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凤兰向窗户上的玻璃镜瞥着，脱了外衣，然后撩起门帘来向外看了看，快速地到柜子前从垛着的被子里掏出了两把驳壳枪，别在腰上，又用一条宽布把枪缠裹好在腰上，穿了外衣，一边系着扣子，向外走了去。
543
杨俊家的院子里。
刚刚走进来的山菊看见周凤兰正拎了小筐出来从正房里出来，忙小跑着迎上去。
“山菊！驴备好了吗，山菊？”周凤兰先没有看到山菊，站在门口喊了声，然后冲着正在西屋窗户下喂鸡的葫芦家的道：“……哦，葫芦家的在呢？就帮我先把筐拎出去。”
还没等葫芦家的答话，山菊已经到了正房前，道：“俺来吧，大少奶奶！……毛驴儿已经备好啦，这儿就走吗，大少奶奶？”
“那就走吧。”周凤兰迎着山菊下了台阶，把筐递给山菊，又向葫芦家的道：“……也对了，葫芦嫂：等会儿要是小少爷醒啦，你精心着点儿，哄着他吃了饭，就别让他乱跑，也别打碎了东西。”
“知道啦，大少奶奶。”葫芦家的并不怎么高兴地道。
周凤兰欲言又止，向大门口走了去。
544
喜鹊家的屋子里。
姜玫依旧拥着被子靠在墙上，目光失落地望着明亮的窗户。
喜鹊娘蓦地醒了来，两手支着身子朝窗户看了眼：“哦？这儿都啥时候啦，俺还在睡？……你早醒啦，玫？咋也不叫俺一声呢？”
姜玫慵懒地看了喜鹊娘一眼，情绪低落地道：“你和喜鹊都快天亮了才回来，我怎么就忍心？”
喜鹊娘跪在炕上，一边叠着被子，道：“咋？你就还在为昨下黑的事儿置气？……你也是，明明先头儿都说好了的，到头儿了你又瞎吵吵，就让马同志嚷嚷儿你两句儿，又能咋呢？”
姜玫：“也不就为这件事。……我怎么就能打不中呢？多丢人啊？”
喜鹊娘已经下了地，撩拢着头发，顿了一下，道：“呦？你和马同志面前儿……还讲面子？”
姜玫也怔了下，但随即就挪到炕沿前，身子一耸，就奔住了喜鹊娘的脖子，撒娇道：“哎呀大婶！你都说啥呢？”
“哎……嗳！放开，放开，……你快放开！……你这儿孩子，咋说抽风儿就抽风儿呢，你？……还不紧着去……后面，把他们爷俩儿也放出来，透透风儿啊？”喜鹊娘被迫地抱住了姜玫。
545
一队日本兵配备着重武器，疲惫地进了红山镇日军的军营。
军营里原有的日本兵，都在忙碌着从房子里向外搬运杂物。
一栋房子前，杨大憨被看守他的日本兵赶了出来，被强迫站在房子前。
翻译官随后从房子里走出来，看着杨大憨一会儿，道：“你就老实儿的先搁这儿里呆着，等我去见竹内太君，听见了吗？”
“就关俺个屁事儿？”杨大憨不服地道。
“你还嘴硬？这儿还不都是为的你？……你也给我老实点儿！”翻译官说着，向远处的房子走了去。
546
竹内的办公室内。
竹内站着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件。
一旁，一日军头目一边用手绢擦着汗水，用日语道：“……大佐阁下的命令，要对金沟村和牛河梁一带的，全面的清剿。”
竹内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子上，用日语道：“不不不。我的想法，中国八路军部队的，好像是已经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所以的，来骚扰的。我们的，暂时的，先不要惊动老百姓的，以免影响了我们，金子的，和方解石的开采。只要我们加强防守的，也就够了的。”
日军头目用日语道：“大尉阁下的意思，对中国人的，还是要采取中庸的策略吗？”
竹内用日语道：“是的，对老百姓的，我们没必要的，形成绝对的对立的。如果那样，对皇军的，反而不立的。”
“报告！”门外传来翻译官日语的声音。
竹内随口用日语答道：“进来的。”
翻译官进来，先冲着日军头目立正，点头致意，又冲着竹内立正，用日语道：“报告竹内太君，房子都腾出来给新来的太君住了，那杨大憨的，怎么的处置的？”
