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二划燃了火柴点烟，借着火光，可以看到张老六正在委屈地哭泣着；张老大一脸茫然的样子抽着烟袋；张老五在打着瞌睡。
张老二晃灭了火柴，道：“老六是真的想家了。要不啥，咱就回家去看看吧，大哥？”
“俺就想咱爹，还不知道他就咋样啦呢！”张老六附和道。
有好久，张老大才道：“要说当初，俺就不同意老三老四的妖蛾子，可你们非要干。……现今可咋着？……人是真叫咱给弄死了，可咱呢？……这儿会儿上知道想爹了，这儿往后都还不知道会咋着呢！……也罢。既然是想了，那想回就回吧。”
张老大说着，起身率先向山洞外摸了去。
张老二也站起身来，一边道：“这儿回中了吧，老六，回家去？……招呼上你五哥。”
张老二也向山洞外摸去。
张老六抹了把泪水，拥了拥张老五：“五哥，……五哥！……咱家去了，五哥，先别睡了。”
“嗯？……啊！家去？……成吗？要叫人逮了去可咋办？”张老五揉着惺忪睡眼，跟在张老六的身后，磕磕绊绊地向山洞外摸去。
150
暗夜中，张老大、张老二和张老六、张老五先后出了怪石山洞，在山间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野地里，张发家和张发财钻出一片灌木丛，也上了山间小道。
红山镇上，丁协卫骑着自行车，连连地打着哈欠，带着几名保安，提着马灯，出了镇子，拖拖拉拉地顺着土道走了过去。
151
杨大憨的家里。
从大憨爹住的屋子里传出“扑哒”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山菊住的屋子里亮起了油灯。
接着，山菊披着衣服，端着油灯走出来，进了大憨爹住的屋子。
“咋地啦，爹？想上茅房吗？”山菊道。
大憨爹正在委古着想坐起来：“不地。俺就想……起来坐会儿。”
山菊弯腰捡起大憨爹掉在地上的枕头，另一只手把油灯放到炕桌上，又把枕头上的土拍拍，把枕头放在炕上，帮助大憨爹坐起来，道：“这半夜三更的还起来坐啥？是不是又惦记大憨啦？俺不是说给你了吗，大憨出去找少东家了，找不见少东家，他咋能回来呢？”
大憨爹：“也不地。……俺就是在想啊，想啊……你不是说吗，你把东家的……大姑奶奶……给接回来了。可他来家啦，那……大少奶奶……是不是……就要走了呢？”
山菊怔了下，在炕沿上坐下来：“这儿个俺还真说不准成，爹。……反正俺看那样子，周小姐好像是搁这个家已经没法呆了。”
大憨爹：“那……哪儿成呢？她要是……呆不下了，东家的……这儿份家业，不就真个的是……完了吗？……大姑奶奶……是有婆家的人了。就是她……婆家把东家的家业……都接手了去，你知道……这山高水远的，能不能……守得住？要是……守不住，那将来，少东家……一旦要是……来家啦，就吃啥……用啥呢？”
山菊：“也就是为这儿吧，大憨才出去找少东家了，好叫少东家早点儿来家。……所以你也就别惦记着啦！”
大憨爹：“话……是恁么说。可万一……要是找……不着呢；咋办？……咱受了……东家的……恩惠，就得想法儿……报答东家。可总不成……咱就替……东家……啥都给作主了吧？……要是那儿样，咱……又咋搪得起……官家……和这儿村子里……恁么多户……人家……的错待呢？”
山菊：“那咋办呢？俺也是干着急，也不能就扯着周小姐的大腿就不让她走。……东家已经到了这儿份上啦，连账簿也不知道叫哪个给收去了；今格儿镇子里的保安队也来说啦，周小姐没过门儿说话不作数。……也再说了，就是周小姐不走，你就看她哪单细的样子，又咋能撑得住呢？”
大憨爹沉吟了一会儿：“唉，总也得……想个法子啊！……你先去……睡吧，就……叫俺自格儿……清静一会儿。”
“那好吧，爹。……俺……明格儿一早，还得赶着过去给周小姐和亲家翁还有大姑奶奶做饭呢。……你也早点儿歇着吧，爹，啊。”山菊打着哈欠，起身想要走出去。
“把灯……拿着。俺……不用。”大憨爹提醒道。
山菊回头又端起炕桌上油灯：“成吗？”
大憨爹：“你……拿走吧。俺……习惯啦！”
“那好吧，爹，那俺就拿走啦，爹！”山菊端着油灯走出屋子去。
