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一早晨手忙脚乱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心里准有事我知道。什么事情都能过去的,谁都不会往坏路上走的。逸雪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相信她不会出事的。再说,真急坏了,谁又管你呢?忙手忙脚的骑车上班,你可千万要当心。”说着说着,她又大串大串地往下淌着泪水说,“你赶快走吧,路上要小心,你不是说,只有自己活好,才能叫别人活得更好吗,遇事你知道怎么说,怎么做,知道怎么去解决,千万不要着急,我真怕你急坏了身子。”
我说什么呢?她是一个好女人,好妻子。我只能对她说:“你放心好啦!”便拎起文件包,飞速跑下楼,蹬车上路。
时间真捉弄人,刚上车便已七点二十五分。从我家到单位,骑车最多也只用上十分钟。可今天我自行车骑的快,表上的秒针比我跑得更快,更倒霉的是路上又偏偏遇上了工业局的副局长安琦,他非叫我下车到公路边上说话不可。
“没时间!”我不下车,往前猛骑想甩掉他。
“你的事,真的。我是好心想告诉你,省得你惹麻烦。”他骑快车,追近我身旁非常认真地说。
“那就边骑边说。”
“叫人听到不好,走,靠边下车说。”
“明天再说。”我急骑。
“明天就耽误了!真的,状都告到法院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在路边停下,“告到法院?”
“嗯,没事,没事,就是住在我楼下的逸雪跑了,万利出去找了一夜还没有回来,我想你一定知道逸雪在哪儿,想问问情况。”
“不知道!”我骑上车就走。真他妈的 !这人现在都怎么啦!有一点儿小事就跟吃蜜蜂屎似的往里钻挤,总怕舔不着屎渣。
“你怎能不知道?”他追着问。
“那你知道吗?”我怒着回头问他。
“我知道还问你干吗?”
“那就对了,你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就应该知道呢?真见鬼!”
“哼!有好戏看!”
“那得说演好了才有好戏看。现在问题就是有好戏没有好人演,有好人时候怕又没有好戏,回见!”我一拧车把拐进了奔向公司的道上。
“喂!停一停!”随着话音,一辆桑塔纳轿车在我左侧嘎地停住,车上下来的是乡里的公司书记秦禄和 总经理李民。
“你好!”我对奔走过来的他俩打招呼,并跳下车。一看表,哎呀呀!还有五分钟就到七点四十分了,我好急。
“有事?”我问。
“刚去过你机关找你,看你没到,以为你半路干什么去了,没想到在这儿遇上。”李民总经理笑哈哈地说。
“到底有什么事?说吧!”我越发地急着问。
“有个合资企业项目,想和你聊聊,看看你们公司是否也能入一股。你有钱啊!是个大财东。”书记秦禄也走了过来,并点燃了一支烟,看那架势,大有在此时此地就要说出个子丑寅卯的劲头来。
“好吧!明天你们找我去,一块儿细谈,今天得马上去公司办一件急事。”我说着便一抬腿迈上车,“就这样,明天见!”
“那也好,明天见。”秦书记应着,李民经理点头表示赞同。
我自然是猛蹬车,急拐进公司门口,迅速锁好车疾步上楼,因为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四十一分了。
当我用钥匙开我办公室的门,室内的电话铃正丁零丁零地响着。我大步跨进办公室,奔向桌旁,急速地去抓电话机。当我手接触到电话的一刹那,铃声断了。
我把文件包“啪”地摔在办公桌上。她理解我吗?她会说我是个什么人?古人云:愣失江山不失约会。而我呢?
电话又响了,我惊喜地抓起。
“是洪伟吗?”总经理的声音。
“是,是我。”
“怎么这种声音,有点儿不对劲啊,夜里做好梦了吧?”
是的,我的声音肯定不对劲儿。我马上调整情绪,问总经理:“这么早,您打电话有什么指示?”
“什么指示,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嚯,您高抬我了,不过听听下属的意见也有道理,就不知道是哪方面的?”
“关于逸雪的事情。”
“什么?”
“逸雪!”
“逸雪?”
31
我在宾馆烦躁地等待着好像老牛一样慢条斯理的时针指向七点四十分,我准时准分准秒地拨通了洪伟办公室的电话,我相信他会在的。他一直是一个严格遵守时间的人,而且一般情况下都是提前几分钟或十几分钟走在时间的前面。用他的话讲,他不能耽误别人的时间,而更重要的是不能浪费别人的时间。这是对别人的尊重。尊重,他把这两个字眼看得特重要。你敬人一尺,人才敬你一丈——人敬人高啊!
