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哥!又对我好,这我都知道,我不会忘记你的。可是,铁栓哥,我已经跟你说过的,你不要干扰我的自由,不要小家子气没肚量,不要醋坛子似的容不得人,我还不属于你,所以,你不要怕我和别人谈恋爱。我还要哥哥保护我的自由,假如谁要因为我与别的青年谈恋爱来捣乱,还需要哥哥你替妹妹做主,帮助妹妹选个心上人。怎样,哥哥最喜欢我,这我知道,所以要哥哥多帮忙。”
“可我?”他站起,双手抖拉着,似乎很悲伤的样子对我说,“我想不通,我受不了,我怎也想不通你只半天的时间就变了,变得那么快,变成了另一个人,我真的受不了!太突然了,太突然了!”他说着说着话竟走近我的床边,一拉我的双手,拽起我,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梁子,你说,这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是不是看上了林子?啊对!”他松开了我的手,怒不可遏地叫道,“对!林子,就是他!可我不要你离开我!”他一转身又抓住我的手说,“梁子,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好吗?梁子!我的梁子!对,是我的,你是属于我的!你我都知道,我们近二十年了,始终在一起,为什么突然要离去呢?我不要你离开,哼!”他一转身,推门出屋,大叫大嚷道:“林子!你个骗子!我跟你没完!”
“梁子在家吗?”
正在这时,董村长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不在!”铁栓回答,话硬得好冷好冷。应和着铁栓的回答,是大黄狗“汪汪”的叫声。
“他董叔来了!有事吗?”妈妈一边轰那追着董村长叫的大黄狗,一边问。
“找梁子商量点事,不在就得了!”
“在!在的!您请屋里坐。”妈妈让着村长,并驱赶那往董村长腿上要啄的两只鹅。
我急忙理了理头发,出屋迎接董村长。当董村长走进外屋时,铁栓恨恨地进了他的屋并关上了门。
23
我给董村长沏上了一杯清茶,放到茶几上后,赶快帮助母亲把饭桌收拾好,而后坐在左侧的沙发上问董村长找我有什么事。
“好事,好事!”村长笑着说。
看他此时越加黑红的四方脸膛,我知道他肯定喝了不少酒。于是,我笑道:“村长天天有酒喝,喜事肯定一个接一个!”
“说得好!说得对!喜事接连不断,接连不断,喜酒喝不过来呀!”
“看把您乐的。”
“可眼下你董叔遇到了难题,找你来讨个办法。”
“找我讨办法?”
“对啊!只有你能帮这个忙。”
“瞧董叔说的!把我看得太重了!”
“怎样,帮董叔个忙?”
“董叔是个爽快人,今天怎么也绕上圈子了,有话直说就是了,只要我梁子能办到的,没二话!”
“好!好!痛快!”董村长端起茶杯连着喝了三大口茶水,有些欣喜地说,“是这样的,咱村的花丝镶嵌厂现在办得越来越红火,可要想登上新台阶,更上一层楼,这好事还得好人来办,这下子可就不那么简单了。郝利力向我建议,要在厂子内部成立个公关部,专门帮助联系各方面人际关系,解决业务渠道上的难题,特别是帮助解决资金、原材料、销售中的急难问题,你说说,找谁来当这个公关部主任呢?”他说到这里,又呷了一口热茶水,看了看我接着说:“我想来想去,便想到了你。”
“我?”
“对呀!就是你呀。”
“这怎行?”
“能行。”董村长又喝了一口茶水,乐呵呵地说,“你要不行,村里也就没有能行的了。再说,郝利力向我竭力推荐的是你呀!这个公关部主任,主要是得和厂长配合好!不然的话,牛蹄子两瓣的,弄不好倒糟了。”
“不干!什么公关部,净出馊主意。”铁栓从东屋里甩出了一句话。
“嚯,这小子,今天怎么啦?我一来就对我冷冰冰地说梁子不在家,现在又气汹汹地跟我唱对台戏!说出的话带着枪药味儿。”董村长不急不恼地跟铁栓开着玩笑说。
我赶紧给董村长上水。
“郝利力他没安好心!当我没看出来。”铁栓叼着大烟斗出屋对着董村长说,“他总在梁子身上打主意,这会又出这个鬼点子,没门儿。”
“哈哈,瞧铁栓急得这样儿,你说的这些,董叔可没看出来。”董村长和铁栓悠上了说,“再说,就是有那么回子事,有什么怕的?大主意还不是梁子自己拿。唉,你说是不梁子?”
“那当然。”我忙道,又给董村长满上水,说,“我倒是想练练。”
“那就好!那就好!”董村长一听我的话茬,很是兴奋地说。
“可有一桩得答应我。”
“说!你梁子痛快,我董村长更没二话。”
“再聘一个人当业余顾问。”
“行!可谁呢?”
“林子。”
“林子?”
