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了，好多厂家也卖了一些车，签了一些订单。来国展中心看车逛热闹的人比开始两天少了些。只有那些心里空虚的老头子和色眯眯的、不为看车专为看车模的男人们仍然像巡视员一样，天天在场，坚持不懈。
石老板在家里和女儿争辩着他们昨天去看车展见到的一名车模是不是秦海洋。电视开着，画面是一个人正在解析苏轼的《中秋》。薛老板坐在沙发上，边看边喝着茶，他前面茶几上散放着一堆剥开的红枣。薛爱琴坐在爸爸旁边，手里拿着电视机遥控器。爱琴说：“爸爸，我敢拿学习成绩做保证，昨天咱们看见的模特就是海洋阿姨。”薛老板说：“不可能，你海洋阿姨忙着尼。”爱琴说：“爸爸您别固执了，我当时就给您说是海洋阿姨，我要到跟前叫她，您偏不让。”薛老板看着电视说：“你叫也没用，根本就不是。”爱琴拿遥控器消掉了电视机声音，说：“那咱们现在就去看，我说的绝对没有错。”薛老板看着爱琴着急地说：“快把声音放开。你这个犟女子。”薛爱琴极不愿意的放开电视机声音，说：“您都把这词背过去了，还看？”薛老板看着电视说：“你不是鼓励老爸学习吗？又嫌学了？”爱琴说：“那您答应我，看完这个讲座咱们去国展中心，我要在那里和海洋阿姨合影。”薛老板不耐烦地说：“好好。我答应。看完就走。”薛爱琴立即高兴地说：“这才是个好爸爸。”薛老板说：“好爸爸不好当！每天的标准不一样。”
陈义和他妈正从村里往出走。大妈说：“娃呀，你看你姐当初不听我和你爸话，跟了个当兵的，现在日子多艰难。”陈义说：“那有啥。我看我姐和姐夫的感情太好了，我姐夫两次给我姐输他的血，光凭这一点，我姐就应该知足。”大妈说：“感情好顶屁用！又不能当馍馍饭吃。他不抽自己的血，哪有钱买？”陈义说：“妈，我看你还是看不起我姐夫。他没有那么穷。我姐说了，姐夫怕外面的血源不干净。咱经常在电视里看，有的人因为输血都染上艾斯病了。”母子俩辩论着出了村口，陈义说：“妈，不挤公交了，我挡个出租。”大妈说：“一会儿就到了，花那钱干啥。”陈义说：“我以后要学着孝敬妈，叫你和我爸天天高兴。”大妈说：“你今天要‘放妈血’了，嘴才这么甜。”
陈义在和他妈说话时候，连招了几次手才挡了一辆出租车。母子俩上了车，陈义对司机说去国展中心。司机说看车去？陈义说买车。司机不做声了。大妈对陈义说：“我托付你姨在北郊给你打听媳妇呢，你再也别想那个女子了。”司机说：“听说国展中心里面的模特漂亮很，给你儿子请一个。”“我也听说了。”大妈说，“只怕我儿子没有这个福分。”陈义说：“模特也是人。妈，回头我买一套时装，给豆爱爱穿上让你看看，她哪一点不比模特漂亮？”大妈说：“你不准胡来。光凭她是农村户口这一点，别说模特，饭特也不行。”司机说：“娶媳妇是摘花，何必计较那么多。你家是八里村的吧？”大妈嗯了一下不说话了。陈义斜视了一眼他妈，心里感谢司机大哥掖的好。
豆爱爱站在车旁，大老远就看见了陈义和他妈。母子俩走到离她不远时，她挪了一下脚，把脸转向另一侧，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母子俩扫了一眼站在车旁的模特，只顾看车。大妈说：“我看这辆样子好。咱到跟前去看。”母子俩来到车跟前，陈义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大妈一看挡风玻璃上面贴的价格，说：“太贵了。”陈义说：“妈，你坐后面感觉一下。”大妈说：“咱走，再看看别的。”陈义下了车，闭门时仍然弯着腰往里面瞧。大妈随口问车模背影：“女子，你这车打折不？”豆爱爱装作没有听见。陈义大声地说：“喂，问话呢。转过来。”已经在豆爱爱跟前站了好大一会儿的一位热心中年人提醒豆爱爱说：“那边给你说话呢。”豆爱爱再也躲不过去了，她转过来假装惊讶地说：“姨，是你们呀！”母子俩一看是豆爱爱，倒是真的惊讶了。大妈上下打量着豆爱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陈义走到豆爱爱跟前，禁不住高兴，激动的小声说：“你，太漂亮了！”“哦，是豆爱爱呀！”大妈心里佩服地说，“你咋又干这个了？”豆爱爱没有回答大妈的话。她对大妈说：“姨，这车可以优惠。主人在那边，我去叫。”说着转身走了。
