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妈妈，给儿子带一份烤肉吧。这是哈佛大学荣誉推荐的土耳其烤肉，吃烤肉，考状元，上哈佛。”……胖姑娘老鱼似乎特别适合做食品生意，只要是看到她肉嘟嘟的脸，谁都会产生食欲。本来生意并不怎么样的烤肉摊，有了老鱼的尽力帮忙后，顾客渐渐多了起来，成了美食街上第一家需要排队的小摊。烤肉机每天都要超负荷运转，来应对大排长龙的顾客。肉被烘烤地滋滋作响，同时唰唰作响的，还有顾客的口水和老鱼数钱的手指。
烤肉小哥是个老实人，因为生意清淡，他曾一度以为自己选择下海烤肉是一个错误。在老鱼找到他之前，他还曾经打算卖掉烤肉机，回老家种田。而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老鱼不仅让他生意兴隆，还拿出整整三页纸的商业计划书，里面有“分店”、“加盟”、“品牌”等等他连意思都不甚清楚的词。老鱼眉飞色舞地向正在割烤肉的小哥规划着烤肉摊的将来，从摊到店，再到分店，最终将是全国市场。小哥眯起有些近视的眼睛，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老鱼一身肥肉的深处，那个闪闪发光的灵魂。
“嫁给我吧。”烤肉小哥腿一软，单膝跪倒在老鱼面前，把手里刚弄好的烤肉夹馍举到老鱼面前，“我每天都做烤肉给你吃。”
老鱼被小哥突如其来的求婚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然而鼻子前浓郁的烤肉香却让她本能地接过烤肉，咬了一口，然后用塞满肉的嘴嘟囔了一句话。
“什么？”烤肉小哥没听清。
“这肉夹馍里忘了放菜。”老鱼使劲咽下了嘴里的食物。
老鱼在回忆起这次求婚的时候，一直认为当年的自己是幸福的，因为她在最喜肉食的时候，遇到了这个说要一辈子给她烤肉吃的男人。“如果当时真的嫁给他，那我这辈子可能就是个幸福的胖子了。”
老鱼摸着如今柴火杆似的手臂，怀念着曾经珠圆玉润的自己。
可是老鱼终究没有嫁给烤肉小哥，也没有成为烤肉摊的老板娘。吃饱喝足、每天做个幸福的小女人，这大概是许多人的梦想，但终究不是老鱼想要过的生活。
老鱼对小哥说：“我妈曾经告诉我，要像个男人一样活着。这句话我记得太久、太牢，已经真的把自己当作了男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想做个小女人，但是我这辈子注定是要像男人一样奋斗的。”
小哥没有听懂老鱼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自己被这个白白胖胖的姑娘给甩了。
少了老鱼这个像神经病一般揽客的活招牌，烤肉摊的生意也逐渐变差。我有时路过也会去吃一次，失恋的烤肉小哥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烤肉机也像是经久未修一般，转起来咯吱作响，割肉都要割老半天。后来，烤肉小哥干脆收摊不做了。
对老鱼来说，烤肉小哥是第一个走进她心里的人，也是那个带走了她心里最后的一点女人味的人。
04
老鱼瘦了。像蝴蝶挣脱出困住身体的外壳一样，老鱼也一天天地褪去自己身体上的肥肉，逐渐变成一只纤细而又苗条的蝴蝶。我们担心老鱼病了，可是她说没有。她说：“你忘了吗？我说过胖只是我的伪装，那个时候我的心还不够硬，需要脂肪来保护。现在我的心已经足够坚强，自然也就不需要这层保护膜了。”
不过，老鱼没有和所有人都这么说。她是一个天生的商人，而身体是她永恒的广告。面对那些每日追着她问如何瘦身的声音，她神秘地透露她正在使用一种非常有效的减肥方法，不过具体方法还不便告知。她煞有介事地卖着关子，让听众的心里直痒痒。
老鱼每天在网络上贴着自己的瘦身进程，差异巨大的对比照片为她赢来了无数关注，所有人都在好奇她究竟是怎样如变魔术一般变走自己身上的肥肉。终于有一天，她在自己的博客上贴出了她的“减肥秘籍”——纤体果蔬汁。
老鱼推出的果蔬汁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矿泉水这么大的塑料瓶，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分别是草莓、香橙、香蕉、猕猴桃、芹菜、甘蓝七种蔬果汁。
她在网上说，正是用了果蔬汁减肥法，才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快速瘦身的。老鱼的瘦身对比照被印在了果蔬汁瓶上，她判若两人的减肥成果的确很有吸引力。