大憨爹靠墙坐着，陷入了遐思。
152
杨俊家正房西屋，杨大妮的屋子里，没有点灯，一切都静悄悄地。
周凤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已经睡着了。
杨大妮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翻了个身，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屋顶。
蓦地，周凤兰醒了过来，惺忪着道：“嗯？……姐姐，你还没睡？”
杨大妮：“俺……睡不着。……俺在想，福来他就会跑到哪儿去呢？他性子痴，好相信人儿，别是也给害了吧？”
周凤兰打了个哈欠，看着杨大妮一会儿，道：“不会的。凭我对他的印象，他还是满机灵的。……我想啊，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等过了这一阵子呢，也就回来了。”
杨大妮：“可他……又会躲到啥时候呢？俺不孝，没能给爹送终，可他，咋也该回来支了爹的后事啊！”
周凤兰：“一切都过去了，咱还是不说了吧，姐姐？”
但杨大妮还是按着她的思路说下去：“还有，咱家的账簿，又到底叫谁儿给拿去了呢？还有那好多的钱，……你不知道，弟妹，咱家有好多的钱的，咋就一点儿也没给咱留呢？咱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周凤兰：“钱，倒是没什么。没了，咱可以再挣。就是那账簿，……我和我爹当初还都以为是你给收好了呢！”
杨大妮：“哪儿呢？俺先前紧着跑了，二分离儿回来，就啥也没有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周凤兰眨着眼睛看着杨大妮：“那也算了吧，姐姐。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别想了，也早点儿的睡吧，明天一早，咱不是还有事呢吗？”
“可俺这心里……俺咋就这么愚呢，啥也做不成？”杨大妮又抽泣起来。
“姐姐！”周凤兰抱住杨大妮，安慰着。
村街上幽幽地传来一阵狗咬声。
153
村街上的狗咬声愈发地厉害起来。
张晋家，有人从院墙上“嗵”地跳进了院子里。
张晋家对着大门的张晋的房子屋门“砰”地被打开，蛾子拿着烧火棍子蹦出来，高声道：“谁儿呀？还让不让人过日子啦？要杀要剐你就明着来，半夜三更的来吓唬俺们娘们儿和老的小的，你还是个爷们儿吗，你？”
跳进院子的人连忙低声道：“别嚷，三嫂；是俺，俺是老六！”
蛾子愣怔了一下：“老六？……你回来啦，老六？就你自格儿回来的吗？”
张老六一边打开大门：“没。……大哥二哥，还有俺五哥，也都一块儿来家了。”
张家的哥几个儿相跟着进了院子，张老二道：“啥事儿都进屋去说，搁这儿磨叽啥？不怕就叫人听见了吗？”
众人谁也不再出声，悄悄地关了大门，相跟着鬼鬼祟祟地进了屋子。
154
张晋的屋子里，炕桌上亮着油灯，杏正手端着一碗水，喂给横躺在炕上炕沿前的张晋喝。可是张晋已经喝不下去，不时地使劲翻着两眼，灌进嘴里的水都从嘴角流了出来，还长一下，短一下地濒死地喘着。
“爹！俺来家啦，爹！”张老六兴高采烈地进了屋子，大声道。
杏一惊，手里的碗立时落到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
刚进了屋子的张老二瞥了眼落在地上的碗，又扒逑着看着躺在炕上的张晋，吃惊道：“爹这儿是咋地啦？”
杏嘴角抽动着，忽地趴到炕沿上，抱住了张晋的身子，迸发地哭了起来：“爹……”
后进来的张老大打了个激灵，道：“咋？爹……没了吗？”
“爹！”张老六也扑到张晋的身上，大哭起来。
张老大嘴唇哆嗦着，身子软软地跪在了地上；“爹……”
张老二和后进来的张老五，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爹……”
蛾子进屋，愣怔着看着地上的张家哥们，伸长了脖子朝炕上看着。
