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了他这话,哀哀地看了他好一会,想要把他的整个形貌都镌刻在心里似的,终于,她将衣服整理好,拂好头发,站起身来,斩钉截铁地说道:“好,我走了!”说罢,头也不回,就大步走出了殿门。
尘归尘,土归土!既然一切都不可留,莫如就让她远去!玉瓒立在空殿之上,面无表情,不发一言,默默看着她远去,以至不见。大殿之外的连清漪,此时已经驾马驶出了皇城,她的眼睛,虽弥着一层水雾,可是神情却不悲萧,反而,看上去是那样的平静!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目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她边驾着汗血宝马,边吟唱着安渊明的诗歌。
她的心只想快速恢复宁静,到了晚上,待要度过素衣山之时,她方觉得自己的心,是沉坠到海底般的疼痛。她对马儿说道:“我放你自由了!你这样的马,还是要回到高原北疆国去,才是自由的!你走罢,我要回乡了,你也回家罢!”汗血宝马听了她的话,口中便嘶叫了几声,仰天长啸,又用舌头舔了舔她的脚,恋恋不舍了一会,看了她几眼,方大步朝前,撒开蹄子,狂奔而去!她在后,微笑着看着马儿走远。
上了渡船,她走到舱中,到了晚上时,她蜷缩在舱中一角,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起来!她被这颠簸的河水拍打的胃里翻腾!可是,想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深夜降临了,天上闪烁的繁星,将点点星光投射到这清澈的河面上,犹如人的蓝色眼睛!闪闪烁烁、随着水波摇摇曳曳,却又无处不在。她从舱中的窗子边,已是看到了这一切,心中想起了一个人,也是这样的眼睛,忽然她便抱住胳膊,嚎啕大哭起来。渡船徐徐驶进素衣山河的中心,在这苍穹之下,显得是那样的渺小,简直就是茫茫河水中的的一粒砂砾,而连清漪的哭声,早就被这拍打的水声,湮没到悄无声息的了。
渡船终于在经历了几天几夜后,到了素衣山南岸。连清漪终于憔悴地从舱中走出,她回过头来,遥遥看着身后的滚滚河水,心中默默说道:别了,雅国!这日清晨时分,她上了南岸,她重又站在这片她曾经北上和亲的土地之上,心里是感慨万千。她看着这脚下沾着她鞋子的红泥,这样颜色的红泥,只有嘉国这南方之国才独有,心中便生出几丝亲切之意来。
纵然她是这样低调,这样想不惹人注意,可是她回嘉国的消息,还是悄悄地传开了。在嘉国百姓的心中,和亲复生的连清漪,已经成了传奇。待她走过了这岸边,只是步行,往墨城走时,沿途便就受到了百姓的一路款待!她也觉得惊奇,他们并没有见过她的容貌,这是怎么认出是她的?她便连连笑着解释:“各位各位,我并不是连清漪!你们认错人了!”可是百姓们见了,哪里肯听,一个老者,便从家中取出一本书,书名上写着《嘉国公主传记》,那线装的书皮上,竟然还画了她一张画像,她出于好奇,便看了一看,果然还画的极像!老者恭敬笑道:“公主殿下,这不是您是谁?您是嘉国的大功臣!嘉国的所有百姓,都记着你的好!”弄得连清漪倒是哭笑不得。这是谁人,闲来无事,要将她这一段不堪往事,给生生地写出来,成为百姓口中的一段‘传奇’?
自己的身份已然被识破,她只得坦然对之了。反正,自己这几天几夜里,也没有好好的吃喝,腹中却是很饿!当下,便也就不客气地说道:“如此,清漪我就谢过各位乡亲了!谢谢众位乡亲的好生款待!”因此她往墨城的这几天里,俱是沿途的乡亲们,供应吃喝!她谢绝了当地官员的邀请,连走了几天,终于到达了嘉国皇都墨城!连清漪走在这墨城脚下,看着街上的行人,熙来襄往,虽心中感慨,可是面上仍是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盎然!父皇,哥哥,姑姑,我回来了!
连清漪回墨城的消息,一些地方官吏还是悄悄地报到墨城中去了!是以连骏德和连翰飞都已经知晓。连清漪慢慢走到墨城皇宫门口,她看着这熟悉的红墙绿瓦,一时心中竟恍惚了!仿佛,她一直就住在这里面,哪儿也未曾去过似的!那素衣山之北的雅国,那塞上的高原北疆国,仿佛只是她做了一个昏沉遥远的梦罢了!她的面容哽咽,就在她走到那些驻守的士兵前时,宫门外已是率先走出一人,他看着伫立在一处的连清漪,目光激动,脚步飞奔而至,他拥住连清漪的肩膀,说道:“清漪,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连翰飞看着她,又道:“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我始终在宫里惦记着你!”连清漪看着已是一国之君的哥哥,笑道:“父皇他还好么?”