我不知她的果蔬汁有什么特别，但这小小几瓶看上去毫无新奇的饮料却在互联网上引起了抢购的狂潮。“纤体果蔬汁”成了搜索引擎的头条，网店刚刚开张，货物就已卖断。
老鱼租了一间郊区的写字楼，用低廉的工资招了几个大学生，每天打理果蔬汁的网店。而她自己日常的工作，就是拍一些瘦身效果的写真以及写瘦身秘籍。
果蔬汁的火爆程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本地的媒体也争着采访老鱼。
“请问你的果蔬汁怎么会这么火爆呢？”一个黑乎乎的话筒伸到老鱼的嘴前。
“因为我们家的果蔬汁与众不同啊。”
“怎么与众不同呢？”
“喝完一个疗程，包瘦五斤哦。”
“真的吗？”有些婴儿肥的女记者双眼放光地盯着桌上的果蔬汁，恨不得立刻就将其饮下，换走自己身上的赘肉。
老鱼抿了抿豆蔻红色的唇彩，摆出一个优雅的微笑。快门声咔嚓咔嚓，她知道自己又将掀起一股热潮。
“包瘦五斤，是真的吗？”我问。
“当然了，不过你得用正确的方法，”老鱼扔给我一本小册子，“拿去自己学习一下。”
“窈窕纤体果蔬汁，七种口味，每日一瓶，服用期间需结合断食疗法，疗效显著，每个疗程可瘦3—5斤。”我慢慢地读小册子上的字，然后有些不解地问老鱼，“断食疗法是什么东西？”
“就是不吃东西咯。”老鱼回答。“不吃东西不是本来就会瘦吗？”
“但果蔬汁可以补充维生素和纤维质，保证减肥不减胸，畅通不便秘。”老鱼回答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而且我们的纤体汁还是Hello Kitty包装的哦，看上去多漂亮。”
果蔬汁上市后一直捷报频传，不断地有售罄的消息。而老鱼，被媒体誉为新时代女性的瘦身偶像和创业榜样，也开始经常出现在电视媒体上。
“那些化妆品生产商、销售商都是男人，他们把自己打扮得越来越娘，最后赚的都是女人的钱。随意走进一家购物中心，里面的各种快饮店、甜品店，老板全都是男性，他们怎么会考虑到女人的身材和热量的控制。新兴的女性网络软件、各色记录生理期的手机App，背后的老板和精英团队都是一水的纯爷们，他们怎么会了解女性的真正需要。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这样一种女性革命。让女人真正掌握自己的生活。”老鱼上了一个颇有影响力的电视访谈节目，在节目里，她以指点江山的气势，规划着自己事业的蓝图。
老鱼将自己塑造成了外表美丽、头脑精明的女性创业者形象，也拥有了越来越多的粉丝。他们像崇拜偶像一样崇拜老鱼，无数年轻男女希望能够像她一样，拥有如此出色的外表和成功的事业。
不久之后，老鱼被邀请去北京，参加一个名为“年度最有影响力女性”的论坛，和她一起出席的，有不少是女企业家、女明星和政治家。
论坛的主席邀请老鱼上台做演讲，老鱼穿着白色的礼服，站在巨大的LED屏幕前，讲自己的人生故事。她讲自己从竹竿到猪扒的青年时代，讲被人用土耳其烤肉求婚的经历，讲自己如何空手破西瓜解决公关危机。台下一班听众或是凝神静听，或是捧腹大笑。待她讲完之后，所有人都拼命鼓掌。末了，论坛的主席给老鱼颁了个奖，奖杯上写着“优秀90后女企业家”。
“你真不像是个90后女性。”主席看到奖杯的字感叹。
“不像90后，还是不像女性？”老鱼微笑反问，台下响起一片笑声。
主席忙解释：“我只是觉得你的经历，并不像是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女孩。”
老鱼愣了一下，“女孩”这个词，好像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童年时摔跤课上摔出的淤青，那个让她明白要像个男人一样保护自己的高中主任，教会自己像男人一样活着的妈妈，让她体会到爱情的烤肉小哥……不过这种情绪只占据了一会儿，她很快又恢复了在镜头前锻炼出的颇为好看的职业笑脸。
“老了老了，看来应该换种牌子的面霜才行。”老鱼的话逗笑了一旁的主席。在那个瞬间，老鱼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酸，身体里好像有无限的情怀想要悼念逝去的青春。过去的自己犹如身上的脂肪一般渐渐消退，留下的只有最女人的外表和最男人的内心。她做好了准备，以迎接轰轰烈烈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