炕上，张晋身子抽动着，愈发地只有进的气，没了出的气儿。
院子里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张发财和张发家闯了进来。
张发家：“爹咋地啦？爹死了吗？咋闹这儿样大的动静，刚一进村街就听见你们在嚎？”
杏抬头看见张发财，疯了似的向他扑去：“你还有脸回来？你个该天杀的，你还俺儿子张浩……”
一时间，杏和张发财打在一起，在跪在地上的哥几个儿当中滚来滚去。
“爹！是俺不孝，爹！”张发家一个高蹦上炕去，趴在张晋的身上嚎啕大哭。
张发财站起来，拥开杏：“你个败家的娘们，你撒啥愣怔？俺还不是为了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吗？”
一家人乱得不可开交。
蛾子跺着脚道：“别打啦！别打啦！爹还没死呢！”
众人霎时静了下来，都紧着起身围上张晋，看着张晋。
张晋拉长着间隙大口地喘着气，有好久，身子一挺，终于喘上了一口气，眼珠转着，呢喃似的道：“你们……都……来家……了？”
张发家抹了把脸，道：“爹，俺们都回来了；没事儿！”
张晋痴呆呆地看着张发家有一会儿，道：“孽……种儿啊，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番，都垂下了头。
155
杨俊家正房西屋。
杨大妮和周凤兰都坐在炕上，靠近窗户，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杨大妮疑惑地看着周凤兰，道：“好像是张家，他们的儿子回来了吧？”
周凤兰看着杨大妮，眨了好一会儿眼睛，忽地披了衣服，下了地，向外走去。
“诶，你去做啥，弟妹？”杨大妮也披了衣服，蹭到炕沿前，慌乱地用脚找着地上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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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喜鹊家的烟囱里冒着袅袅的炊烟。
喜鹊娘在园子里摘了些青菜，一边理顺着，想要走回屋子去。
蓦地，喜鹊娘发现一个人影，迟钝缓慢地走过他家的院门前。
细看之下，那个人竟是杨大憨。
157
沟底小道上。
杨大憨异常疲惫地走着。
看得出，连日的奔波，以令他身心憔悴。
走到一棵大树下，他疲累已极，不由得神志恍惚地靠到大树上，身子渐渐地颓坐在地上，迷离恍惚地酣然睡去。
喜鹊娘先是站在她家的院子门口看着。渐渐地，纳闷地走近杨大憨。看着杨大憨香甜地酣睡，她显得拿不定主意。
喜鹊家的院子里，姜玫手拎着一把锅铲从屋子里出来：“大婶！……咦，人呢？”
姜玫向园子里张望，没发现喜鹊娘，却看见被喜鹊娘刚摘下的青菜放在台阶上，拿起来，纳闷地四处寻找着。
这时，喜鹊娘慌慌张张地从远处小跑回来，进了院子，赶紧关了柴门。
姜玫：“怎么啦，大婶？……你去哪里啦？”
喜鹊娘：“没。……俺才刚儿看见个人，咋那像似杨先生家的人呢？！”
姜玫：“在哪儿？”
喜鹊娘：“搁那边儿树底下呢！也不知道是咋，他咋就恁么累呢？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姜玫向院子外面张望着。
喜鹊娘忽然又觉得心里不踏实：“不成。俺咋就能把他扔在外面不管了呢？……其实俺看他那个人也挺实诚的，就是……那天搁杨先生坟头儿上哭的那个人。”
喜鹊娘说着，犹豫不决地向着院子外面走去，又拉开了柴门。
“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大婶！”姜玫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台阶上，小跑着追上喜鹊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