“对!就是他。”我强调说,“他是大学生,有文化,又会英语,见识又广,叫他给我当助手我就干,不然我就不干!”
“哎呀!这得跟人家林子商量才行的。”
“叫郝利力去找,告诉他,林子不干,我就不干。”
“好,就依你。”
“一言为定!”
“说话算数。”
此时的铁栓气得一边直呼呼喘粗气,看我们越说越坚定,他突然提出问题说:“你们光想那厂子的事了,河东那三百亩小麦谁负责?”
“这好办!”董村长又呷了一口茶道,“由乔妹子和你管。”
“我不干!”铁栓“梆梆”地磕着烟斗中未抽完的烟末,一摔门进了东屋说。
“那就叫乔妹子管。”董村长见此情景,毫不退步,并一锤定了音,“乔妹子也是个有心计的青年,十几个承包户有个大事小情的,叫她帮助核计核计 ,我看没问题。”
“我看也行。”我说。因为在所有的姑娘媳妇中,特别是三百亩麦田的各个承包者中,相比较,乔妹子确实比她们都强一些。而更重要的,我还有自己的隐私,那就是,铁栓毕竟待我比亲哥哥还要亲的,他一心扑在了我身上,一切都是为了能得到我的欢心,他的最终目的就是和我成婚,这都在我心里藏着呢。可我没有选择他,将来肯定要离开他,那么,谁来与他结合呢?我自然想到了乔妹子。她人好,心眼也好,既温顺又文雅,她与铁栓哥结合,准能和我的父母亲和睦相处,我这样想。
“喝水呀他叔。”我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妈妈进屋,端起暖瓶让着董村长,“你刚才说什么?让梁子当花丝镶嵌厂的公关部主任?那是什么官官,她能行?”
“老嫂子,跟你说你也不明白,”董村长对妈妈笑着说,“眼下国家一改革开放,这世界上的新鲜事可多啦,看着都叫你眼花缭乱的。你说这是个什么官官,连我都不知道干什么,咱就知道青年人跟形势快,只要他们敢想,咱琢磨着也对劲儿的事儿,就帮助他们做工作呗!”
“咳!我说他叔,你可是一村之长,俺们不清楚,你可不能糊里糊涂地乱来哟!”
“老嫂子,你就放心吧!”董村长站起笑着对我妈说,又满意地对我说,“梁子,就这么定了,明天开大会向全体村民公布。”他边说边走出屋。
院里的大黄狗不像来时凶猛地追着叫了,只是卧在厨房门口,抬着头看他出去。倒是那两只鹅“哦哦”地叫了几声,样子很像是欢送他归去。
我和妈妈把董村长送到院外后,便往回走。正要进外屋客厅,只见铁栓哥怒气冲冲地从屋里窜出,擦我身边过时,我发现他的眼睛像是溢满了泪水。我的心一阵惊悸。
哦!我的铁栓哥!上苍为什么把你放在我的身边?
铁栓哥骑车走了,我自觉心灵在震颤……
24
“铁栓怎么啦?”
母亲走进我的房间问。
“妈,您坐。”我不正面回答,只管让她老人家往沙发上坐。
她不坐,仍问我铁栓怎气得那个样子。我跟妈妈撒娇,拉着她的胳膊继续往沙发上按。
“哼!你就气我吧!”妈妈终于被我按坐在沙发上说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要是把我气出个好歹来,看你爸饶得了你。说!跟铁栓说什么了。”
“好!”我一屁股坐在床上,叫道,“铁栓哥自己跟自己较劲,跟我没关系啊!”
“什么没关系?你们说的话,当我是聋子,没听见?”
“您知道了,还问我?妈真逗。”我仍旧和母亲撒娇说,“您最疼我,我从小就知道妈妈最疼我。我将来一定好好孝顺您。”
“哼,甭嘴贫,告诉你,你和栓子的婚事,妈做主!”
妈妈说这话时,脸绷得好紧好紧,口气好硬好硬,可以说,我在她身边生活了二十几年,应说是破天荒第一次见她对我这么绷脸,话说出这么铁硬冰凉板上钉钉。说完便站起来,气呼呼地摔门而出,快走出外屋客厅时,还大声地说:“翅膀刚要硬就什么都想自己做主,当妈的还要不要 ?当爸的还要不要!”
我赶快追出,仍旧撒着娇,拉住母亲的一只胳膊,叫着:
“妈!瞧您,想哪去了,做女儿的怎敢不要妈,不要爸,快别生气,听我跟您说嘛。”
“说什么?这个家,我当。”
“妈……”
“甭叫我!铁栓是好孩子!脾气秉性我都知道,待你爹和我更没挑儿!丈母娘相姑爷,你妈我就相上他了。”
“妈!”