豆爱爱领来负责卖车的人。卖车的人和大妈母子说了几句话，他们一起去接洽间谈车价去了。
薛爱琴一下车拔腿就往秦海洋上班的展厅跑。薛老板手里提着照相机大声喊：“慢些，急啥尼。”爱琴站住，回头对爸爸说：“您快点。”薛老板加快了脚步。
爱琴牵着薛老板的手指在前面拉着。薛老板被拽得侧着身子。父女俩来到秦海洋前面的人群，爱琴小声地说：“爸爸，您看是吧？”薛老板弯着腰，侧着耳朵听了女儿的话后说：“好像就是。”爱琴说：“爸爸，我怎么害怕了，不敢到跟前去。”薛老板说：“怕啥尼。去。有老爸在。”薛爱琴鼓足勇气从人群挤过去，和秦海洋只有五六步远，面对面时却犹豫了。一直看着另一侧的海洋像受了亲情感应似的蓦然转过脸叫道：“琴琴！你怎么来啦？”“海洋阿姨！”爱琴激动地叫着，上去抱住了秦海洋。秦海洋蹲下身子，裙子下摆拖在了地上。薛爱琴幸福而又羡慕地看着秦海洋的脸。海洋问道：“你爸爸呢？”“他在后面。”爱琴说，“阿姨，你真漂亮！我要和你照相。”海洋抚摸着爱琴的头发说：“好，咱们多照几张。”薛爱琴转身跳下台阶，挤进了人群找爸爸去了。秦海洋用眼睛在人群里寻找薛老板。当她看见薛老板时，薛老板憨笑着给她点头。
薛爱琴拽着爸爸来到人群前面对他说：“爸爸，您给我们拍照吧。”薛老板答应着让爱琴赶紧过去。
从各个角度拍了几十下后，薛爱琴仍然觉得余兴未尽，问海洋阿姨敢不敢坐在车里面拍照。海洋说敢。他俩又在车里面照了几下。薛老板怕耽搁海洋时间多了影响海洋，对爱琴说：“够了。已经照不少了。”爱琴灵机一动，说：“爸爸，我给您和阿姨也照一张。”薛老板说：“别没大没小，咱们走。老爸还要见客户尼。”
妇女俩和秦海洋道了别，薛老板拉住女儿的手向展厅外走去。薛爱琴不时地回头看一下站在台阶上面轿车旁的海洋阿姨。
秦海洋一直目送着薛老板和爱琴出了展厅大门。
薛老板的车随着车流行驶着。爱琴在照相机里翻看着她和海洋阿姨的照片说，爸爸，您说海洋阿姨漂亮不？薛老板说，漂亮。爱琴说，我要是有这么个漂亮妈妈该多好，同学们再也不敢笑话我了。薛老板看着前面的车屁股说，你想的美。接着又说，就看你的造化了。爱琴抬头看着爸爸问，什么是造化？我怎样才能得到？薛老板自嘲地一笑说，我也不知道造化是甚么意思，就会说。
夜晚十点后的建筑工地，两排碘钨灯对照着，如同白昼。每个碘钨灯跟前，都有各种小虫子在绕着飞舞。蝙蝠们侦查到了这个情况，它们在虫子周围翻卷着，扑捉着，美餐着。古人用“飞蛾扑火”的壮观赞美过飞蛾，所以它们牢记古训，用生命捍卫着古人赋予的壮烈荣誉，不时地有英雄飞蛾用头撞向散发着上千度热量的碘钨灯棒管，焦头烂额地献出了生命，燃烧了翅膀，光身子掉在地上。经管盛夏的太阳已经到西山乘凉去了，但是，它烤过的钢筋，砖头，脚手架及一切工具，包括地面都还是热的。一丝丝只有静静地站着，用汗水才能感觉到的微风轻轻地地来到工地，想要诉说什么却出不来声音。哈三他们还在绑钢筋。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历练，他们的技术已经很娴熟了，不用薛老板暗中补贴，每天也能挣到一百元左右。哈三聪明，他几眼就学会了识图，把握质量关。秦海洋当然地要每天多给他十块钱的“职称”费。工友们风趣地叫他“总工”，哈三用手掌驱扇着脸前面的、家乡人叫做蝇末子的小虫子，笑着骂道，老子要是个总工，还在这里跟你们磨指头？早包个女子娃到酒店享受春天去了。志宏他们几天前就把工地围墙砌完了。目下正在帮助其它工种干一些打混凝土之前的准备工作。有给壳子板刷油的，有整理钢管的，有整理木料的等等，都没有闲着，都有钱挣。
