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很沉重地对我讲述了我来到这个世上的经过。那是阴历八月十五,天阴沉,见不到月亮,没有风,没有雨,她非要和我爸爸去运河边遛遛,爸爸不去,她非拉着他去不可!因为结婚七八个月了,自己仍没有身孕,据医生检查说,很难预测今后就能怀孕,原因也没说清楚。所以心里很憋闷,觉得对不起男人。所以,她是硬拉着他,去运河边散散心火的。可还未走到河边,就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她和父亲跑到了运河边,便发现了河岸边笸箩里的我。当把我抱到新盖的房间里时,母亲和父亲麻利地擦着我颈上、手上被蚊蝇叮出的血。与此同时,爸爸发现了一个用塑料布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这个金项链,同时里边还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我的出生年月日:一九六九年阴历八月十四晚九点。
母亲对我说:“当时,我俩又惊又喜!惊的是谁那么残忍,干出这等事,万一要遇不上人,孩子不就完了;喜的是,该着我走运,也该着你命大,我们有了孩子,是个圆满的家。这就好了,将来总有个依托了。”妈妈说到这儿,眼里似乎又有了泪花,看了看我,接着说:“你爸说那纸条上写着这条项链是你生母的传家宝,可你的生母至今是哪里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现在,妈把它交给你,是要你记住,传家宝再贵重,你要没人救活,贵重的值什么钱,又能传给谁去?可我和你爸爸,没别的心愿,就是想叫你和栓子成亲,谁知你的心里装的什么啊!唉!栓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说了半天还是我命苦哇!”
妈妈又哭了,边抹着眼泪边说这世道也不知怎么了,大人小孩都不听话,不服管教了,一个个的好像都长了什么本事似的,不是逞能干这个就是叫劲儿干那个,弄得人眼花缭乱的。说是这人都要疯了是怎么的,一个凤姑娘居然要开什么出租车瞎闯!一个沈快嘴也嚷嚷着要开什么饭店,还说什么主要是看街坊四邻忙得连做饭的工夫都没有,搞什么服务赚钱。唉!这人的心里啊!可不都想什么呢?那财就那么好发的!
“告诉你,梁子,”妈妈说着说着又冲我来了,“那个公什么关的主任咱不干!大姑娘小媳妇的,瞎出的什么头,露什么面!谁爱干谁干!咱不干!哼!”她站起,刚要走,又回头对我说,“你爸回来我跟你爸说,叫他找董村长去,坚决不干!跟铁栓把地种好就行了!”
我说什么呢?我只是捧着那生母留给我的传家宝恨恨地想,与其现在这样活下来,不如当初不生我或生下来就把我掐死多好!
28
“找他去!”
我终于下了决心,去找林子和董村长,向他们分别说明我已和铁栓定了终身,公关部的主任坚决不干,免得我那个铁栓哥为此事而终日食不进、夜不眠,也避免我的父母总是看不惯并为我提心吊胆。
当一个人终于下决心了结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就好像千斤重的石头一扔了之。自然,此时的我,心中的沉闷、痛苦虽说不上一扫而光,但总是自觉轻松了许多。我和妈妈打了声招呼,便出屋向大队办公楼走去。
我正往前走着,没承想撞上了正从家里走出的乔妹子。
“梁子姐!”她站住叫我,急着说,“快到我家来。”
“什么事?”
“快来呀!”
我往她面前走,她却往家走。
“到底什么事?”我追上她问。
“到家再说,我家没人。”
我跟她进屋。
“不好了,出事了!”乔妹子慌张地说。一脸的焦急样儿。
“真的有那事?”我心里想着乔妹子可能要说在麦田里发生的事。
“是我哥回来了!”
“你哥,你哥怎么啦?”
“嗐!不知他听谁说的坏话,回来就问我个底朝天。准是那个沈快嘴,净胡说八道!”
“到底怎回事?”
“我哥去找林子了!”
“找林子?”
“对呀!说我受了林子的欺负,他带几个机手找林子算账去了。他在气头上,我怕真的出事!”乔妹子抹着眼泪说。
“林子到底欺负没欺负你?”我也有些急,可不知是为乔妹子急还是为林子要挨打急,还是我内心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冲动的直急。
“梁子姐,你快说说林子咋办?我哥他性子太暴!”
“林子咋办,林子咋办?你俩到底干了些什么?”我不知当时怎么那么暴躁,说出的话硬邦邦的。
“真的什么也没干!”
“林子没向你讨好什么?”
“没有!”
“没求你干什么?”
“没有!”