“叫什么?村里村外的青年小伙子是不少,可没一个我看上的,除去尖嘴猴腮耍滑头的,就是东跑西颠不务正业的,要不就是吃喝花的秧子货。铁栓实在、厚道,一心一意种庄稼,从小就待你好!你们俩最合适,妈也喜欢,后半辈子我这当妈的也能享几天清福。”
我本想拉住母亲,本想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妈妈渗透我的想法,可看着妈她总是绷着个脸的样子,又总是把铁栓哥说得无可挑剔,还总是一口一个这家她当、这主她做,这婚事我和铁栓是非定不可,必成无疑。我不知怎的就产生了一种索性和妈妈打开天窗说亮话,干脆把窗户纸捅破。一句话,我要告诉母亲,我要自由,要自己选择我的婚姻、我的家庭。于是,我不拽妈妈回屋了,也不向妈妈撒娇讨好了,我松开拉母亲胳膊的手,一扭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留给妈妈的却是她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我不是你的女儿!”
静,出奇的静。我的母亲猛地冲进我的屋,惊愕地问道:
“你说什么?”
是啊,我说了什么?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不是你的女儿?那么我是谁的女儿?是谁的女儿呢?
“你刚才说什么?”母亲还在追问我,问时她脸上横着的皱纹几乎竖了起来,她的目光越加惊诧,她的双手似乎在微微地颤抖,腿也像在打软似的,“梁子,你?”
“妈!您先坐!”我的心怎么又软了呢?我后悔自己说出了那样的话。“妈妈,我不该胡说,不该气您,不该由自己的性!好!您快坐。”我赶快去搀扶她,让她坐在了床上。
“是谁跟你说的?”母亲不放心,还在追问。
“妈!我是一时使性子气您的,您别生气!”
“不对!肯定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哼!那些个吃饱了撑的混账东西,一天到晚没事干竟去瞎搅和什么,去拆别人的家寻乐玩。哼!不用她们胡吣,妈今儿个亲自告诉你怎回事。”
“我不要听!不听!”我看到母亲焦心的样子,搂着她的胳膊急着说。
“那好!听妈的话,选个日子,跟铁栓成婚!”
“妈!”
“是我的女儿就得听我的话!”
“妈!我还小,刚刚二十三岁,这事过两年再说,啊?”
“不行!还小什么?结了婚踏实。”妈妈咬定不放,“再说,郝利力那小子是什么模子里出来的坯子,我心里最清楚,他爸妈就不务正业,来回瞎捣腾 小买卖的主儿,生出的儿子能好得了才怪了。我早就叫铁栓防着他呢!省得他跟小鬼似的老缠着你,在你身上打坏主意。依我看,这不快到五一了吗?先把结婚证领了,今年十一你跟铁栓结婚。”
“妈!”
“甭妈、妈的叫得好听!要把好事做给我看。”
“您先歇会儿。”我想岔开话题。
“你甭哄我,先回我的话!”
“我不想结婚!”
“什么?”
“我这辈子不结了。”我离开母亲大声说,我的心里好苦好苦,强忍着要流出来的眼泪。
“你怎能这样气我?梁子,你怎能这样?你……”
母亲说着说着竟背过了气。
“妈!”我惊慌地叫着赶快去扶已经歪在床上的母亲,并连连地呼唤着她。足有三分钟的样子,母亲才“哼”了一声。
我自觉冷汗湿身,满脸的泪水。我给母亲捋着前胸,把她的双腿蜷曲起来又轻轻地给她捶背,待她好些后,我又慢慢地把她放躺在床上。我从自己的泪眼中模糊地看到,母亲那憋得青紫的脸在逐渐地缓解着,她的眼角同样是泪水,她的鼻孔处流着清涕。我赶快出屋,用脸盆接了点凉水又兑好热水,把毛巾洗后拧净,迅速进屋走近母亲身旁,轻轻地,缓缓地给母亲擦拭着眼、嘴、鼻以及整个脸。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我给母亲捶着,想着。我怎能这样地对待她!我还是人吗?我还有人的良心吗?
二十三岁,我都二十三岁了,二十三年的我,在生命的旅途中,哪一点不是因为有了她才有我的今天。
是的,我听到过关于我的故事,关于我的生命的来源。而且,我也实实在在地打听过,刨根问底地查询过,以至于到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身边的梁家父母不是我的亲生父母,而是我的救命恩人。
可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至今不知晓,姓什么在哪村住我也杳无音讯。但我知道,我的再生父母待我恩重如山,是他们在六九年阴历八月十五夜间听到河边有婴儿的啼哭声后,双双来到运河边,从漂泊在河岸边的笸箩里把我抱回家的。
二十三年啊!一个早该命归西天的弃婴能够有今天,这期间我的母亲我的救命恩人付出的代价是用什么都无法衡量的!
当然,我承认我还是个懂事的孩子,因为当知道了我的经历后,我并没因此而疏远我的父母亲,而是更加爱戴、更加尊敬他们。所以,在父母面前,我总是表现出那种异乎寻常的感情。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明白,我之所以有今天,能在世上幸福地生活,全凭了我再生父母的救命和养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