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逸冰的总结,我认为,逸冰是讲实话的,实事求是的。作为一个年轻的共产党员,在工作上,她积极主动,任劳任怨,是有奉献精神的。可我们有的同志看不到这些,拘泥一些末节问题,甚至跟着一些党外同志传播流言飞语。是的,逸冰常出去陪酒,是她愿意去陪的吗?是领导要她去的,她服从了领导。那么,领导为什么叫她去?现在的社会,大环境的影响,要搞公关,要强调竞争,好多问题是新课题,说不清也解释不明,可不那么干又不行!为了工作,为了公司的一亿八千万产值,为了把业务拉过来,把客户、关系户争取过来。谁愿意用陪酒的手段去干事业?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你们谁能说清楚?”
整个会场静悄悄的,人们都镇住了。
“陪酒是什么滋味,我不说大家也知道。我每天都在吃舒肝和胃丸、降压片、黄连素 ……回到家,妻子、孩子怨声载道。至于女同志,压力就更大,丈夫说她疯,骂她,她都默默地忍受着,没有怨言,没有消极。她忍受着精神上、肉体上的双重痛苦,把微笑和欢乐带给工作,带给人们。这说明逸冰的胸怀是坦荡的,思想境界是高尚的。我希望她今后要大胆工作,敢于负责。中国的女强人不少,女强人不能是深宅大院里的娇弱小姐,是敢于向社会挑战的!何况她又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就是要不信邪,就是要敢于顶着大风大浪,去搏击,去奋斗!”
伯轩目光炯炯,嗓音洪亮,像发表演说一样慷慨激昂。大家从始至终坐得腰杆笔直地听着,连口大气都没人喘。
第二天,是局党委会。会议由党委书记吴京主持,县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副书记和县委组织部的一名干事来参加。
按照县委的意见安排,党委评议主要是找出整体存在的问题,特别强调方向上的问题。
党委书记吴京首先发言,布置工作。伯轩是党委副书记,接着吴京的发言道:
“从总体上讲,我认为,党委成员在政治思想上是能够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是能够与党中央保持一致的,是有凝聚力的,这是其一。
“其二,从工作上讲,我认为,工作是深入的、扎实的,是实事求是的。由于我们的协同作战,艰苦奋斗,不断的奉献 ,所以水利建设是全国的先进,综合经营全国两千多个县我们是第三。这都说明,我们的工作是开拓的、进取的、创新的、向上的。
“其三,从方向上讲,整个班子集体是坚持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是坚持社会主义方向的。特别是在处理三者利益的关系上,是能摆正国家、集体、个人三者利益的位置的。在分配问题上,既坚持了按劳分配的原则,又照顾到了方方面面,使全局上下不失平衡,起到了稳定队伍,发展壮大集体经济的作用。所以说,党委在坚持社会主义方向上,我认为做得是比较好的。
“其四,从组织上讲,我认为党委一班人是团结统一的,是个坚强有力的领导班子。每个成员都能从大局出发,从整体出发干工作,且互相尊重,互相支持,互相体贴,有问题能主动承担责任。所以,党性是强的,组织纪律性是好的,可以说是个团结战斗的集体。
“问题也有。一是政治思想工作与经济工作有机地结合不够,特别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思想树立得还不牢;二是工作上有急于求成而造成失误和一定的经济损失问题;再有就是局主要领导之间,有时协调得不够,互通情报不够,今后应注意克服。”
接下来,主管政工的副书记发言了:“我同意刚才两位书记的意见,在问题方面,我们还有一些:如有机关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中午喝酒,还有工作回来睡大觉的问题,还有一些不好的问题,像——。”
“像什么?”伯轩打断了他的话问道,“现在机关歪风邪气抬头,自由主义有了一定的市场,有那么几个人,一天到晚正事不干总瞎议论……”伯轩越说越气,他想起了陈艳的话,“有人说,小娇老往吴书记那跑,逸冰老往你这跑……”他越加大声讲道:
“有精力不干工作,不是说这个跟那个近了,就是那个跟这个远了,要不就说某女同志跑局长那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局党委对这些问题决不能袖手旁观,等闲视之!绝不允许不干事的无中生有混淆视听来整干事的!下午不是要开党员大会吗,我一定要在会上讲!要刹住这股邪风,要坚决反对自由主义……”
他说完,迅速向周围扫了一眼。
会议室摆了一圈沙发,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得很清楚。县纪检委副书记表情专注,不时微微点一下头;吴京略显吃惊的样子;那个管政工的副书记阴沉着脸,连眼皮也不抬。
伯轩明白了,陈艳说的人十之八九是谁。他不露声色地继续说下去:
“当然,作为局长也好,副局长也好,要尽量注意一些。但绝不能畏首畏尾,不敢与歪风邪气斗争!都听信了闲言碎语,那局里的工作还不乱了套?!”