“没想占你的便宜?”
“没有!”
“没抱着你亲嘴?”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啊!”
“得了吧你!”我越加气急地指着她的胸前说,“他没摸你这?”
“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倒是怎么啦?”
“梁子姐,林子是好人,我求你快去找村长,千万别伤了林子!”
“你不说清楚我不去!”我固执,非要弄个明白不可!因为沈快嘴亲口对我说的,是真是假,我正要弄个清楚呢。再说,那办公楼上上下下都有人,乔妹子哥哥去了,要真的动手打起来,劝架的有的是,急什么。而且,假如林子和乔妹子真的在麦田里干过那种事,教训教训林子给他点厉害尝尝,也应该。
“梁子姐,是我的错,不是林子的错!”
乔妹子一五一十地把整个经过原原本本地端给了我。
我气呀!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邪劲儿,我简直要疯!我足足抡圆了巴掌,狠狠地扇向乔妹子的脸。可我又不知为什么,就在我的巴掌即将扇到她的嘴巴时,我的手掌戛然止住!
我转身出屋,不顾乔妹子的哭叫。我不明白这人都怎么啦,连一个小小的乔妹子,居然都有如此大胆的举动,这也叫现实社会思想开明解放的表现吗?我弄不清楚。
而在我弄不清的同时,我又搞清楚了一个问题,是个令我万分激动的简直要 掉出眼泪的问题,那就是林子。林子啊!我那心中的太阳,他是真君子,堂堂正正的真君子。
可我突然又想到,沈快嘴说的那个林子的女朋友,三年前就有的那个女朋友。她说的那么逼真,又是怎回事呢?
我的心怦怦地跳,我的脚步越迈越大越急,我要立马飞到他的身边问问清楚。我为什么要这样?女人哟!特别是一个少女的纯情的心哟!苍天、大地、父母、朋友,你们理解吗?有谁理解,谁能理解?我几乎小跑,快步如飞。
邻里街坊大爷大妈叫我的声音,我只是应诺一声了事。一些正下班的姑娘小伙子们的笑闹声,悄悄私语的议论声,我一概都装作没见到也没听到。我只知道往前走,只知道尽快奔到办公楼去。到了办公楼门口时,险些撞在正下楼的郝利力身上。
郝利力满脸的喜气,嘴里还哼着小曲。见我到,脸上更放光彩,眼睛也越加明亮起来,嘴一下子就咧开了,说出的话,那叫甜。
“哟,这不是梦吧?梁子妹 ,董村长已经跟我说了,欢迎你当本厂的公关部主任。请,请上我的办公室吧!”他边说边让着,还说他去给华仁先生的秘书罗娜小姐回个电话。
我嗯了两声,算是回应,脚却从未停下,继续往楼上走,上楼便叫林子和董村长。
我听到了林子的回答声。
29
我顺着林子的声音上楼,他出屋迎接我。我的眼睛看着他,他的眼睛看着我。
“梁子!”他叫。
我不语。
“你来了?”
我仍旧不语,脚也不动。
“你?你来找谁?”他有些不解了。
“他们都走了?”我故意不回答他。
“指的谁?”
“乔大他们。”
“走了。”
我缓缓地走向他。他把我让进屋。
“那董村长呢?”我又问。
“沈婶叫走了。”他答,示意我坐。
“没出什么事?”我不坐,只是走近窗玻璃往外看着问。
“指的是什么?”
“乔大他们来。”
“你也知道了?”
“知道了!”我回答着,把脸对准了他。
“你相信吗?”
“相信!”我坐在沙发上回答。
“真的相信吗?”
“真的!还有三年前就有的那个女人。”
“噢!都成真的了。”他笑着说,“梁子都信了,太厉害了!太厉害了!这倒也是,谁能说得清楚呢?只有自己清楚。”
“不要兜圈子,三年前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我表面平静,心里却起急地问,“说实话,到底有没有?”
“你已经相信了,还说什么呢?那就让时间来证明吧。”他两手一摊说,“我相信,实践会把一切都检验出来的。”
“我现在就让你说,到底有没有已经恋爱三年的女人。”
“有哇!”
“什么?”
“有哇!三年前就有了。”
“你!”我气得挺身站起,指着他的鼻子叫道,“你怎能这样,你怎能骗人,你骗别人行,你怎能对我来行骗。你!”
“哈哈哈!”
他放声地笑,并一把抓住我的手说:“梁子,我怎能骗你呢?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三年前的她就是你梁子啊!”
“什么?”
“就是你啊!”
