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这几天很忙,各种关于皇后的传言喧嚣尘上,三大家族那边纷纷坐不住了,特别是袁家。
护国公和安国夫人自然不会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所做的好事,如今,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疼爱了五年的外孙,居然不是他们女儿亲生的。
据说安国夫人知道这个小溪以后,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田家和刘家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跟玄墨上书,细数袁家这几年所犯下的罪行,以达到向他表达和袁家划清界限的意思。
玄墨自然照单全收,却没有向任何人表明自己的想法,这让三大家族有些坐立难安。
这种事情,袁家自然不会不知道,只不过他们现在自己都是焦头烂额,很多门客甚至亲戚,都纷纷表示要脱离袁家。
给玄墨上书表忠心的人,也不乏袁家的自己人。
三天以后,玄墨的案台之上,放上了一本护国公关于和皇后脱离父女关系的奏折,他冷笑一声,招来暗卫,传令:“该收网了!”
要揭老底,大家都揭得差不多了,传言上说,太后当年也参与了此事。
不过太后,毕竟是皇上的生母,大家到时不敢太大胆,弹劾太后。但隐约提起田家的种种罪行,还是有的。
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现在,让玄墨头大的是另外一件大事了。
他又三天没去长乐宫了,上次小小来找他,他心情不好没有问她有什么事,但是隐约感觉这丫头有心事,忧心忡忡的样子,莫非和自己有关?
难道是跟使馆里的那位有关系?
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玄墨之前下令将此事严格保密,任何人不得在别人面前提起,那丫头,应该是不知道吧?
改天纳妃的时候,得把那丫头支开一下,反正就是就是过过场,事成之后,再跟她解释吧。
反正自己并非打算背叛她,只是去做做样子而已,到时候跟她解释一下,她应该会理解的。
木已成舟,他就算反对也没有办法了。
在将来的日子里,只要自己加倍对她好,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皇上,常陵王求见!”恰在此刻,景德安跑了进来。
玄墨楞了一下:“他怎么来了?”
自战场回来以后,玄尘似乎都一直在保持沉默。
在常陵王府深居简出,连幽尘居都没有来过。因为之前的事情,玄墨对玄尘的事情一直犹疑不决。
毕竟,他是有功也有过,损兵折将是真,后来帮着抓内奸,收复失地也是有功劳。
功过相抵,其实不判罪,也未尝不可。
这几日他有忙着三大家族和郁馨公主的事情,对于玄尘,他也就采取了静观其变的态度。
毕竟,他还有一个另外的身份。
他身上,流着的不是属于皇家的血,如果扳倒了三家,刘家首当其冲。他和刘鉴雄再没有感情,也拿到了黑旗军。
到时候,他会不会觊觎皇位,还很难说。
如今他居然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是想通了什么,还是越发想不通了?
玄墨心中有些没底,却在看到一身白衣,而没有穿王爷服的玄尘以后,微微松了口气。
眼前的男子,依然飘逸出尘,准确的说,应该更出尘了,好像真的已经到了世外一般,和尘世格格不入。
这样男子会抢皇位,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
“皇上……”玄尘看着他,长身而立,单腿跪了下去。
没有叫“皇兄”,而是叫了“皇上”,玄墨知道,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恐怕就这样断了。
他已经决定承认自己不是皇室血脉了吗?
“常陵王,别来无恙!”玄墨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位同母异父的弟弟。
是的,是他的弟弟。
即使不是同一个父亲,可小时候那些事情,点点滴滴,是无法抹杀的。
他们曾经有着比这个世上任何一对亲兄弟都要亲的兄弟情,只是因为那一日慈宁宫房梁顶上的一幕,竟让他们生分了十年之久。
“皇上,臣想为无忧城一战中,死去的几十万将士赎罪!”玄尘抬头看着龙椅上高高在上的玄墨,仿佛,这个男子,就应该坐在那里。
到现在为止,他都不得不承认,玄墨真的很适合那个位置。
只是希望,他能对小小好,从始至终,那么,他便可以放心地,去寻找他那一处清净之地了。
“你想怎么赎罪?”玄墨对此很感兴趣。
玄尘叹气:“我一条命,自然无法抵消他们几十万条性命,所以,我想过了,我想用下半生的忏悔,为这些将士的灵魂超度。”
玄墨顿时有些明白了:“选好地方了吗?”
“国安寺高僧众多,在那里,想必心灵会得到救赎!”玄尘嘴角竟有一丝向往的笑意。
其实,他确实向往很久了,只是“她”的出现,让他措手不及,陷了进去。
现在,该是出泥潭的时候了。
玄墨沉吟一阵:“其实,如果你需要的话,朕可以给你新建一处……”
“不用了。”玄尘摇头,“魏楚一战,劳民伤财,国库的钱,已经不够了吧?”
玄墨一愣,此事他让户部严格保密,玄尘怎么会知道?
