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是在姬小小昏迷两天以后赶到的，他赶到的时候，甚至金冠之上还带着守孝用的白花，可见他到来的有多么匆忙。
“小小怎么样了？”玄墨撩开帐子进去，急匆匆地冲到床边。
“剖腹产子，能不能醒过来，得看运气。”天机老人的神色，难得严肃，和柳暮云有一拼。
“什么叫运气，你不是神医吗，你医术不是天下第一吗？”玄墨已经急得口不择言，随即又转头看着姬小小，忽地拉起她的手，满脸怒容：“你给我醒过来，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你醒过来，我们的账要慢慢算了，别想就这样逃避过去！”
那边师徒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叹口气，各自出帐而去。
但愿小小真的能听到玄墨的呼唤，不管他们之后是算账也好，打架也好，总比这样躺着，不知将来如何要好得多啊。
若是平常，这手术做得也十分成功，身体健康的人早就该醒来了。
可小小不同，她先是在玄机道士手中受了极重的伤，再剖腹，便是伤上加伤，本是七分伤，如今差不多十成了。
玄墨看着姬小小安睡的脸颊，发丝上似乎还有残余的汗珠未曾擦去，长而浓密的睫毛，那下面，本有一双忽闪有神的大眼睛，此刻，却完全看不到里面的神采。
“傻丫头……”玄墨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忽地又生起气来，“上次我来的时候，你已经怀孕了是不是？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我，我不是孩子的父亲吗，我没有知情权吗？”
“臭丫头，快醒来，醒来把身体养好了，我们等秋后算账！”
“傻丫头，求求你，醒来吧，我看到我们的小公主了，长得好漂亮，跟我一样漂亮，你说的，我漂亮，所以你要将我据为己有，现在，有两个都这么漂亮了，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还不醒来看看你的战利品？”
……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天机老人撩开帘子，看着一脸憔悴的玄墨，忽地叹了口气。
“师父，小小怎么样？”三个师兄被拦在帐外，却也是一样着急。
“你们跟我来！”天机老人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似乎下了很重大的决定。
四人走出军营，前方是一处小土坡，天机老人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然后忽地笑呵呵地看着三个得意弟子：“你们之前想知道的问题，我都可以告诉你们了，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位高徒互相莫名其妙地对看，都什么时候了，现在救小师妹才是最关键的吧？
其他的事情，以后慢慢问就是了。
“我说老头，你是不是急疯了，不分主次了？”独孤谨很不客气地当场讲出大家的心里话。
另外两位嘴上没说，却一直在点头。
“好吧，你们不问，老头子我就自己说了。”天机老人根本不理会大家的心情，前言不搭后语地道，“你们知道我活了多久了吗？”
三个高徒看着师父更加是一脸的茫然，虽然听说过什么五百年前点苍山抗击四国的故事，可他们并不相信有谁能活五百年。
“从有四国开始，就有我了。”天机老人笑起来，“天机，天机，应天命而生，所以叫天机，所以能测天意。”
天机，原来是这个意思。
三位高徒此刻终于提起了精神，似乎这其中，真的有他们不知道，却很感兴趣的故事呢。
天机老人虽然生**玩爱疯，但在大事之上，却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或者，他现在说的话，真比昏迷中的小师妹重要，又或者，两者根本就是有联系？
三个人索性就平静了心情，开始听师父讲这个遥远的，甚至有些荒诞的故事。
千年之前，这片曾扇形的大陆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银扇大陆。
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大陆分裂成了四个国家——魏楚晋鲁，而由此营运而生的，还有一处完全不属于四国，却又和四国都相交接的地方——点苍山。
天机老人是弃婴，但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生的。
当天雷划过长空，闪电带着暴雨的夜晚，他降生在一个非常富有的家庭里。
然而他的出生，让母亲大出血而亡，父亲暴怒，认为他是不祥的妖物，将他丢弃到了荒山之中。
他是狼群养大的孩子，不出两年，他的父亲就去世了。
他算过，他的父母是当时有名的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这一切，算起来，也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
