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可……”
“不要说了,抱紧我!”
我把她拥抱在怀里。
“再使劲抱我。”她双手搂着我的脖子,哭声停止,话语缠绵。
“还得用劲儿。”
我背靠大树,紧紧地抱着她。
“不说点儿什么吗?”她扬起那泛着红晕的脸说,“我要你说话。”
我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和令人陶醉的泛着红晕略带羞涩的脸。
“你为什么不大胆地爱我,你心里是不是有别的恋人?如果有,那我可以放弃!”
说什么哟?我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即将与另一个男人结婚的女人,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可我却爱着她,除她别无所有。
“你说呀,说话呀!”
“雪,你叫我怎么说呢?”我松开抱着她的双臂,又一次捧起她的脸,轻轻地背诵了法国诗人龙沙的情诗:《除了你,我不会另有所爱》。
除了你,我不会另有所爱,
恋人,我不会干这种事情,
除了你,无人能使我称心,
哪怕维纳斯从天上下来。
你眼睛是如此优美可爱,
眨一眨就可以使我丧命,
再眨一眨又突然使我活命,
两下子能使我死去活来。
我即使活五十万个春秋,
除了你,我的亲爱的女友,
不会有别人做我的恋人。
我必须另外装一些血管,
你的爱把我的血管塞满,
再也容不下更多的爱情。
这首诗最准确地传达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任何别的话语都是多余,苍白无力。
“洪伟哥!”她一下子搂紧了我,越加缠绵地叫着对我说,“给我吧!我要你给我,我要你把整个心都给我!洪伟哥,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呀!答应我,我今天就给你,把我逸雪整个身子交给你!我要你,要你给我。”
我激动了,无比激动。我昂奋了,无比昂奋。我的心跳得那么剧烈,我的血液像大海的波涛在奔腾,在咆哮!我搂紧她,我亲吻她,我抚摸她的脸,抚摸她的耳垂,用双手轻抚她那乌黑的头发,我又亲吻她的额头,吻她鼻尖,吻她的眼睛,吻她的双手。我还想干什么?怀中的她,是我的心上人,我干什么她都乐意接受,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始终在告诉我要大胆地干下去,她那张一阵阵泛着红晕的脸同样在等待我继续干下去。而我又多么想继续啊!可在她越来越强烈的要求下,我只是用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玉手,别处却再也不敢侵入,甚至停止了亲吻。
“我要你!我要你洪伟哥——”她似乎发觉了我内心深处的变化,她一下子把我的双手按到她的胸前说,“我是你的!我是你的,洪伟哥——”说着便自己动手解上衣的纽扣。
我一下子推开了她。
“你?你怎么啦?”她惊愕地愣住了,眼睛瞪着我问。
是啊,我怎么啦?怎么了我?
“你在想什么?”
是啊,我在想什么,想什么?
“你为什么想那么多?为什么?”
是啊,我为什么想那么多?想我的贫穷家境,想我的农民身份,想万利已经和她领了结婚证,想……
“你应该想我是你的!洪伟哥,我是你的。”她又扑进了我的怀抱,用双手擂着我的前胸,雨点般地擂着说,“我是你的,我爱你,你知道;你也爱我,我也知道的!可你为什么想那么多?”
我又一次紧紧地拥抱她。
天仍然阴沉沉的。古老的运河水仍旧流得那么缓慢,令人窒息的槐花香仍旧那么浓烈地撒满小树林。我拥抱着她,一切都静止在这拥抱里。
“为什么不给我?为什么?”她哭泣。
“万利对你很好。”
“我不要你说他!我要你说为什么不给我?”
“你已经领了结婚证。”
“不,我是你的,是属于你的。”她痛哭着,头摇得像拨浪鼓,“那结婚证书是万利的一个在公社管印章的叔叔给办的,那手印是万利趁我睡着了偷偷地把我的手按上的,当我醒来时,他已经跑了。不到一小时他就拿着结婚证书找了我。木已成舟,你说我怎办 ?现在他要胁迫我与他举行婚礼,你说我可怎么办呀?我找到他的叔叔,提出这不是自愿的,可得到的回答能有什么好的结果?他叔叔反而说我拿法律当儿戏,你说叫我上哪说理去呀!”她擂着我的前胸,大声地哭着说:“都怨你,你知道我的心是属于你的,可你为什么不敢接受我?为什么不敢占有我?我心甘情愿为你付出我的所有,你为什么不敢要,为什么?你说呀!呜呜——”
“逸雪……”
她抬起了那双悲伤的泪眼。
“我的雪,”我抱紧她,“我的心是你的,永远是你的,将来,我会为你付出一切!”