“养……大……汉？”竹内用中文道，一边思索着踱起了步子。良久，又用日语道：“……先放了吧，让保安队的来人，给他打个保证的。……让他的回去，为皇军的效力的。”
翻译官又用日语道：“那，您给他的枪呢？”
竹内瞥了下翻译官，又踱了会儿步子，用日语道：“就让他拿走吧。把原先的那支，也给他的。你的对他说的，就说皇军的，大大的信任他的，让他不要忘了皇军的恩典，好好的为皇军的效力。”
“哈依！”翻译官立正、敬礼，向着外面走了去。
547
保安队的班房里。
丁协卫斜靠着桌子坐在板凳上，一只脚也踏在板凳上，手捏着大碗喝着茶水，一边不耐烦地道：“他妈了个巴子的，光喝这儿茶水儿顶个屁用，越喝肚子里越有个蛤蟆咕噜咕噜地叫！……你就去，把金沟村的杜保长给俺叫来！”
一旁站立着的一个保安连忙的又给丁协卫续上茶水，道：“可是，俺不是说了吗，杜保长他就好像是……就藏起来了；……俺看，他就是在躲着您……丁协卫？”
丁协卫：“他妈了个巴子，躲着俺，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他？……你就等着，等着俺见了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一名保安气喘嘘嘘地跑进来：“协卫，协卫，……丁协卫！……日本人，日本人，……又来了好多的日本人！”
“什吗？”丁协卫把大碗敦在桌子上，站了起来，“……那那那、那你妈了个巴子的你还不快去报告队长啊，就跑来告诉俺有你妈了个巴子的屁用？”
后进来的保安：“可、可可……金沟村杨家的大少奶奶搁队长的屋里呢，谁儿……就敢去？”
丁协卫更加气急败坏：“他妈了个巴子的，一个老娘们儿家家的，都能辣得你屁眼子疼，队长咋就恁么待见她呢？”
后进来的保安艮迟了一下：“其实那你……不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你你、你他妈了个巴子的找抽吧，你？俺丁协卫……就怕过谁儿呀？”丁协卫够着打了后进来的保安一脖溜子，没打着，一边向头上戴着帽子，又道：“……也就他妈了个巴子的出了队长，他有那三把神沙！……就紧着去见队长，也别耽误了正事儿。”
丁协卫急匆匆地向外走去；后进来的保安跟在后面。
548
金沟村的村街上。
杜保长心神不安地等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前。
大门忽然开了，杜保长赶紧溜进去，关上了大门。
门里面传来一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哎呦杜大爷，你可是好久都没来啦杜大爷？”
杜保长心不在焉的声音：“忙，这儿一程子忙。”
女子：“那你今格儿咋就又有工夫了呢？”
杜保长唉声叹气的声音：“唉，别提啦；昨下黑，咱西金沟可是出了一件大事！这儿日本人要是不找俺，那保安队的丁协卫……也放不过俺！俺就来你这儿先躲躲，躲躲。”
女人的声音：“哼，你就知道有事儿了才来俺这儿躲着……”
“哪儿的话！哪儿的话……”杜保长含糊不清的应付声。
549
红山镇街道上。
周凤兰戴着草帽，草帽的外面围着纱巾，坐在毛驴上，一个人款款地从不多的人丛中向前走着。
蛾子抱着一迭衣服从一家店铺中出来，看见了周凤兰，愣了一下，招手想要叫周凤兰，又打住，又似乎是怕周凤兰看见她，便又退回到店里去，眼看着周凤兰徐徐地走了去。
周凤兰一路前行，转眼便出了城门。
蛾子记得，城门外，是空旷无人通向远处飘渺村庄的土道，现时节，那里已经常常有不太平的事情发生。可另一条通往金沟村东村口的道路被日本人占去了，那一条便成了从镇子里唯一通往金沟村道路。
店铺旁的街道上，蛾子收回望着远处的目光，抱着衣服落魄向着街道的另一端走去。
刚刚迈步还没走多远，忽然就看见张发财光着一只脚，被人急急地追过来；蛾子一下子愣住了。
“抓住他，抓住他；抓住这儿个偷鸡摸狗的贼！”后面的人喊着，离着蛾子还有几步，扑倒了张发财。
