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下有个叫虎跳涧的小山沟，这里属于高寒山区，冬天来得特别早。这一天傍晚，山民吴大虎老早吃过饭，套上牛爬犁，悄没声地牵着朝沟里深山老林方向走去，他是要趁于老倔去县城开会的机会，发一笔财的。
虎跳涧这儿虽然是国有森林，但是由于山高皇帝远，林业站顾不上照看，所以，养活了一批靠山吃山的山民，全凭偷木头过生活，吴大虎就是最凶的一个。谁知道好景不长，近几年外地来了个于老头子，打着林业站特派员的旗号，进驻到这儿。老头子真有些蝎虎办法，把大伙制得老老实实。吴大虎看着满山遍野的木头手痒心急，就是一点办法没有。有一天，他悄悄偷砍了一根木头想顶萝卜窖子，哪知道运气怎么就那么坏，偏偏让老于头给撞上，不但罚了他50元钱，还逼他栽了20棵树！吴大虎心里想，等你看不着时，我拔了它！可老于头更有招数，他押着吴大虎栽完树不算，又对他说：“你要负责看管到它们成活，长到3米高，死一补十！”吴大虎那个气呀，他有天半夜又上了山，一口气伐倒5棵树，不为别的，就为让于大倔气满心邪，得个病早死。然而冤家路窄，他伐第五棵树时，老于已经站在他身后了，并且拉来了社主任！吴大虎被送去关了15天拘留，事后左检讨右认错，闹得挺大条汉子抬不起头。从此，两个人就种下了深仇大恨。于大倔明告诉吴大虎：“你恨我没什么，早晚你会知道好歹。不过，千万别让我撞见你犯法。你可是有了前科的。”
这个吴大虎，生就的关东汉子本色，吃软不吃硬。他报复之心不死，一定要让于大倔拜在他脚下认输才能罢休。他估算着快下雪了，就偷偷跑到山上，物色了20多棵树，把它们全都贴根锯得只差没倒下，远远看不出毛病来。做完这些，他等着机会。昨天，老于头去城里开会，天气预报今明两天大雪，老东西肯定回不来，这样，他可以稳稳当当做他的发财梦了……
吴大虎把爬犁赶到目的地，他三下五除二，很麻利地锯倒那些树，截成40多段，一爬犁先装20段，拉到山沟半截，就扛着翻越一座小岗，那里是小煤窑，40段木头做窑顶木，可以值一千块！明天，大雪没膝，一切都得到来春才发现，我让你于老头还当先进。吴大虎忙了个通身大汗，把爬犁装好，套上牛，慢慢往山下挪动。
爬犁又名雪橇，是关东山区冬季主要运输工具。这东西，一家伙能装一、两千斤，靠冰雪滑动，不用费多少力气的。但是，坡陡路滑时，一旦滑动起来，形成惯性越来越快，多大的力气也休想让它停下，所以绝对不敢让重爬犁快起来的。吴大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牛往坡下移动，到了最陡的那一段，也许是过度紧张，他脚下一滑，手下意识地按在爬犁辕子上。爬犁辕子最怕按，那样后面一撬，阻力减小，会突然超速！偏在这时，爬犁上的一根木头没封住，前窜顶在了牛的后腿上，那牛吃了一惊，竟然没命地往前逃，牛拉着爬犁，爬犁推着牛，现在何止上万斤的重量！吴大虎脚不沾地地被推飞悬在半空，他如果一松手，立刻会被小山样的木头压成肉饼！爬犁比火车都快了，吴大虎脑子一闪：我的牛！他的牛却终因跟不上速度而被推倒，吴大虎只觉眼前金光万道，仿佛整座木头山朝他压过来，他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吴大虎似乎是做梦，梦见他当了解放军，被敌人抓去问他我方的秘密，他怎么肯说？敌人就千方百计地折磨他，打得他每寸骨头都断了。他实在受不了，就自杀；可是自己砍了自已几十刀，还是不死；他只好向敌人投降，晚了，没人接受，只有人继续折磨他……疼得他到底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有两个邻居坐在病床前。
“你终于醒了。”邻居高兴地说，“一个星期了，你一直昏迷，高烧时说胡话……”
啊，原来自己躺了一个星期了？他仔细回忆，想起那天夜晚偷木头的事。“我是怎么来的？我的牛……”