“不!我要现在!”
“等我们心情都好一些的时候,等天气晴朗的,等有一个更舒适的环境和更融洽的气氛的时候,等我们把所有的忧愁和烦恼以及来自方方面面的阻碍都解除的时候,我们会和谐的,我们定会有无限的幸福和甜蜜的。”
“你像背天书一样,给我绘出了一种天堂般的仙境,可那是什么时候,是今天还是明天,还是后天?那时我的贞操已不复存在,那时出现在你面前的已不是现在的我,我就是要把一个现在的我,完整的我交给你!你应明白我的心,现在给了你我的一切,我无怨无悔!”
“雪!我亲爱的雪!我——”
“不要说了,来吧,抱紧我,上有苍天作证,下有大地作保,让我们的血脉相通吧,让我的身上流动你的血液吧!来吧!”
“我的雪,你叫我说什么呢?我答应你,答应你!”我捧起她的脸。
“洪伟!”随着一声吼,万利出现在我俩面前。
“你?”逸雪大惊失色。
“怎么?我怎么?跟我回城!”
“不!万利,你给我走开。”逸雪指着步步逼近我的万利大声叫。
“哈哈!我走开?恐怕不该是我吧!”万利一脸凶相地把头转向我吼道:“洪伟,看看这个——结婚证书!你说说,是你走开还是我走开?说呀!”他把证书叠好往怀里一塞,用手指着我又吼叫:“你给我滚开!”
“万利?你?”我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万利却又开了腔:
“怎么?想夺人之美是吗?晚喽!哈哈!逸雪,跟我回城。”
我有什么办法?我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在那一切都乱了套的年代,我这一芥草民能决定什么,改变什么吗?我甚至都主宰不了我自己的命运,我们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吧。
我走!走向痛苦的深渊!我摧毁了一个纯情少女的美好的心灵,我毁灭了我和逸雪的爱情。
“我有罪呀!”我对坐在沙发上的逸雪说。
“不!是我有罪!我不该在他跪下的时候拥抱他。”
“他确实是爱你的。”
“哼!爱得现在骂我,离开我,叫我在家里做花瓶,不能出门。你要爱上一个人,也是这样吗?”
“不说这些,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不回来又有什么?一身轻松。”
“十几年的夫妻生活,真的一点儿牵挂没有?”
“我心里只有你!”
“看,又来了。那好,听我的!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好办圣诞节晚会,后天就是圣诞节了。”
“我听你的,放心好了,见到你我的病就好了三分。你也快回去吧,大姐不定怎么想呢。”
“那好,我马上走。”我说着站起来。
“不!我不让你走!”她忽地站起来,猛然扑进了我的怀里抱住了我。
“你?”
“搂紧我!搂紧我!我冷,我好冷好冷啊!”
“你在发烧,我送你去医院。”
“不!我就要你在身边,我就要你在身边!”
“好,我答应你。”我叫小保姆进屋共同把她扶上床,给她盖好被子。
“你不要走,我要你陪我。”
“我陪你,不走。你好好睡一觉,你太累了。”
“嗯,我睡觉,你,千万不要走。”她说着又指着身旁给她掩被的小保姆说:“你走,你去睡觉去。”
小保姆出了屋关上门。
“你害怕吗?”她问我,“你回家吧,谢谢你了。”
“不,我陪你!”
“陪到什么时候,是今夜还是永远?回家吧,你放心好啦,明天你会看到,我精神抖擞地在饭店出现,你会看到的。”
我相信,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永不被困难吓倒的女人,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我默默地走开,轻轻地推门,一步一步走下楼,怀着一颗沉重的心走向雪夜……
逸雪呀,你叫我怎么说,叫我怎么做呢?你是理解我的,就像我理解你一样地理解我。我们曾经共同背诵一首题为《告诉你一个事实》的诗,那诗最能表达我俩的心境,你还记得吗?