“打，打，打死这儿个偷东西的贼！打！”人们迅速围住张发财，群起而攻之，拼命地厮打。
愣着的蛾子反应过来，扔了衣服扑向人群：“诶，都慢动手，慢动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就饶了他吧！饶了他……”
但是人们根本不听，还把蛾子挤出了圈外，令蛾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闹了个大腚墩。
正在这时，全副武装的日本兵驾驶着两辆摩托车横冲直闯地驶来，见了人也不躲闪和减速，直接就从围打张发财的人群中冲了过去。
有几个人被撞倒了。
摩托车的车轮从张发财的腿上轧了过去。
“他四叔；发财！”蛾子连滚带爬地向着张发财奔去。
后面又有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列队跑步过来。跑在前面的两名日本兵见有人挡住道路，不由分说，一边吼叫着，用枪托打向挡路的人；蛾子的肩头上也挨了重重的一枪托。
但是蛾子还是不顾自己的疼痛，咬着牙把张发财拖到了路边上。
550
周凤兰坐在毛驴上，一个人款款地向回走着，进了西村口。
村街上。
杨俊家的大门口。
“俺不嘛，俺不嘛，俺就要去找俺嫂子！”杨福头哭着从院子里跑出来。
“哎，小少爷，小少爷，你就听俺说，小少爷，……大少奶奶走的时候留下话来，就让俺说给你……”葫芦家的从院子里追出来，紧跑几步，拉住杨福头。
杨福头哭着闹着，不肯跟葫芦家的回去。
葫芦家的一甩赍子放开杨福头，跺着脚厉声道：“你这儿败家的孩子到底是咋回事儿？俺的话你就不听是吧？不听，不听你就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就让拍花儿的把你拍了去，让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嫂子！”
不远处，传来周凤兰的声音：“呃！……这是怎么了呢？”
葫芦家的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但只见周凤兰正坐在毛驴上走来。
葫芦家的赶紧满脸堆了笑，迎上去，拉住了驴的缰绳，道：“哦，是大少奶奶啊，你可算是回来啦，小少爷他都快折腾死俺啦，俺咋说他他都不听。”
“嫂子，嫂子……”杨福头抹去眼泪，向周凤兰的身边跑着。
周凤兰停了毛驴，葫芦家的扶着周凤兰下来，周凤兰弯腰抱起杨福头：“是吗，福头？不该这么遒人儿，你知道吗？……走，跟嫂子回家去。”
葫芦家的尴尬地停在后面。
551
红山镇的街道上。
蛾子怀里抱着被弄脏了衣服，搀扶着撕破了裤子、腿上流着血的张发财，一瘸一拐地走着。
其他被撞倒的人，有人捂着流血的头部，也被人搀扶着走了去。
一在道边上扛着扁担的人气不过，冲着地上啐了一口，一边走着，骂道：“嘁！……呸！……这儿都他奶奶的都叫啥事儿啊，横冲直撞地撒野，早晚儿就不得好死！”
“唉！那保安队的，就也不出来管管。”看热闹的其他人也都摇着头，相继散了去。
552
日军军营前。
丁协卫和两名保安以及山菊在警戒线外等待着。
“他妈了个巴子的，咱就成啥啦，唵？还非得俺跟队长亲自来。俺他妈了个巴子的也就是条狗，就也得先喂给咱一块骨头一块肉吧；是不？”丁协卫不满地磨叨着，一边焦躁地遛跶着。
山菊也不满意，厌烦地抢白丁协卫道：“那你咋就不和日本人说去；就和俺磨叨这儿有啥用？”
丁协卫怔了下，想发狠又忍住，道：“你他妈了个巴子的……你你，还不都是为着你们家的事儿？俺也告说你，俺也就是看你是个娘们，才不和你一般见识！”
山菊刚想说什么，一旁一保安道：“诶，出来了！”
几个人都向着警戒线里望去，但只见梁大磕巴骑在毛驴上，身上背着原先丁协卫的盒子枪、腰里插着自己原来的枪的杨大憨跟在一旁，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着杨大憨快走到近前了，山菊急迫地向前迎去：“大憨……”