连翰飞听了,叹道:“父皇经历了此番,已经是暮气沉沉的了!他和母后没有并未住在宫里,而是住到了这墨城郊外的杏花坞里,自有如英姑姑和他相伴!我当然是遂了他的心!”连清漪听了,倒是笑道:“看来,父皇是决意将这个摊子,交给你了!不过我看得出,父皇他对你已经很放心了!”连翰飞听了,只是看着妹妹说道:“清漪,我当然是希望你回来!不过,我也不希望你在雅国,留下什么遗憾!”他说这话时,似乎已有所指。
连清漪当然明白,她苦笑道:“哥哥,不回来,才是我的遗憾呢!怎么哥哥坐上了这九五之尊,身边竟还不纳一个妃子?”连翰飞听了苦笑道:“这大局刚稳定,正是百废待兴之际,我哪里有什么心思,给自己纳妃?我是个专情之人,只会立后,不会纳妃,如果没有,那这后宫就空着!”连清漪听了,便笑道:“怎么我连家族,竟出深情之人!”连翰飞听了,便不由问道:“这么说,清漪,你也承认自己是个深情之人了?”连清漪听了,便苦笑道:“哥哥,这话说的也没什么意思!”
连翰飞听了,便笑道:“清漪,既然你回来了!那么哥哥我就不许你再出去了!你就在这宫里住着,好好休息休息!待时日成熟了,我给你选个好驸马!”连清漪却悠悠道:“哥哥,我回来了,可是我不会再住在宫里了!”连翰飞问道:“那么……你要住在哪里?还是我给你在墨城单独建一座公主府?”连清漪听了,赶紧说道:“不可不可!哥哥何须为我再好费钱财!”她想想又道:“不过,哥哥你还是给我拨些银两罢,我有用处!”连翰飞笑问道:“你要银子做什么?”清漪看了看哥哥,深思说道:“哥哥,我想在这墨城中,建一个慈济院,将在墨城乃至嘉国都失去父母的孤儿,以及被父母遗弃的孩子,都抱了来慈济院中,我会抚养他们长大,直到他们能自力为止!”
连翰飞听了妹妹的想法,笑道:“清漪,你这个想法很好!我本来想着,也要在嘉国各处建造官营的慈善堂!你可是想到我前头去了!你这个决定,哥哥我自然是支持你!”连清漪又道:“我还需要人手,建造屋子的工匠诸人,这个,我希望哥哥也能支持我!”连翰飞便笑道:“这样罢,清漪,我先给你五千银两,若是不够,你再问我添置!这一应人手,我也会拨给你!”连清漪便激动说道:“那我现在就要先去找个合适的地方!”连翰飞看着她一脸倦容,笑道:“清漪,你是头一天回宫啊!这还没有来得及休息!”
连清漪便笑道:哥哥,我听你的!我就先歇息歇息,到了下午,我再去那杏花坞瞧瞧父皇去!”连翰飞便携着她,走进宫中。连清漪对哥哥道:“哥哥,你先走罢!我知道你事情也是很多!我先不想去喜福宫,我想去这后庭……瞧瞧我从前和如英姑姑曾住着的那个屋子!”连翰飞听了,便点头道:“清漪,你在那住了十余年,心中定然不舍,那就去看看罢!”连清漪听了,便笑道:“如此我就去了!”说着,便起身欲往那小时住着的屋子而去!
忽然连翰飞唤住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清漪,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连清漪听了,返过身来,平静问道:“何事?”
“玉攸宁已经恢复记忆,玉瓒已将皇位禅位与他,你可知道?”连翰飞观察着清漪的表情,见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惊讶,便夸张道:“哎,这个玉瓒,究竟是怎么想的?不就是没有得到你么,至于这样么,如今看来,竟还没有玉攸宁想得开呢!”说着,又是连连感叹。
可是连清漪听了,震惊之余,赶紧回了头,对着连翰飞说道:“哥哥,这件事,不与我相干!”就扭头走了。看来,攸宁已经找到了合适他的东西了!他装作不认识她,那么就不认识到底好了!她无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