哈三摘下手套在钢筋床上弹了弹，从工作服上衣口袋拿出压扁了盒子的香烟，给钢筋蓬下面几个会抽烟的发了一下，说：“你们先忙，我给志宏说句话去。”
哈三东张西望着把志宏叫到离人远点处，压低声音说：“咱家里电夯的缆线不行了，我今晚弄一截。”
“你少胡来。”志宏说：“咱人穷志不穷。别给海洋姐和村里人丢脸。”
“毬事情。”哈三吸了一口烟，看着不远处拉在地上还没有架起、还没有通电的电缆线说，“不弄白不弄。”说完就走。
“哈三！你掂量掂量，少胡来。”志宏警告。哈三头也不回。
后半夜，民工宿舍气温降了，凉快了许多。汗和烟的综合气味淡了一些。灯黑着，电风扇依然转着。打呼噜声，磨牙声，时而的呻吟声，翻身时肚子里白水的咕噜声和啪啪的、手在肌肉上打蚊子的拍打声此起彼伏，加上一声腾的、铿锵的放屁声，构成了一个酣睡中的、困倦的交响乐。哈三睡在最里面靠墙一头。他悄悄地坐起，借着从墙檐上留着通气的砖孔里钻进来的微光穿上鞋，在褥子下面拿了早就准备好的钳子，蹑手蹑脚出去了。
哈三来到电缆线跟前，从短裤的一条腿里掏出尿尿，边撒尿转着不同的方向。他仔细看过了，工地里没有一个人，看大门老头子房里黑着。哈三心里说：****的，说不定抱了个捡垃圾的弄乏了，好好做梦吧。
哈三掏出钳子，猫下腰，“咔擦”剪断了电缆线。他直起身子，拉下短裤蹲下，假装大便，又仔细地观察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眼睛时，他提上短裤，像战场的通讯员一样，拿起电缆线迅速地往另一头盘过去。在他觉着长度差不多的时候，又剪断了另一头，把钳子装进口袋，背起电缆线，一路小跑回了宿舍。哈三小心地掀起自己睡觉的床板，把电缆线放进架床板的、用砖头砌成的仓里，放好床板，掏出钳子塞在褥子下面，脱鞋睡觉了。
哈三的心情刚平静下来，脑子有点朦胧，志宏那边的钟表闹铃就响了，铛铛铛的声音敲断了所有放屁磨牙打呼噜的继续。志宏和往常一样，嗖地坐起，大声吆喝：“四点了。赶紧起。”他穿上鞋，开了灯。这时候，大家才陆续坐起，有打哈欠的，有揉眼睛的，有刹着鞋光着背，手塞到裆部往屋外跑的。一个中年人说他梦见儿子了。哈三说：“我看你是顶破了裤衩，梦见儿子的妈了。”大家哄堂大笑，说了几句色情话，一下子清醒了。
上午七点，其他工队上班了。很快就有人发现电缆线被偷了，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工地。
志宏来到哈三跟前：“哈三，过来一下，说个话。”
哈三理直气壮：“有话就说。”
志宏见哈三脸色正常嘴挺硬就走了。
绑钢筋的一个说：“贼太胆大了，这么亮的工地也敢偷。”
另一个看着哈三说：“别看贼吃饭，光看贼挨打。”
哈三有点心虚。但是，他确信没有人看见。他对看着自己的那人说：“干活。看我干啥？想让扣你工钱了？”
那人不再做声，赶紧低下头干活了。
看门老头子猫着腰看了案发现场，嘴里骂着脏话回大门口了。
九点多钟，马总来到现场。哈三远远地偷看着马总的行动。马总背着手，低着头转悠了好几圈，朝秦海洋工队宿舍方向望了望，到大门口去了。
不一会，马总又和秦海洋来了。两人边走边说着来到现场，在哈三尿的一圈尿印跟前停下了。过了一会，两人低着头朝秦海洋劳务队宿舍方向走了几步又站住了。秦海洋开始打电话。
哈三老远看着，心提到了嗓门。他看见志宏向马总和秦海洋跟前去了。
糟糕！他们可能从脚印方向上分析出来了。哈三飞一般往宿舍跑去。
马总看见哈三在往宿舍跑，也跟着跑起来。
志宏一下子明白了。他怕事情闹大伤了哈三，急忙喊道：“马总，等等，我有话给你说。”
马总根本不理志宏。当哈三跑进宿舍，站在自己床跟前时，马总也站在门口了。
马总厉声问慌什么？哈三说拿个东西。马总说我要搜查你们宿舍。
哈三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