“你安心养病吧，”邻居说，“你的牛，没事。其它的，你别管。”
吴大虎浑身疼痛难忍。他恨死了于大倔，不叫这老死头，他还用半夜三更偷木头？还会差一点惨死在爬犁下？他想，自己既然大难不死，一定要活得好好的，与老于头见个高低！
吴大虎伤得很重，说九死一生半点不夸张，他先后动了四次手术，才从阎王鼻子下逃了回来，这已是桃杏花满山开放的时候了。吴大虎拄着棍子，回到他那熟悉又清冷的家，却看到自己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那头大黄牛喂得肉满膘肥，正趴在槽前倒嚼……院门开处，进来一个端簸箕的老人，他一看，那不是恨得他牙根痒痒的于老倔吗？原来是他一直帮忙照顾他的房屋和牲口！吴大虎心里的怨恨一下子解开了，他不好意思地说：“于叔，让您受累了。我……”
跟在老于头身后的是社主任。他哈哈笑着说：“你想说谢谢是不是？告诉你吧，要不是人家老于头，你有几个吴大虎也早没了……”
事情是这样的：老于头去县里开会，见天要下大雪，担心到时候交通受阻回不了虎跳涧，就提前赶了回来。到住处后，睡不着，越想心里似乎有事样的，就干脆爬起来，领着他的大狗溜山去，要降雪的天气是不冷的。老于头借手电光发现雪道上有新踩、碾的牛蹄印和爬犁印儿，心里一哆嗦：果然有人借他外出时钻空子！他又疼又恨，山里人怎么这样不争气，保护自然是造福后代的事，谁没有后代呢？他顺着牛踪找到了吴大虎做案的山上，撞见了翻在路边的爬犁，翻着白眼的黄牛，还有血肉模糊的他那死对头吴大虎……老于头从腰间掏出了一只军号，那是他在部队当哨兵的纪念品。号声唤来了虎跳涧的山民，大家才把吴大虎弄出来，连夜送到医院。
“于叔，我对不起您。”吴大虎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谢？你怎么谢得过来？于叔不但救了你的命，还把自己的工资积蓄捐出来为你做手术。这一冬天，你这个家，不是他，怎么撑得过来？走，我带你看一样东西。”社主任带着吴大虎来到一处荒坡上，只见一面山坡全都栽上了树，小芽芽刚刚拱出来。
“老于头说，吴大虎偷木头他也有管理失误的责任，他带头栽树，村民们都感动了。你说人家一个城里老头，图得什么，给咱效这力？所以大家都起早贪黑争着栽，才有这一片幼林。大虎呀，你知道吗，老于头是义务当这护林员，我昨天才晓得，他是咱们县退休的老林业局长。”
原来，老于头在部队负了伤，丧失了生育能力，回到地方，当上了林业干部，后来又成为局长。他在当科长时，太相信基层的报表，觉得全县林业形势一片大好，他的局也连年评为省先进。于局长志得意满，以为为国家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不愧一名军人和党员的称号了。可是，退到二线后，他得了空闲，去山区一转，才吓出一头汗来：闹了多年，这报表都是假的，全县的林木面积逐年增多，原来是把一株合抱粗细的大树砍倒，换成3棵小指粗细的苗苗，也叫面积扩大到3倍，这不是八路军胡弄共产党嘛！老头子流泪了。处分哪个能抵得上国家的损失？他立刻向组织检讨并要求提前退休，义务到滥砍盗伐最严重的虎跳涧当护林员，他要用实际行动补偿从前的过失。
“我真混。我干这断子绝孙的营生，跟于叔这个孤老头比，简直不够个人！”吴大虎痛哭失声。
这年秋天，于老头病倒了。临终前，全村人聚到他面前。吴大虎跪在他面前，哭着说：“我就是您的儿子，您放心地走吧，下一任义务护林员，就是您儿子吴大虎……”老于头含笑合上了眼。
虎跳涧的山民们坚持把老局长埋在了那儿。
其实，吴大虎当护林员根本没的事干，虎跳涧几年后真地成为育林模范村。山民们一提起砍树，马上就想起老局长，大家说：“哪个再随便糟踏树木，死后怎么敢见老局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