你不要以为,我从来不在意,
不在意你的微笑或伤心,
我只是不想给你太多的压力,
多留一点空间给你呼吸。
你不要以为,我从未爱过你,
只是我没有把爱放在嘴里,
虽然不是日日夜夜的相守,
彼此心相属就是一种默契。
告诉你一个事实:
我希望能占据你的爱情,
但束缚背后常常跟着分离,
所以我只能够远远地望着你。
告诉你一个事实:
不敢占有的勇气多么不容易,
小心翼翼地平衡爱情距离,
都是因为我,太爱你。
我想着那首诗,心中咏颂那首诗,默默地走进了我所居住的那幢楼。当我用手轻轻地敲门时,回答是死一般的沉寂。我稍稍用了些力敲,仍然无声。我用足力气敲,照旧无声。我只好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屋内所有的灯都亮着,却空无一人。
人都哪儿去了,妻子、女儿都到哪去了?我的头“嗡”地一下,眼前一阵发黑。
14
我定了定神,急忙冲下楼重又奔进雪夜里,此时已是凌晨四点,而我的妻子和女儿都不在家。我要找到她们,尽快找到她们。我的预感告诉我,我那个贤惠的妻子恐怕要出问题,原因很明显,她知道我心里不仅仅有她同时仍旧爱着逸雪;而逸雪的一个电话,我就真的不顾一切,尤其是不顾她就去了逸雪的身边。这是多么令人心痛和残酷啊!自己的丈夫被另外一个女人叫走了,在雪花飞舞的深夜,是丈夫过去的恋人!
她面对着这个残酷事实的挑战!她想尽量摆脱这种不断袭来的困惑和烦恼,想去理解她的丈夫,去理解她丈夫念念不忘的逸雪。可她总也摆脱不了那种越来越可怕的失落感,那种不断膨胀巨大无比的空虚和悲凉。
“回家吧。”我没费多大劲就在我家附近找到了她们母女二人。站在妻子和女儿面前,我轻声劝着妻子回家。
当我把妻子拉回家里,我的女儿晓蕾抢着对我叙说了我走后家里发生的一切。
我静着耳朵默默地听她讲,听她劝。我的女儿晓蕾是十八九的少女了,用她的话讲,她不是小孩子了,什么都懂,什么都看得出来,只是平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干涉,全装糊涂。可是今天,当她看到自己的父亲竟不顾她的母亲而在雪夜去了“情人”(她下的定义)家里,当她看到在父亲走后,母亲痛哭失声,又哭又笑,神情异常,忽而要触电、忽而要跳楼那痛不欲生的样子时,她忍耐不住了。她对母亲说,爸爸是实在人,劝妈妈要相信自己的丈夫,生活十几年了,应该了解自己的丈夫;说她清楚爸爸的为人,爸爸常说要“与人为善”、“为人行善办好事”。他是傻实诚,从不考虑自己,只想为别人,甚至为了别人可以牺牲自己。她劝妈妈想开些,放宽心,应该相信自己的丈夫不会干出对不起妻子和女儿的事情来。还劝说妈妈也要相信逸雪姨,说从平时的接触中,她清楚逸雪姨的为人,说她善良、温和、诚恳、待人如宾,她不会干出那些个扒坟拆家的伤天害理之事的。她看到母亲情绪激动,一时难以平和下来。就提议到屋外去走一走,换换环境,换换空气,调整调整情绪。如此就出现了我回家后的人走屋空。
我听着这些,看着女儿越说越激动的脸,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
是的,女儿说得都对,对她的父亲、母亲,对她的逸雪姨,女儿说得完全正确。我感谢女儿做了件值得永远铭记在心的事情,但我只是在心里想而没有言表。女儿成熟了,她懂得了怎样对待家庭中所发生的一切。她看人看事解决问题的出发点、角度,已经和我们年轻时完全不一样。
我让她去休息,我走进我和妻子的卧室。
谁能想象得到妻子竟然睡着了呢,而且睡得那么香甜,小小的呼噜声打得那么均匀。灯光下,她的嘴角上明显地露着丝丝笑意。那笑竟分明在告诉你她正在做着一个非常甜蜜的梦。
“你应该去。”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妻子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四个字。接着,她又对一言不发的我说:“你想什么我知道,你也不必跟我说。都是我不好!可谁叫我是你的妻子呢。妻子看着自己的丈夫大雪天里,又是黑夜被另一女人的电话叫走了,那该是什么滋味,你是该理解的。我当然再怎么想也想不开,接受不了,控制不住,总觉得你心里没有我,特别是听到你在电话里担心她、体贴她、耐心地劝她。当时我心里不愿叫你去,可我同情她。我若劝你不去吧,我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你去吧,我的心里又跟刀绞似的。你放下电话,穿上衣服走了。我当时就哭了,越哭越觉得委屈,越哭越伤心,哭得死去活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