天机老人自小天生异想，能和群兽谈话，所有动物的话语，都难不倒他。更奇妙的是，他能让那些猛兽都听命于他，不敢违逆。
再到五六岁，他就可以自己创造武功，甚至能辨别百草，无师自通，仿佛天地之间的灵气，全部都聚集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再过了十几年，年轻的天机老人已经有了一些名头，便上了点苍山，开始建设属于自己的地盘。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算出自己是应运天命所出生，所以格外心高气傲，甚至带领群兽占领了点苍山附近几个大的城镇，颇有些占山为王，要一统天下的架势。
然而当时的他，年轻，急于求成，羽翼却并未丰满。
靠着飞禽猛兽，终归还是差了一些，后被四国合力围剿，偏安于点苍山。
因为点苍山的地势优点，易守难攻，倒是让他安定了好几年。
痛定思痛以后，他发现所谓的天命者，并非是为了统一天下，成为王者。他可以造福苍生，然后寻找可以一统天下的人。
就这样，安心下来的天机老人，开始进入修炼的状态。
他修医术，武术，奇门遁甲，八卦阵法，炼丹，制药，如此过了几十年，他的各项功夫都已经到了臻化境界。
然后他虽然是上天所降天命者，奈何终归还是凡胎肉身，总有大去的那一天。
忽然想到这一点的天机老人，已经八十高龄。
虽然内修外练，他的身子并没有任何不妥出现，可人能活到一百多岁，已经是极限，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和其他人类有所不同。
冥思苦想了一年以后，他开始作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
他要一直活下去，找到他来到这个世上的意义为止。
他下山，开始寻找很多远古遗书，再配合自己来自上天的赋予，用了二十年时间终于找到了，或者说，是发明了可以长生不死的秘诀——离魂术。
“离魂术？”柳暮云等人面面相觑，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这事做的对不对！”天机老人难得苦笑一下，“不过因为他，我确实活了超过千年。”
人分七魂六魄，离魂术就是将人的一魂一魄分离出来，重新创造一个人，由元婴开始培养，迅速长大，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这个人，拥有和自己一样的智慧，记忆，甚至性格。
从元婴长到和魂魄所有者一样大，只需要百日功夫。
在这个过程之中，元婴只是不断地被灌输魂魄所有者的思想，并没有自己的意识。
等他成型，魂魄所有者才可以把自己身下的六魂五魄完全附到他身上。而这个时候，元婴已经长到和魂魄所有者一样大小的样子，实际年龄却只有百日。
一个百日的人类，自然还可以再过百年不成问题。
而这个元婴，拥有魂魄所有者之前所拥有的内力，武功，以及其他所有的一切。
如此往复，百年又百年，天机老人就靠着离魂术，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元婴，让自己神奇地活了上千年。
“那么，那个什么玄机，应该就是离魂术的产物了？”独孤谨已经想到了，这就是那个玄机为什么这么像自己师父的原因。
“没错，都怪我，一时好奇……”天机老人一脸的懊丧。
原来，千年的反复，他没有找到作为一个天命者所应该留下的意义，却已经烦躁了这样的生生死死。
忽然有一天，他盯着已经过了五十多日的元婴，想让他复苏过来，陪自己度过这无聊的岁月。
有一个完全懂自己的人，活在这个世上，陪伴自己，岂不是很美妙的事情？
心想着，他已经开始行动。
因为人的一魂一魄取出已经是极限，所以要让元婴变成一个正常人，必须要其他魂魄配合。
好在千年以来，他见过的死人不知凡几，去乱葬岗找些无主或失神的孤魂简直易如反掌，就这样，还不到六十日的元婴，就这样活了过来。
他给这个由他亲手创造的新生命取名——玄机。
然而玄机虽然拥有天机老人千年所学，可毕竟不是天机老人本人。
两人最初在山上一起生活了数年，感情也可以说是亲如兄弟。
但是，时间久了，玄机性格上的不同就显露了出来。
他好动，虚荣，觉得既然自己有这么惊天骇地的本事，就应该出去，让人膜拜，让人当神尊崇。
这和当年年轻的天机老人，有些性格差不多。
天机老人没想到，他把自己最不好的那方面性格，传给了玄机。
而令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屡劝不听的玄机，终于在某天，趁他不注意，下山去了。
为此，他下山劝过几次，当时的玄机一直在世上装神弄鬼，也有了一些成就，对于天机老人的到来十分反感，他甚至觉得，天机老人是妒忌他的成就，所以不许他留在世上受人尊崇。
甚至，他表示，在点苍山上，自己处处不如天机老人，所学也全是天机老人所赐，心中早有不服。
两人的感情，就此彻底决裂。
之前玄机只是小打小闹，最后竟然上升到了开始干预四国的内政，并扬言要一统天下。
而此刻的天机老人，早算出来，将来可以一统天下的人，需要百年以后才能彻底降临，可玄机一意孤行，非要逆天行事，自己当天下的主宰。
