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进厂维修前要先做派工分析,会经过两道主要程序:报价与规划。飞机进厂时,计划工程师先与航空公司界定维修范畴与议价,并参考客户提出的“工包”(Work Package)。工包中含有数百到数千张的“工卡”(Job-Cards),每张工卡至少列出5个工作项目。每家航空公司的维修方式不同,因此工卡内容也不尽相同。
维修厂会依据工卡内容,估算所需工时来决定报价。签约后,德方工程师会将工包输入到“优维”,由系统建议最佳施工程序与人力配置,并列出所需的维修设备。接着,维修厂依此指令决定施工方式。
然后,计划工程师决定施工时间、安排工作顺序、联系施工单位。计划工程师接着将计算机输出的工卡与维修文件交给施工团队。“优维”会依照不同飞机制造商、机型、维修类别,产生不同的维修文件。波音的维修文件和空中巴士不同,波音737与747机型的维修文件也不同,A检与D检的维修文件更不同。客户有时会提出特殊要求,像是更换起落架,或要求C检、D检一起进行。计划工程师必须先安排主要工作,执行时再依现场状况作调整。
飞马的派工作业有四项特色。第一,飞马的客户多签了长期合约,所以,飞马为每一位客户、每一架飞机投入庞大资源,建立维修数据库。当计划工程师接到客户工包时,可以查阅系统记录,马上进行派工分析。“优维”系统中存有主维修记录书(Masterbook),记录每一架飞机的技术数据、维修记录以及里程保养状况。
通过“优维”,计划工程师输入施工需求后,即刻就可以制作新维修档。这样可以省去一个月的前置时间。一位德国工程师说:“我们的顾客都是签长期合约的,一签就是十年。所以我可以预算每一台飞机什么时候需要进场,做什么等级的保养。我不需要每次都去估价、议价。当我收到一份维护指令,我会先通过优维系统搜寻客户的工包,找到客户档案和飞机型号。然后,系统会依照默认模块制作一份工卡模版。跟着,我就去查维护手册,调出维修要项,和现场技术员沟通,先修订工卡模版,再和客户沟通,取得客户的同意。这样工作就完成了。”
第二,飞马将每一个维修模块标准化,简化复杂的工卡运算。飞马有一组系统工程师,将维修流程拆解为8个主要的模块:飞机停厂、去除飞机表面喷漆、拆卸飞机内部零件、检修并更换零件、翻新座椅与零组件、喷漆、检测飞机零件功能、引擎试车。飞马的客户签的多是同型号飞机。所以,将维修模块标准化比较容易。当新的维修需求进来,计划工程师就比对系统中类似机型的模块来产生工卡,约一到三天即可完成,使规划时间大幅缩短。
第三,飞马工程师可以精准管理工程进度,因为他们能预先规划客户未来10年的维修需求。透过标准化模块,德国工程师可以以“分钟”为单位,算出施工时间。在德国,工程师和技术员习惯准时,做事也按部就班。德国工程师之间有很强的同侪压力,会相互监督,严格执行工卡上的安排。完工后,工程师会有纪律地将问题与解决方法详细列入记录书中,以便日后查询。
德国工程师能如此准时施工,必须归功于背后那套完善的社会支持体系。例如,长期合约带来稳定收入,飞马便可以预测成本,估计需要的人力。在飞马,维修厂规模庞大,有足够的人力支持。若需加班,有家室的工程师也不必担心,因为公立幼儿园会协助看护小孩,费用多由政府补助。此外,德国交通规划良好,很少会因为堵车而延误上班或送货时程。
第四,飞马具有深度的维修技能。由于飞马工程师维修的多是同一机型,将非标准化的维修案外包给合作伙伴,因此累积了单一机型的维修经验,取得了35个国家的认证。技能深入的结果,使飞马成为少数可自主变更飞航设备的维修公司。一名德方经理解释道:“飞机引擎有很多品牌,每一种发动机都需要不同的维修技术。我们(飞马)的强项是修GE(General Electrics)发动机,修多了就驾轻就熟,对这种机型的维修能力也就越来越棒。如果我们收到别家的引擎,就外包给子公司或合作伙伴。反正,我们比较少做散客的生意。这样下来也有二三十年了,我们已经将GE发动机的维修标准化了。我们维修一个引擎大约只要30天,维修完成后,我们还把引擎清理得干干净净,包装得像礼物一样,在业界可无人能比呢(产业标准是100天)!”