丁协卫赶紧上前挡住山菊：“干啥干啥干啥？还有没有点儿规矩啦？……你妈了个巴子的，出来啦，你就想领着走？……把他给俺带回保安队去！”
两名保安闻声，上前反拧住杨大憨的胳膊，又看着梁大磕巴。
梁大磕巴眼皮眨了眨：“你、你、你、你……管饭？”
丁协卫楞住了。
两名保安赶紧又松开了杨大憨。
杨大憨甩哒着胳膊，冲着丁协卫道：“****个娘的，有本事，你和日本人干去？”
丁协卫：“嗳？你妈了个巴子的，梁队长不待见你，你还来劲了是吧？”
山菊挡在杨大憨和丁协卫中间，挽了杨大憨的胳膊，道：“大憨，你别再惹事儿，咱们走，不理他们，啊？”
杨大憨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转身走去。
山菊跟着杨大憨走出了几步，又回来，冲着梁大磕巴鞠了一躬，又冲着两名保安也鞠了一躬，面对着丁协卫，犹豫了有好久，也鞠了一躬，然后追上杨大憨走去。
“他妈了个巴子的，俺看你也不敢就拿俺不识数儿！”丁协卫自我解嘲地道，牵了梁大磕巴的毛驴缰绳。
553
杨俊家正房西屋里。
周凤兰坐在炕上，一边杠荡着，轻轻地拍打着杨福头的屁股。
杨福头已经睡着了。在睡梦中委屈地抽噎几声。
“唉！”周凤兰心疼地轻叹了一声，苦涩地摇了摇头，挪着身子下了地，站在灯窝前，想要掏出灯窝里的“红山女神”玉像，想想不妥，犹豫着向外走了去。
554
通往金沟村的土道上。
杨大憨挎着盒子枪，腰上还插着把他原来的枪，大步流星地走着。
山菊小跑着，跟在后面：“大憨，你等等俺，走慢点儿；……俺跟不上，大憨！”
杨大憨并没有停下，只是稍稍放缓了一点儿步子。
山菊跟上来，和杨大憨走成了并肩，挽住杨大憨的胳膊：“你就走恁么快做啥？……大少奶奶说，要是能接了你来家，就甭用急着回去！”
“哦？为啥？”杨大憨又放慢了步子，俩人缓缓地走着。
山菊：“俺也知不道。反正是，就听大少奶奶的吧，她深沉着呢，想事儿总是很周到！……你可不知道，都急死俺啦！俺去和大少奶奶说啦，看着大少奶奶没事儿似的，其实她也急；可就不像咱们，啥啥地都显露出来，你说她……也真闷得住气！”
杨大憨：“那她，就没抱怨俺？”
山菊：“抱怨啥呢？她一个不字儿都没说。……她听了俺说给她你叫日本人给抓去啦，就叫俺该干啥干啥去啦，独自格儿和小少爷搁炕上逗着公鸡玩儿了遛遛儿的有小半天儿，俺还以为她就忘了，不管了呢！可没承想，傍晌午的时候，她瞅着没人儿，就叫俺进去，盘问了俺。”
杨大憨：“都问了你些啥？”
山菊两手亲昵地抱着杨大憨的胳膊，仰头想了会儿，卟愣着脑袋，道：“……其实也没问啥，就是问你这儿一程子总是借故的出去，都在做啥？和谁儿搁一起？都去了哪儿？夜里都啥时辰回家？”
杨大憨：“那她就没问俺枪的事儿？”
山菊又想了想，摇着头：“没！”
杨大憨沉重起来，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那么走着，山菊把杨大憨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些，一路的走去。
555
杨俊家的院子里。
周凤兰扶着杖子，正看着葫芦家的在伺弄园子。
“大少奶奶，俺回来啦，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俺……”大门口传来杨大憨的声音，随后，杨大憨蹿了进来。
见了周凤兰，杨大憨一下子愣住了。
周凤兰和葫芦家的都定定地看着杨大憨。
山菊也快步走进了院子。
周凤兰睃了下目光，没有说话，缓步向着正房的屋子里走去。
“哦，俺，俺这儿、俺这儿还忙着呢！”葫芦家的不知说啥是好，赶紧又埋下头去干起了活计。
“那俺……旧会儿再帮你干。”山菊拉了杨大憨，也向着正房前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