞打父亲,责怪道:“你怎能忍心阉割你的儿子呢?”之后,才口称父亲,相抱而泣。有些宦官还渴望恢复性能力,即所谓恢复“阳道”。为此,不少太监采用了各种方法,比如多吃壮阳的药物,或者吃牛、羊、驴等牲畜的生殖器官。还有甚者,竟听信一些江湖术士的骗人言语,杀生害人。据一些笔记史料记载,万历时太监高寀,就听信方士所言“食小儿脑千余,其阳道可复生如故”的秘方,通过各种方法买来童男童女,暗地里杀害之后,挖取脑髓,和着药物一起服用。民间贫苦夫妻不知详情,多将子女卖于高寀。后来事情暴露,百姓都不愿再卖子女,高太监就命人四处盗幼童送来,杀童无数,可谓惨绝人寰。而魏忠贤也为了恢复“阳道”,杀过七名囚犯,吃了他们的脑髓。

宦官虽然可以娶妻蓄妾,但由于生理缺陷,他们终究是无法生育子嗣的。但是宦官也有养老送终的现实需要和想做一个正常人的心理需求,为了满足这些需求,宦官一般将自己名下的小宦官收为义子,当做自己的子孙。宦官收养义子,前朝也有先例。秦、汉以降,几乎历朝都允许进入中年以后的宦官收养假子。中唐以后,宦官收养义子的数量急剧增加,有的宦官一人就收养了义子几十人甚至几百人,发展成为极具威胁的政治力量。为了抑制宦官的势力,历代王朝都曾作出一些限制宦官收养义子的规定,唐代就曾规定宦官只许收养十岁以下的阉童一人为假子;宋代也规定年满三十的宦官才可以收养一个小宦官为假子,并需登记备案,不过上述规定最后都成为一纸空文,宦官收养义子的数量都大大超出规定。

明代时,每次朝廷选拔宦官入宫,入选的净身男子进入皇宫,内府各衙门的大太监就选择其中面容姣好的人,拉去做自己的小厮,所谓“拉名下”,犹如儿子一样。而这些小太监也往往愿意托于这些位高权重的大太监之下,平日认真服侍,希望借助大太监的权势,迅速提高自己的地位。甚至还有一些并非宦官的正常人,为了获得晋升之阶,也努力讨好位高权重的宦官,甚至主动认宦官为义父。如天启年间的大宦官魏忠贤,在其权力最盛的时候,外廷中就有所谓魏氏的“十孩儿”“四十孙”等义子义孙,忠心为其效力,以获得权势,被当时的人称为“阉党”。

娶妻生子,满足本能的性欲,对一个正常男性而言,本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对宦官来说却不一样,他们是不正常和不完整的男性。客观地说,宦官是古代宫廷中处境最为悲惨的一群特殊人。他们虽已惨遭阉割,却仍然具有男人的性意识与相应的性要求,也有组建正常家庭的心理需求,其满足方式尽管在常人看来有偏激或畸形的一面,然而这种心理与生理上的需要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并理应受到人们的同情。但是,畸形的生理和扭曲的心理也让他们作出很多令人发指的恶行。

阉人,是明代宫廷中一个特殊的群体和一股重要的力量。在明代,宦官的权力相当大,多有干政篡权者,也出现了很多声名狼藉的大太监。在明中后期,太监又被皇帝封为矿监、税使,前往全国各地,帮皇帝四处搜刮财物,鱼肉百姓。所以,明代宦官在社会政治、经济上的影响是深远的,学者们也多关注这些方面的研究。但是作为一个特殊人群,他们有怎样的家庭生活和两性关系的模式,却常常不引起人们的重视。其实,这是宦官日常生活和宫廷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明代社会生活和家庭关系的一种异样的折射。归根到底,他们有这样的生活,有畸形的家庭和两性关系模式,还是那个帝制时代的特殊产物,是专制的帝王体制酿造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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