天机老人无奈之下，化费了二十年的光阴，利用阴阳引渡之术，将百年之后的王者，提前降生到了世上。
“是玄墨？”
“不，是小小？”
各人有各人的猜测，他们在看师父，看谁的答案对。
天机老人点点头：“是小小……百年之后的她本该是个男子，只是因为我的关系，提前来到了这个世上，只能作为女子生存。若是百年之后她再降生，必有惊世伟天之才，不似现在，懵懵懂懂，少了不少天赋。”
“在这个世上，男子为尊，所以她必须依附于一个男子，才能完成天下一统的命运。”
月希存接口：“然后，命运选择了玄墨？”
天机老人继续点头：“其实玄墨并没有当天下王者的命，只不过因为小小选择了他，改变了他的命运。”
也就是说：得小小者，得天下了。
难怪那丫头忽然对统一天下这么感兴趣，不光是玄墨，而是她天生的命运，让她做出了这样的抉择，而她自己，却不清楚吧？
三个师兄总算是有些明白过来了。
“可是小小的使命还没完成，怎么现在生死未卜？”月希存是师兄妹中占卜之术学得最好的，自然首先想到这个问题。
“这事怪我。”天机老人叹口气，“小小来到这个世上，本来就是我强行改命所致，如今她要生子，孩子经过阴阳道，她的身世自然会被上天察觉，便会将她收走，将一切划入原本预定的轨道。”
“不，怎么可以这样？”三个师兄几乎同时叫出声了。
天机老人摆摆手，让他们稍安勿躁：“现在，我们只能同上天斗一斗了，既然我把她提前弄到这个世上，我自然不能让她这么快走，当年我收你们三个为徒，也是为她。如今，万事依然顺畅，只要她醒过来，一切还是可以照旧。”
“说吧，怎么救？”三个师兄摩拳擦掌。
天机老人忽地换了话题，看向独孤谨：“谨儿，你可记得你的母后是怎么死的？”
独孤谨一愣，茫然地道：“是难产而死的。”
那年他六岁，同一年，被天机老人收为关门弟子。
“孩子呢？”天机老人继续问。
“也一起死了！”据说是位公主，可，“这和小小有关吗？”
天机老人点头：“小小，就是你的亲妹妹！”
“什么？”
“当年，我逆天改命，鲁国皇后其实命中只有二子，并无女儿，便是鲁国前太子和你，然而为了改变已经被我搅乱的乾坤，我强行将小小的魂魄迁移到你母后体内，因为我算过，她的体内，最适合孕育王者。”所以她生了一个太子，虽然没登基，另外一个儿子，依然成了皇帝。
独孤谨有些发傻：“你说什么？”
“但是你母后毕竟只是凡胎肉身，经不起如此强大的王者之气，所以，她生下小小以后，自然力竭而亡。”天机老人一脸的平静，“我用一个女死婴代替了刚出生的孩子，抱走了小小。所以……谨儿，我其实，应该是害你母后早夭的那个凶手！”
“你……”独孤谨气极，一下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害死了我母后，抱走了我妹妹，害我这么多年亲人对面都不相识，你……你可恶！”
天机老人忽地闭上眼，微笑地道：“想报仇吗？”
呃？
“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独孤谨睁大眼。
“世上之事，有因有果，你为母后报仇，无可厚非。”天机老人缓缓地道，“我与玄机一命同生，我生他生，我死他死，所以，只有我死了，这世上的一切纷扰才会结束。”
“师父……”柳暮云和月希存叫了起来。
“暮云，记得师父死后，将师父的骨灰，撒在小小的床前，可守住她的魂魄不离散，七七四十九天以后，她便能清醒如初。”
“希存，在将师父火化之前，将师父的骨髓取出，带回去，放在你妹妹的床头，三天以后，她便会回魂。玄机想做的，不过是扰乱这世上的阴阳，他见王者提前出生，便想将阴界之魂引渡，而你妹妹体质偏阴，是通往阴界最好的门户。”
“师父……”柳暮云和月希存动容，原来，他们遭遇的这么多事背后，有一个这么离奇诡异的故事。
天机老人笑起来：“我玩闹一世，活了千年，早就活够了。这一生，我只欠鲁国国后和小小的，是我害死了皇后，又隐瞒了小小的身世，害的她现在生死一线。谨儿，那两个都是你的亲人，所以死在你手上，我就谁得债的不欠了，可以羽化成仙。”
独孤谨“唰”一下从腰际拔出剑来，放到天机老人的脖子上：“死老头，你真当我不会杀你吗？”
“三师弟！”柳暮云和月希存大叫，天机老人却摇摇手：“这是命！”
独孤谨拿着剑的手，到底还是有些发抖，连唇，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什么杀母仇人，害他们兄妹分散。
可相处了十七年，师徒之情拳拳，对于他，天机老人从未藏私，让他成为师兄妹中武功最高的那个。
虽然平时一口一个“老头”叫着，可只有面对最亲的人，独孤谨才会如此无赖，如此口无遮拦。
如今，让他杀一个在他心目之中，比他父皇还要亲的人，他如何下得去手？
“想想你母后惨死，想想，你的亲生妹妹，还在生死一线。”天机老人坦然地看着他，“下手吧，只有死在你手上，我才能功德圆满，你就算不忍，也当成全我！”
“你……”独孤谨呲牙咧嘴，仿佛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借口，放下手下的剑，怒道，“我为什么要成全你？！”
柳暮云和月希存刚松一口气，天机老人却看着独孤谨：“你不杀我，你妹妹，可就活不了了，你自己选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