他一脸正色,语调铿锵,义愤溢于言表。
党委书记吴京很敏感,听完了伯轩的慷慨陈词,也激动起来,严厉地说:
“机关里是要好好整一整纪律!有些人的确在无事生非!我们是局里的主要领导,不光是男同志的领导。谁规定的女同志不能向我们汇报工作?又是谁规定的我们不能做女同志的工作,给女同志解决问题?一接触女同志就有人议论纷纷,大做文章,庸俗!不能惯这个臭毛病!下午开大会,一定要强调纪律,反对自由主义。要强调对工作负责,对同志负责,对个别喜欢瞎议论的,可以点名批评!”他越说嗓门越大,气势汹汹,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那个副书记一见两个主要领导口径统一,便顺风驶船,话题一转道:“我看是得抓一抓,局里几位领导对自己负责的部门要分头行动,真正做到各负其责。”
党委成员们一致举手赞同。
中午散会了,伯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情不自禁地大笑不已——哼!倒看看谁行!关键时刻,伯轩永远要占上风!讲政治斗争,讲灵活机动,讲运用手段,伯轩不敢说胜人一筹,但还没有一筹莫展的时候!
中午,他又去找吴京喝酒。推开老吴办公室的门,见小娇也在那里。于是,老吴便叫小娇分了些菜,到别处去吃。
两人谈工作,谈局里的风气,感慨不已。喝得酒兴正浓,伯轩又盯了老吴一句:“下午开大会,是你讲还是我讲?”
老吴想了想,一口干掉一杯酒道:“我讲吧,我讲更好一些!”
伯轩笑了。在关键时刻,他与吴京还是配合得很默契的。
21
在烦闷与痛苦中,伯轩早早起了床。
逸冰要是昨晚上来该有多好。她知道他昨晚值班。她知道伯轩希望她来。多久没有在一起好好谈谈了,唉,快一个月了。两个人在公司里,见面打招呼,出去谈业务。总是来去匆匆,别人看不出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种把感情深深埋在心底的痛苦。
昨天,他多希望她来啊。他为她准备好了水果,下班还特地去了她办公室一趟。
“今晚我值班。”他对她说。
“我知道。”她朝他一笑。
“晚上来不?”
“看情况吧。”
“为什么?”他的心被刺痛了。
“你知道,我失过约,我内疚,特别不能失你的约。我不知道林伟晚上又会弄点什么新花样来缠住我,折磨我。我不能总辜负你。”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好像不是理由。你不觉得,我们有好好谈一谈的必要吗?”
“是有必要,但最好不是今晚。”她很固执。
“好吧,你争取一下,好吗?”他退了一步。
“好吧,我试试看。”她也退了一步。
夜里要下雨,闷热,没风。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想,逸冰比他年轻,比他新潮,也许她并不像他爱她那样投入,那样深切?然而他很快否定了。他了解她,她不是个拿感情当儿戏的人。那么她不爱他了?他很快又否定了。爱情这东西一旦有了就很难根除,何况像他们,从初恋开始,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她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她说过多次,在她的生命中,真正的爱只有一次,真正爱的人只有一个。伯轩摸摸心口贴着的逸冰送的怀表,热热的,带着他的体温,滴滴答答,分分秒秒,她说他时刻想着他,伴着他的……唉,爱情这东西,没有的人想她,有了的人又得经受着她的煎熬,真像童话里的红舞鞋,穿上它容易,而且一穿上就被施了魔法,再想脱下来可就难了,只能穿着它跳啊跳啊,直到有一天精疲力竭,倒下来死去。
伯轩觉得自己仿佛脚上就穿了这样一双红舞鞋。
一夜在盼望中过去,逸冰没有来。
伯轩一觉醒来,已是清晨六点。想起她过去失约后曾在一早来过,他急忙起床洗漱。然而,她早晨也没来。
差一分钟七点,伯轩拿起饭碗下楼。他的心一阵阵隐痛,像要炸裂,他觉得真想大嚷大叫一番才痛快。
走出楼门口,迎面见到制鞋厂刘厂长已站在院内,笑容可掬,昨天已经约好一起去北京办事的。不由得笑着问道:
“什么时候到的?”
“我已经到了一刻钟了。”刘厂长笑着回答。
“怎么不上去?”