“哼!”我气恼地甩开她的手,“胡说,沈快嘴亲眼见到了那女人的彩照,你亲口对他们说那就是你恋爱三年的姑娘,说!有没有这回事?”
“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梁子,那是我没办法呀。”
他叫我坐下,向我说明这张彩照是怎么回事,又向我说明为了打消沈快嘴给凤姑娘做媒的念头、乔妹子追他的打算,以及将来再遇此类麻烦事不好办。所以,他才用这张彩照,将计就计来蒙混她们的耳目。
“真的?”
“不信你问问董村长,这张彩照是不是罗娜小姐的相片。”
“我相信你!”我不知为什么,心里热乎乎的,自觉眼睛放出的光此时肯定特别的温柔。
“可乔妹子那件事,我永远也说不清楚!”林子有些哀伤地说。
“不要说了,我什么都清楚!我相信你。”我走近他的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双手说。
“梁子!”他也激动了,翻过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叫着,“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乔大来,没伤着你吧?”我关心地问。
“没有,不会的。”
“他们没打你?”
“他们想打,可没近我的身!告诉你,梁子,”他说着,用手轻轻地又一握我的手,嘴几乎贴到我的耳根处道,“我会点武功,他们近不了身。”
我一愣,脱开他握着我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正在这时,楼道里传来郝利力叫我的声音。我这时才清楚地意识到来此处的目的。我的心里又自己和自己干开了仗:我到底干不干公关部主任呢?郝利力在叫我,从门口我遇见他时他所说的话看,他肯定认为我答应了他的要求。此时此刻,他也一定会满心的喜悦满心的欢欣,听他叫我时那种美滋滋的劲儿,好像我已经进入了公关部主任的角色似的。而他哪里知道,包括林子同样不知道我来此处的目的。
我怎么办?我一见到林子就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激情。我曾经和董村长说过的,叫我当公关部主任行,但必须得叫林子当顾问。董村长答应得非常痛快,我却变化无常!这怎会是我梁子的性格?再说,一个年轻人,总还要讲点理想,闯出点事业,总不能白白浪费掉自己的青春年华。可我又想到了我的母亲,她叫我听她的,听父母的,叫我只管种地别的什么都不干,包括我的婚姻都早已定下,而且板上钉钉一般!按照中国的传统,孝顺父母是人人称赞,连父母的话都不听天理肯定不容的。何况我,又是个早该死而没有死掉被他们抚养成人的一个弃婴。
我怎么办?答应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呢?
郝利力还在叫。林子推门出屋,告诉郝利力我在他屋。
我烦闷地坐在沙发上。他俩同时进屋。郝利力开口刚要说什么,楼下传来了铁栓哥叫我的声音。
太阳已经落到西边的山峰间,顷刻便从那峰的缺口处射出如血的光环,那光环一环套一环,环环紧扣,渐渐地便被淹没在山的那边……
我没有回答,倒是林子把窗户打开,探出头招呼着铁栓上来。
“我叫梁子呢,关你屁事!”铁栓冲林子撒着火。
“嚯,我说铁栓,咋呼什么?梁子在这儿,上来!”郝利力也探出头去,同样招呼铁栓。
“叫梁子回家。”铁栓冲郝利力嚷。
“什么事?”我挤到窗口问铁栓。
“爸爸找你有事。”
“我这就回去。”
“不许你答应当公关部主任!”
“我的事不用你管!”
“爸爸说的,他不同意你干!”铁栓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什么?”林子和郝利力同时惊讶。
“是的!爸爸不同意,妈妈也不同意,铁栓更不同意。”我低声说。
“那你呢?”郝利力急了。
“是啊!你自己呢?”林子似乎不那么认真地问。
“我?”我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嚷着跑出林子的屋,跑下楼,跑出院落。
30
“梁子!”
“梁子!”
林子和郝利力在后边追着叫。
“叫什么!”一声闷雷般的吼,爸爸出现在我的面前。“你俩有什么事,跟我说!”爸爸对追上来的林子和郝利力道。
“噢!是这样的。”郝利力抢着对我爸爸说明了情况,并反复强调叫我去当公关部主任,为村里的老百姓多做点好事。
“好哇!想得挺好,可梁子同意吗?”爸爸反过头,瞧着我问道,“梁子,你怎想?”
“我?”
“说呗,跟爸爸还有不好说的?”
“对,梁子,跟大伯说说意见!”仍旧是郝利力抢着对我说。
“我,我同意。不,我——”我心里太乱,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同意!?”爸爸问我,声音很怪。
“爸,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