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曹紫柔是害死白玉堂的幕后元凶?”
杨柏之道:“也不能这么说吧。曹紫柔可能低估了襄阳王,高估了白玉堂。”
说了半天,就是说白玉堂死有余辜了?我气不打一处来,跟他们聊了这么久,这个结论太伤我的心。
我有些置气地说:“盟书到底在不在冲霄楼?”
“现在恐怕除了襄阳王,没有人知道在或不在。”
“没有人知道?”我用存疑的眼光看着杨柏之。
杨柏之撇得很干净:“我也不知道……甚至骆半仙也不能肯定……总之,襄阳王府里除了襄阳王一人之外,就连被他尊为义父的太师也拎不清……”
“襄阳王的心机很深吗?”我嘟哝着设问了一句,我不大相信襄阳王是个保守自己秘密很顽强的人,看他那副大腹便便的样子,脑满肥肠,能有出息全是手下一班能人的功劳。
杨柏之压低声音:“深不可测。”
我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杨柏之双目神光电闪,肃容道:“你不信?”
“恕我直言,你是想吓唬我吧,迫使我不与襄阳王为敌。”我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地对他说,“但只要我一天不死,一定让襄阳王寝食难安。”
杨柏之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我好久。我永远不会忘记,最真实的变脸全过程。他似乎对襄阳王忠心耿耿,已经跨越了君臣的鸿沟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完全可以在这里黑了我,但是他却选择了愤然转身。他没有把握吗?还是他有顾虑?
“杨柏之,你等等。”
杨柏之站定,偏了偏头,我看着他的半边侧脸说:“你像我的一位故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姓杨,师承杨悲秋,但我不是他的后人。”
“可是也许你……”
“我还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有易容,也没有变性,所以我不是杨爱,也不可能是小花。”[36]
他的话直接堵住了我的疑惑。虽然震惊于他对我内心的窥探一览无余,但也只好放他离去。也许他对自己斩钉截铁的回答有些许后悔,最后依旧抛给我一点拖泥带水的希望:“如果你不再三心二意,见异思迁,或许你有一天你可以找到真爱。”
我明白,他含沙射影有所指。在襄阳码头,在君山,他已表现得足够。
皇甫二十四嗓子一口提起,吓了我的心脏漏了一拍:“白玉堂的骨殖你要不要了,你他娘地就忍心老朽给你端这么久?”
我一看,也是。我只顾着和杨柏之海聊,忘了接了。赶忙赔着笑脸接过。
皇甫二十四接下来的话让我的身体再没有丝毫暖意,只感冰寒透心。
“你以为你是谁,给你一根铁棒,你能撬动天下么?不识好歹的家伙……拿了东西离开这里吧,好好找个地方过寻常百姓的日子,你不适合这个乱世……”
我心忖你的说得有道理,但说我不识好歹什么意思?难道杨柏之所谓的解剖真相是对的好言抚慰,让我知难而退就是为我好?
我不想跟他费口舌之争,我实在太累,太想离开这个充满辛酸与不快的君山了。我在这里失去了我爱的人,不止一个;失去了我知交的朋友,亦不止一个。
我沉吟片刻,有点犹豫地说:“前辈,你不走吗?”
“这里挺好,老朽闻够了世间的血腥与酸臭,不想再委屈自己的鼻子了。”
“前辈,我还要请你救治伤员呢。”
皇甫二十四叹道:“为何还是不肯放过老朽?”他无奈地更衣。皇甫二十四到底还有医者的父母心,不像一些郎中,只知道榨干患者的油水,开方子专拣好药贵药,出诊费服务费花目名多,没钱不看病,看死人不偿命。
※※※
龙苑。
在皇甫二十四的妙手回春下,京四郎和向卧龙都很快得到了救治,然后他给开了处方。
君山上什么都有,包括药房。
向卧龙告诉秦舞娘君山药房的地点,叫她去抓药。
秦舞娘走了没多久,我对皇甫二十四道:“劳烦前辈了,晚生在这里谢过。”
皇甫二十四摆摆手:“治病救人,有什么好谢的?你省得这点心思追女孩子吧。”
皇甫够逗。这小老儿还真是有趣的,真舍不得与他分别。但我要离开了这里了。
我支走秦舞娘,就是为了和皇甫说上几句,毕竟秦舞娘是襄阳王的人,还是要有些戒备之心的。一旦对一个人或一类人有了戒心,是很难放下来的。即便是一个女人,一个媚惑万千少男的女人。
“前辈,”我指着躺着不动的京、向二人,“他们就托付您照顾了。”
皇甫二十四的颓唐之气一洗而空:“早知道你会说这样的话,把包袱甩给老朽。”
现代这个社会能交到的朋友,都是托孤不易,托妻的那种,真心实意帮忙的不多,我得给他点承诺:“实在情非得已,来日有暇,必报此恩。”
皇甫二十四道:“报恩?不用了。你虽然离开了君山,但江湖依然险恶,侠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往往表面和善识文断字的要起人命来,手段更是狠辣,这一点你要切记。”
人少年时爱冲动,年长时才经济。皇甫二十四活到这年纪,对世人世情算是看得透了。
“多谢前辈教诲。”
皇甫二十四对我挥了挥手:“你走吧。”
我抬起眼睛看他,清澈的眼神里出现一丝自嘲的神情:“前辈,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据您说曾给白名夏验过尸,不知是他的死因是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跟白名夏……”
我的心蓦地一疼:“毫无干系……只是好奇。”
皇甫二十四满怀深意地望了我一眼:“只是好奇么?嗯……他的致命伤是刀伤。”
“刀伤?”我感到无比惊诧,不是离别钩吗?
皇甫二十四双眼射出坚定的精芒:“是。”
“是什么人杀了他?”
“笑话,当然是杨悲秋,难道是老朽?”
“为什么白名夏的致命伤口是刀伤?杨悲秋并不是用刀的好手,而在杀一个高手的时候,他不可能用自己不熟悉的兵器。”
“这老朽就不清楚了。会使刀的人很多呃,也许当时杀白名夏的不止一个。”
我没有穷追,突然问了一句:“前辈见过碧玉刀么?”
“碧玉刀?”皇甫二十四反问我,“是段家的碧玉刀?”
“是。”
“老朽见过一次,但没见过出刀。”皇甫二十四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捋须掩饰,“你不会把碧玉刀和白名夏的死联系起来吧。”
“不错,我是有这个意思。”
“碧玉刀向来以诚实著称,”皇甫二十四凝神看我,仿佛要我打消这样的念头,“白名夏的死并无传言说是碧玉刀干的。”
那是你不了解情况。我心里说,段思思和白名夏的暧昧事看来掩盖得挺好。我拔步下山而去,带着白玉堂的骨殖和皇甫二十四的赠言。除了他洗澡吟的两句之外,还有一句。
“无癖之人不可交,无疵之人亦不可交。无疵不真,高下相成。”
说得好在理。
“前辈,他日有缘再见。”
“再见?恐怕很难喽。”
“前辈在君山,我有空便可以来探望你,何言很难?”
垂暮的老人有着洞烛先机的眼睛。他一眼就看穿了酷似善男的伪善。
“你不会再踏足这里了,就算你心里有这样的打算,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不是善男,也不是恶少。
“此话怎讲?”
“世事无常,人总是被牵绊在各种各样的凡尘俗务中,你脱离了一处便会陷入另一处,无形之中,你的人生你的时间就被消磨掉了。你会忘了这里。会的……”
如同身在异乡的人以为可以经常回家看看,可是当他闯荡多年,居然已记不得家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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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小花:杨爱的侍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