“得啦,省得打扰你。”
“没吃饭吧?走,一块儿上食堂。你也别客气,我也不破费。”伯轩一边说着,一边往食堂走,没走上几步,脚上的皮凉鞋突然开了线,鞋带脱落。他看着刘厂长哈哈大笑起来。
刘厂长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忙问原因。原来这鞋正是他们厂出的产品。
“嘿嘿,怎么那么巧,一千双里才有一双,还叫你赶上了。”他笑着,颇有几分尴尬。
“好吧,饭不吃了,上楼换鞋去。”伯轩说,“等会儿路上买点什么吃吧。”
伯轩和刘厂长坐上了车,当驶上大运河大街时,伯轩突然心里一动。对司机说:“去逸冰家接她。”
车驶到逸冰家楼下,司机连按了几下喇叭。
逸冰带着孩子下楼来了,伯轩下车迎了上去。
“去送孩子?”伯轩问。
“不是。”逸冰答,一脸苦涩。
“那,上车吧。”
“去哪儿?”
“和刘厂长去北京谈一项业务。”
“我不想去。”
“为什么?”
“今天不舒服!”
刘厂长也下了车,一起劝说着:“活动活动就好了,再说那边也都是熟人,有你去,大家都好说话。”
“好吧。”逸冰推却不过,抱着孩子上了车。
逸冰把亮亮送到幼儿园,车驶上了通往北京的大道。
她就坐在他的身旁,刘厂长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虽然三个人不时交谈几句,但完全没有了往日欢乐融洽的气氛。伯轩阴沉着脸,仍旧摆脱不了昨天夜里那种痛苦,他觉得,他开始恨逸冰了,恨得要死。
“哎,今天怎么穿了这么一双鞋?”逸冰首先从沉闷中挣脱出来。伯轩临时换了一双黑布鞋,因为是去谈业务,办公事,显得有点不大协调。
“这双鞋吗?这是一双落伍的鞋,不跟脚的鞋,对吗?刘厂长?”伯轩一语双关地说。
“就是就是,谁让你赶上了呢?”刘厂长也只好打哈哈。
伯轩却又说道:“这没什么,鞋嘛,到该开线的时候总要开的,不扔倒是不可能的。”
“可什么都是有原因的。”逸冰道。
“什么原因哪,还是布鞋穿着舒服。那皮鞋穿着又硬又沉,还老得防备开线。”伯轩仍旧一语双关地说。
“各有各的优点。”逸冰也不示弱。
“我越来越觉得我是穿布鞋的命。”
“也许是吧。”
话就这样结束了。
车驶进了市局大院。
接上了市局的那位女处长,由她带领大家去京密引水渠管理所。
事情谈得很顺利,女处长和双方的关系都很熟,自然是马到成功。他们谈得津津有味,只有伯轩与逸冰,赔着笑脸,心中却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去参观温泉。路上逸冰总跟着伯轩,伯轩轻轻对她说:
“你跟他们走吧。”
“就不,我就跟你走。”她一跺脚说。
“这样我痛苦。”
“你以为我就不痛苦?”
“可你总跟不上的。”伯轩意味深长而又酸楚地说,“我需要你时,你跟不上来;你需要我时,我又达不到。干脆远离一些,省得痛苦。”
“你又来了,真自私。你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她有些气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本来就有气。
“你当然好了,在单位做官当老爷,一呼百应,下班有娇妻爱女,尽享天伦之乐。我呢,上班闲言碎语都冲我来,下班回家受气看脸色。痛苦?我比你痛苦十倍!你知道昨晚谁来找我吗?”
“谁?”他警觉起来。
“唐娜。找到我家来了。”
“她?”
他怔住了。女人,真是不可捉摸的。
22
昨晚逸冰下班回家,一看林伟没在,心里顿觉一阵轻松。一个多月了,他常常很晚才回来,到家就上床睡觉;回来早了就闷头抽烟,要不就摔盆打碗,指桑骂槐。他的意思很明白:你逸冰不是准备拖到五十岁吗?好吧,我就拖,让你每天都在地狱里过日子!
逸冰默默地忍受着,她早做好了思想准备,实在不行就跟他大吵一场,分开算了。这种日子,别说她受不了,孩子也受不了。
亮亮虽说只有三岁,但已经会看大人的脸色了。林伟一回来,他就不敢笑不敢闹,只是紧紧跟着妈妈,躲着爸爸。偶尔,林伟也抱抱他,给他买来巧克力、泡泡糖。他被林伟抱着,总像鹰爪下的兔子,一脸恐惧,拿了糖,说声“谢谢爸爸”,就飞快地逃回妈妈身边去了。可怜的孩子,他不知道什么是家庭的温暖。
逸冰和亮亮一起吃了饭,给亮亮洗了澡,母子俩在床上说笑打闹,玩得很好。
“叮咚!”门铃响了。
逸冰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是唐娜。
“找谁?”逸冰冷着脸问,心中暗暗吃惊。
“找你。”唐娜的声音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