可今天怎么了,电话通了却没人接。我不甘心马上放下电话,就那么等着,盼着,等着盼着那熟悉的声音,等着他急切地问我在哪里。这次,我想好了,一定立即告诉他,只要电话传来他的一声“喂”,我便马上告诉他我在小竹林宾馆,叫他马上来。我都急不可耐了!我怀着这样一种心情盼着他的那声“喂!”
话筒里却没有回声,一秒两秒,五秒八秒,十秒三十秒,这个钟声,真是可恨到家了!你想叫它快它偏跟你磨蹭,你想叫它慢,它又偏偏跑得飞快。到了五十秒钟的时候,我失望而又沮丧地撂下了电话。
真的没有到吗?有了什么别的情况?遇到了什么问题?不会是因为心情不好半路出什么事了吧?
啊!洪伟哥,愿上帝保佑你平安无事。你不会出事的。你是好人,善良人,上苍不会过早地把你抛弃的,你永远会得到庇护的。那些恶报不属于你,永远不属于你。可你为什么没有如约呢?咱俩不是说好了吗?
我又抄起电话,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分,如果没事,他应该到了。
电话占着线。
他到了,虽然占着线,可他到了。他平安无恙,他在机关里,在机关里正接着电话,虽然那电话不是我打的,可他在公司机关里!那就好,我就放心了,踏实了。洪伟哥,只要你平平安安,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刚才你没接电话,可把我吓坏了,我真怕你出事。
可他在跟谁交谈呢?时间这么长。他应该知道有一个人在急着给他打进电话去啊!
洪伟,你快点把话说完,快着点嘛,我心里好急好急啊!
我放下电话,准备再次拨他的号码。
32
“你怎么啦?”总经理似乎从我的话音里听出了什么,反过来问我。
“没什么,你说吧!”我遮掩着。
“是这样的,总公司的三星级宾馆需要一部分管理人员,餐饮这块工作想叫逸雪干干试试,你看怎样?你和她认识时间长,肯定了解她各方面的情况,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总经理的话使我一下子蒙了,我没想到他征求的是这样的意见。当然,作为总经理,发现了逸雪这个人才,证明他慧眼识珠。可我苦心营建的乐园,昨天已经竣工,即将交付使用,也是因为有了逸雪才建的,同样需要她。现在总经理要用她,怎么办?
“说话呀!”总经理有点儿急,“今天怎么了,怎么变得那么迟钝,吭吭叽叽的,怎么不像过去那么痛快啦?”
“噢噢,不是,不是那么回事!”
“那怎么啦?吞吞吐吐的,咱们可不能玩猫腻,直话直说!”
“您那么看重我,我还真不好说呢。”
“你今个怎么了?真跟我玩起弯弯绕来了,你不是曾经向我推荐过她吗?是不是你的乐园也要用她?”
“这……”
“这什么?有话直说,全公司选一个人好办,你要用她,我再另选别人就是了,好啦好啦,过两天我找你单独谈。”
“行、行,那就回见。”我快速地放下电话。
时间,时间,我怕耽误了逸雪给我打电话的时间。万一她要打来电话,我这里占着线,她该是一种什么心情啊!
逸雪啊,你肯定给我打过电话。可老天爷怎么这么不睁眼哪,他偏偏让我遇上安琦,又赶上总经理的电话。真是阴差阳错,你不会生我的气吧?世界上最理解我的是你。逸雪,我相信你会再一次给我打电话的。
我盼着逸雪的电话——现在已七点五十五分。
电话终于又响了。我又一次急速抄起。声音却不是她的,而是四丽饭庄服务员小香的问话:
“经理,您知道我们的老板上哪了吗?”
“不知道!”我大声回答并“啪”地放下电话。
电话又响了。我又急抄起。
“喂,您是经理吗?我是逸雪的哥哥,您知道我妹妹去哪了吗?”
“不知道!”我的声音有多大,多吓人,我自己都觉得可怕。不过,我一秒都没有耽误就撂下电话。
刚放下,又响起了电话铃。我仍急速地去抄电话。
“经理,咱们的乐园已经竣工。”主管建设的科长打来的电话,“坐车过去看看不?”
“明天再说!”
我“啪”地又放下了电话。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公司里所有的干部职工已经上班到位,因为现在已是八点零二分了。
“进!”我舍去了请字,大声喊着,“进!”
项强进屋。
“有事?”我的问话声音是异样的,我看着他的眼神不同以往。
“想跟您汇报一下养猪场的工程进展情况。”他有些慌,是我的异样使他发慌的,我知道。
“不是已经竣工,想剪彩开业吗?明天再说。”
“行,那我走了?”
