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是一切最好的掩护色。
柳暮云没有在客栈房间里，他在屋顶上。
这个时节，不太冷也不太热，夜晚时分，凉风习习，仰头看满天繁星，别有一番风味。
一道黑影从房顶上掠过，几个纵身便到了他更前，劈头就问：“听说你要抓我？”
“是啊！”柳暮云头也不回，“我是捕快，你是贼，不该抓你吗？”
他起身，对着来人缓缓吐出三个字：“金鳞子！”
“那为何到现在都还不动手？”金玲歪着脑袋看着他，一点也不惧怕，眉眼弯弯，一脸笑意。
“因为有一样东西，我到现在还抓不住。”柳暮云叹息一声，盯着她看。
金玲不解：“是什么？”
“你！”
“我？”金玲更加不解，“我不就在你眼前吗？”
“你的心呢？”柳暮云问。
金玲一愣，忽地又笑道：“这样说话，真不像是你柳将军的风格，听起来真不习惯。”
“那我应该是怎么样的风格？”柳暮云好笑地看着她。
金玲想了想，端端正正站好，一脸严肃的样子：“你应该是这样的，绷着脸，瞪着眼，跟你说话呢，别人说三句，你回答一句，一句废话都没有！”
说到这里，她自己就绷不住笑出声来了：“算了，我也学不会。”
“你倒是观察得仔细。”柳暮云深吸口气，“是不是我这样跟你说话，你比较轻松？以前，你可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金玲愣住了，是呢，今天自己，似乎话有点多。
是不是，今晚的月色太好，星光，太过璀璨？
两人忽然无话了，气氛有些尴尬。
“看起来，谨说的也不全对，可能真的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油腔滑调的。”柳暮云忽地冒出一句，坐直了身子，“他非让我学他，看起来，并不太成功。”
金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不是挺好的吗，他也不见得比你强多少，何必学他？”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柳暮云忽地抬头看着她，目光炯炯，刚毅的脸庞，竟在月色之下柔和了许多。
这是个很美的男子，白玉如肌，面似刀削。
他问：“你觉得我挺好的吗？”
这一问，很深沉，并非搞笑痞子的味道。
金玲一下愣住了，再开口，竟有些结巴：“是……是挺好的，我……我觉得，挺好的。”
柳暮云站了起来，看着她：“金玲，我们多久没见了？”
金玲低了头：“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
“知道为什么还躲着我？”柳暮云沉了脸，“你知道我不是中朝三暮四的人，不可能因为你一走，我就改变主意了！”
“我知道，可是……”金玲急着辩驳，“我……我想赎罪！”
“你没有罪，有罪的是玄机，你也是受胁迫的！”
金玲摇头：“可我当年这的差点杀了郁馨公主，如果不是她有武功，又幸好你赶来，或者，还要死更多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那也得你心存善念，最后肯放弃才行啊。”想起当年的事情，柳暮云还心有余悸，若是当初金玲发信号给玄机，那么，当时两国和平的局面，就无法形成。
那个时候征战，生灵涂炭，一定比之后的战争，惨烈百倍。
“是你让我改变的。”金玲叹口气，柳暮云当年给她分析过战场形势，只是她念及师徒情分，不肯离开玄机。
而事实上，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心中的那杆秤，就已经倒向眼前这个男人了。
“魏楚之战，你利用你的声望，所到之处，让百姓好生对待将士们。又到处宣传魏军事迹，又……又宣传魏国柳将军治军有方，金玲，你做的还不够多吗？”
不光是为了魏国，还为了……他！
几年来，她游历各地，就是为了宣传魏王的声望，顺便……也宣传宣传他。
“不够，远远不够。”金玲遥遥头，“我帮着师父十年，难道不应该用另外一个十年来偿还吗？”
“金玲，我都说了那不是你的错，你没得选择！”
“我有的选择的！”金玲看着他，打断他的话。
柳暮云深吸一口气：“算了，这几年来，我们每一次见面，都会因为这个话题争论不休，我累了。”
金玲脸色一滞，随即退后一步：“也好，反正我也累了。”
说罢，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柳暮云看着那消失的背影愣了一阵神，随即叹息一声，回了客栈房间。
他们，已经过了那个你跑我追的年纪，而且，他知道，就算追上去，以金玲倔强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回头的。
女人啊，有时候还是温柔一点的好。
柳暮云忽地想起田海棠了，瞧人家小姑娘都温柔。
随即，他又笑了起来。
如果金玲的性子也是那样，那她还是金玲吗，那自己，还会一直循着她的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吗？
算了，不认命不行啊，谁让自己，就好这口呢，没办法！
这话啊，独孤谨那小子倒是说对了。
其实算起来，说到倔，他柳暮云也是各种高手。
魏晋之战，已经过去九年，除却魏楚大战期间，他不是踏遍大江南北，就是跟着她的足迹吗？
若说倔，他们两个，其实谁也别说谁！
一夜无眠，天色大亮，柳暮云起身，牵了快马，去往敦州方向。
敦州一带算是天高皇帝远，不过听说政治一向还算清明，并没有重大违规违纪的现象发生。若是有，月希存就在点苍山上，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这个王学才，似乎也是近段时间才冒出来的，或者，敦州的情况，最近才开始发生变化也说不定呢。
敦州离常乐镇不远，柳暮云坐下是千里马，半日就到。
进得敦州，并没有什么其他发现，街市繁茂，百姓安居乐业，倒也热闹。
若是敦州府衙是一群昏官，这治理得倒也不错啊。
柳暮云开始考虑道听途说的情况，或者，他应该去趟敦州衙门，亮明身份。
敦州守备一听是总捕头驾临，三步并作两步走就跑了出来，作揖见面，算不得不卑不亢，但是也不显巴结。
这个敦州守备，不似传言中那般昏庸啊。
不过……人不可貌相。
“本官只是路过敦州，守备大人不必慌张。”柳暮云安他的心，也不说为何事而来，“皇上让本官查访各地官员业绩，以防贪赃舞弊，既然路过敦州，刘守备就抽些宗卷给本官看看吧。”
敦州守备姓刘，刘知渊。
“是！”刘知渊赶紧点头，“下官这就找人去拿。”
“不用，宗卷放在哪里，本官要亲自去拿。”柳暮云挥挥手，往府衙内走，官威摆得十足十。
“也是，下官明白。”刘知渊带着柳暮云到宗卷存放室，门口贴着大大的“机密”二字。
看起来，保密功夫也应当不错。
柳暮云走进去，看到各色宗卷都存放的十分整齐，一尘不染，看起来，应该是经常被人翻阅。
他这次是突击而来，地方根本来不及做出表象给他看。
这个刘知渊，倒是十分勤恳的样子。
随手拿了几分宗卷，柳暮云看了一下，都写得十分详尽，蝇头小楷的注解，一点细节都没有漏过。
不过……
似乎没有关于王学才的。
“这里各大集镇的宗卷都有，怎么偏偏没有看到常乐镇的？”柳暮云小心想着措辞，不想打草惊蛇。
“回大人的话，常乐镇自本官上任以来，十分太平，没有作奸犯科，鸡鸣狗盗之事发生。下官估计，应是那乡侯英明，帮着本官解决了不少难题，所以未见有闹到州府的案件。”刘知渊的回答倒也圆滑，若是没有到过常乐镇，没有见过金玲，恐怕就被糊弄过去了。
“那倒是个不错的地方，本官应该亲自，去看看，顺便，嘉奖一下这位英明的乡侯！”柳暮云点点头，似乎很有兴趣。随即，大步走出了宗卷室。
身后，刘知渊的额头起了点点细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