翔天的“计件型”派工模式:翔天派工所需时间约为飞马的3倍,相同工作要多花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虽然翔天执行相同的维修程序,但工作实务却大不相同。首先,翔天没有长期客户,大部分维修案都是临时性散客,或者是短期契约客户。翔天很难为客户建立完整的维修数据,因为要为一个机型建置派工数据至少要花费数万美金。另一方面,许多中小型航空公司因考虑成本,都不愿意被长期契约绑住,因此翔天也大多只能找到短期客户。
此外,翔天多以计件方式来接维修案,很难预测哪一家航空公司会在当月送修飞机,也无法预知哪一家航空公司会送修什么型号的飞机。每件维修案中,翔天的工程师要花许多时间在企划与协调派工作业上。
“优维”导入后,翔天工程师的负担反而加重了,因为系统所产出的优化工卡都派不上用场,原因是翔天的规模与资源远不如飞马。一位翔天维修工程师忿忿不平地说:“计算机系统产出工卡很快,没错。但是,这些工卡可以用于波音大型客机,却没法用于小型飞机的维修。系统排出的派工单也和我们现场作业很不同。我们没有飞马那么大的机棚、那么多的设备。你看,这个工单说要同时做这两项维修工作,但是那需要两座飞机支架,我们哪那么有钱啊!”
翔天的人力也常常不足。“优维”产出派工单后,计划工程师不能照着做,而必须因地制宜。例如,两架747客机同时进场后,维修排程可能类似,所以技术员同时要做两份工作。这时候,计划工程师就要重新排程,但是这就得来回跑企划室与维修厂,与技术员协调作业容量。一份派工单前前后后修改五六次并不少见。所以,翔天的工程师与技术员很难专攻特定机型的维修技术。维修人员不熟悉机型时,只能依据“飞机维护手册”(Aircraft Maintenance Manual,AM U)的规定去设定派工卡。
另外,翔天的工作进度不稳定,工卡制定后还是会常修改。譬如,北京的交通阻塞很严重,零组件运送经常延迟,所以员工要灵活安排,先去做别的事(德国工程师因此误会中国工程师翘班)。就算零组件准时送到,技术员的工作也常会被私人的事情打断,像是员工必须先去接小孩,再回来加班。计划工程师必须因地制宜,不断修订工卡。这也是“优维”产出的工卡不易反映实际工作进度的原因。
一位中方机械工程师说明他手上进行的工作:“我现在进行波音747的D检,但我同时还必须维修起落架。这工卡上列了三项程序:拆下起落架,拆下飞机外壳,修理起落架。这个工作程序是没错,维修手册上也是这样写的。但是如果我真的照这个顺序去做就完了。因为拆下起落架后,飞机就只剩下合金支架撑着。拆下主要机壳后,机身就会不平衡,因为合金支架无法支撑波音747的重量。”
遇到这种情况时,正规的做法是:现场技术员向计划工程师报告,要求他们修订派工卡。但这至少需要一天才能改好,对现场技术员而言太久了,他们还有很多工作等着要做。因此,现场技术员会先不管工卡,自己想办法解决。例如,在前面起落架的例子中,技术员会先拆下机壳,再让机械工程师去拆起落架并进行维修。这样花两个小时就可以完成。
翔天的一位技术员解释,进行维修时要学会随机应变:“系统产出的工卡不是错误,是不合用。如果每一个问题都要传回给计划工程师去修改,那我们肯定会亏钱。这些计划工程师没做过现场工作,都是大学毕业生,懂理论,很会分析,不过他们不了解现场实务。他们设计的工卡通常都太理论化,根本没考虑现实的问题。所以,就算他们调整过的工卡还是不能用。每次我们一拿到工卡,都得要重新规划一次,绝不能照着派工单做。不然,维修进度一定会被拖延。”
第四,翔天工程师会标准化维修技能。与飞马相比,翔天规模较小,没有足够的人力为客户量身定制长程维修计划。从1999年起,翔天工程师就接受各式航空器材维修训练。但是,翔天只能在中低端市场上做成本竞争,这也是翔天的维修案多来自中小型散客的原因所在。
“优维”为何会造成翔天派工冲突?飞马有长期稳定的大型客户,专注于维修固定的机型,可以预测未来的业务。飞马因此逐渐建置了标准化派工模式,将这套工程管理体系内嵌于“优维”系统。但是,翔天面临的是中小型的散客,维修都以计件派工模式来处理,派工单必须依状况修订。将标准化派工原则套用到计件式的派工模式上,产生冲突是必然的。
一位翔天技术经理解释为何中方工程师会排斥“优维”:“虽然我是信息系统委员会的成员,而且还参与过训练计划,但我还是很少用这套系统。如果使用系统来处理维修工作,我必须处理各部门间一堆的争执,也要花很多时间去修改工卡。这套系统对财务及人力资源部可能有用,因为他们的作业比较稳定,但对于飞机维护是蛮碍手碍脚的,因为我们的工作不是很稳定,常常要改来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