“走吧。”
电话,电话,怎么不响了?你倒是快响啊!
我烦透了,世界上的事就是怪,怪!你越盼着什么越没有什么,总是事与愿违,总不以人意志转移。就像那国家的大中型企业似的,有好政策,有好环境,有好条件,规模大技术力量又雄厚,随便拧一个螺丝钉都比乡镇企业的钱多,这市场经济一活跃,你猜怎么着,偏偏有的大中型企业就争不过人家乡镇企业,人才、资金、技术力量就偏偏往人家乡镇企业那儿跑那儿奔。还有更费解的,你说乡镇企业好,集体的好,偏偏又叫那些个个体户的老板、经理什么的把事业越干越大越火暴越辉煌,可有人嘴里还老说国家的比集体的好,集体的比个体的好,要在多种经济形式并存的情况下重点发展国营大中型企业 。
关键时刻掉链子——你怎么琢磨它,它总是跟你的心气拧着!真她妈的 叫劲!
如同我盼着逸雪的电话,而偏偏所有来的电话都不是她的。
“砰!砰!砰!”又是敲门声。
“待会儿再说。”现在我把一切人,一切事拒之门外。
脚步声渐渐远去。
“砰!砰!砰!”敲门!又有人敲门。
“进!”我毕竟是经理,我不能头脑发热,我下决心要保持冷静。
进屋的是万利。
“你?请坐!快请坐!”我让着他。我没想到他会来,感到很意外。
万利一脸的沉重,眼里布满了血丝,疲惫不堪像要散架似的。不用说,他足足折腾了一夜。
“早晨还没吃饭吧?”
“不饿。”他坐在沙发上。
“那喝杯水吧?”
“不渴。你肯定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告诉我,我……”他无声地哭了。
“看你,男子汉大丈夫遇事要沉得住气,想想办法,哭解决什么问题。”我嘴上劝着他,心里却在焦急地盼着逸雪的电话,“她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你说?你快说呀!”他急切地抹着眼泪追问我的后半截话,“你一定知道,一定知道的。”
怎么说呢?我答应逸雪不告诉任何人,可万利是她的丈夫,看他那种痛楚的样子,我又怎能忍心去伤害他呢?我应该告诉他我和逸雪通过电话,我也应该告诉他逸雪平安无事请放心。可我要都说出来,逸雪又怎么想呢?她是不叫我告诉任何人的。怎么办?这世界上的事情可真难办啊!可万利毕竟是逸雪的丈夫。
面对着眼前这个被痛苦煎熬着的在苦海中遨游着的男人,我觉得不忍心也没有理由不告诉他我与逸雪通过话,告诉他逸雪现在平安无事就可以使他那颗苦涩疼痛的心得以安抚。
逸雪啊!你在哪里?快来电话,我要告诉万利,我们要共同去找你。
我心中盼着逸雪的电话再一次打来!
33
洪伟,你心里在想什么啊?我把电话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地往里打,你的电话为什么总占着线呢?我不相信你有意识地回避我,不信,你不会做出这种绝情的事。可你的电话为什么总是占着?为什么啊?
现在已经九点十分了,我已经给你打了十二次电话了。
我要坐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去海南的那班飞机,我必须得提前一个小时到机场,我叫的出租车很快就会来了。看来,我的梦想在一个一个地破灭,我心中的美梦在一个一个地被粉碎!我的情,我的爱……
命运啊,你太捉弄人了,太捉弄人了!我插队为什么偏偏到了你的家乡?为什么又偏偏遇到了你?遇到了你为什么又偏偏地爱上了你?爱上了你为什么又偏偏地离开了你?离开了你为什么又偏偏地与你重逢?为什么又重新把初恋的烈火燃烧起来?你不会忘记吧,在桃花盛开的北京植物园曹雪芹的第三展室里;不会忘记吧,从王府饭店出来后我俩漫步在街心花园里;不会忘记吧,我俩在世界公园时,你挺着胸膛往前走,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你对我说:“你我都对。往前走是前进,往后退是为了瞄准方向憋足了劲儿更加大踏步地往前挺进。”大观园、森林公园,特别是那康西大草原。蓝天、白云、绿草、牛群、羊群,一幅多么美丽动人的画卷!面对这些,你像朗诵一首诗般地对着充满诱惑的大草原同时也对我热烈地说:“这里日出日落,月朔月望,草枯草荣,花开花谢,它让人读懂什么是沧桑,什么是嬗变,什么是永恒,什么是瞬间,什么是福分,什么是苦难,什么是坚韧,什么是浪漫,什么是如梦如幻延绵无尽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