“你有暗卫,我未必没有。”玄尘看着他,淡淡一笑,“刘鉴雄能有一支黑旗军,自然也可以组建一支暗卫为他所用,也可以为我所用。”
“你……什么意思?”玄墨沉了脸。
“我只想说,对小小好些!”玄尘看着他,“这么干净的女子,这世上,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此事不用你操心!”玄墨瞪他一眼,终于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对他,自然是一生一世的好,不是任何人可以替代的。”
玄尘点点头:“这样,我走的也放心些。”
玄墨心中一动,沉声问道:“准备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玄尘低头,再抬头,“我想再见她一面。”
“好!”玄墨点点头。
他的爽快让玄尘楞了一下,不过很快释然。
也是,自己都已经有了决定了,眼前这个男人,自然是乐得大方一回。
毕竟,一劳永逸了,就当告别,也要给个人情。
玄尘退了出来,没有去长乐宫,而是去了幽尘居。
琴还在,却落了灰。
他坐上去,轻轻擦拭,试试琴弦,依然清澈。
有多久,都无法再弹出清净无为的琴声了,只为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心中落地生根,发芽壮大。
做了这么多,以为是为了她好,却发现,自己原来错得离谱。
琴声淙淙,他为知己而弹。
不是非要她前来,但是他知道,她至少听得到。
那就足够了,不需要再多。
那一天,我看到你穿过紫竹林而来,写上手上,甚至脸上都是泥泞,可是偏偏那双眼睛,干净得犹如天上的星子,不带一丝杂质。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所谓的干净,和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无关,和是不是避世无关。
真正的干净,是看心的。
你的心是干净的,那么你就是干净的。
小小,你是我见过的,这个世上最干净的人。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想拥有你,一直到狂热的地步,无法自拔。
因为实在太脏太脏,所以太渴望得到这个世上最干净的东西。
可是在你面前,我越是争取,越觉得自己的肮脏,因为想要得到你,我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加肮脏。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知道你其实不愿意,明知道你心中只有他,可我依然不甘心,做了很多错事。
我现在,要为我所做的错事去赎罪了,最后一曲琴,献给知音。
也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知音——姬小小。
一曲终,早有人在幽尘居院子内泪流满面:“玄尘……”
清脆的叫声,带着一些哽咽。
姬小小抹抹脸上的眼泪,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只因为那琴声,她不由自主地走过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泪如泉涌。
“小小,你来了?”玄尘起身,依然是温润入春风的笑意,好似真的已经看透了一切,出尘而去了。
“玄尘,我怎么哭了?”姬小小看着他,再看看手上的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玄尘笑起来,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摸摸她的头:“傻丫头,自己为什么哭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姬小小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可以听出琴声中的情绪,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傻丫头。”玄尘再摸一下她的头,“以后,你只有笑了,不会哭了。”
他永远不会告诉她,当初的惊鸿一瞥,让这么多的事情发生。
他不需要她的感动,她的同情,只要,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能想起来,曾经,她拥有过他这样一个朋友。
这样就好了,很美好。
“小小,我要走了,我是来跟你告别的。”玄尘依然笑着,表情格外轻松。
是放下了包袱的那种轻松。
“你要去哪里?”姬小小不解。
“去我该去的地方。”玄尘看着她,“为我的过去赎罪!”
“赎罪?”姬小小深吸一口气,“是因为战场上的失利吗?”
玄尘点头:“算是吧!”
姬小小沉吟一阵:“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我不会拦你,如果你感觉要怎么样做能让心里好受些,那么,你就去做吧!”
玄尘深深看她一眼,忽地道:“小小……”
“嗯?”
“可以给我一根七彩羽毛吗?”
“嗯?”姬小小抬头看他,“你要那个做什么?”
“只是想要,可以吗?”玄尘依然温润地笑,让人看不出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姬小小有些迟疑:“可是,挂上七彩羽毛,就是属于我的了,可你不是……”
“只是单纯问你要一根羽毛,也不行吗?”玄尘眼中有些失望。
姬小小想了想:“这样吧,我给你,就是单纯做个纪念哦!”
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根天蚕丝,绑上一根七彩羽毛,绕在玄尘的手上:“你看,你这样呢,随时就可以取下来了。如果是做记号,成为我的人,他自己是取不下来的。”
玄尘笑得有些勉强:“玄墨那根,他就自己取不下来,是吗?”
“那是当然!”姬小小笑起来,“天底下,除了我,没有人能取下来了。”
原来,这就是区别了。
玄尘心中苦笑,他只能戴在手上,而且随时能摘下来,只能做个纪念。
而“他”,则是永生永世取不下来的。
这样的占有欲,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他们两个,在小小心中,终究是不同的啊。
玄尘看看手上的七彩羽毛,看看小小,苦笑一声:“也算求仁得仁,我无憾了。”
“你什么时候走?”姬小小仰起头,看着他,心中微微有些迷茫。
以前,她以为自己能听懂他的琴声,他的箫声,以为自己是很了解他的。
可是现在,这个男人,越发飘逸,云里雾里的样子,让她有些看不清了。
“这你不用知道,反正我今天已经跟你告别过了。”玄尘再次摸摸她的头,以后,恐怕再也摸不到了吧?
如此亲昵的朋友,要分开了。
然后,他转身,走得十分决绝。
既然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留恋亦无用。
就让他留着这份失落,那么真挚的友情,这般过完一生吧!
姬小小,因为这个名字的存在,所以他无法再和任何一个女子有任何的未来,所以,就让他为前尘往事赎罪吧!
也许,那是他最好,最完美的归宿。
姬小小有些失落地看着玄尘的背影,他为什么不肯告诉自己什么时候走呢,朋友一场,好歹自己应该去送送他的。
不能送他,大概会是她一生的遗憾吧?
姬小小的心情有些纠结起来,对玄尘,即使没有儿女之情,但是友情却是很深厚的。
他走了,自己都没法去送他,想想便是郁结在心。
在长乐宫内长吁短叹了一日,晚上的时候,来了一位让她同样十分纠结的男子。
“玄墨?”算起来,已经四天了吧。
听说他很忙,她也知道,他忙着皇后的事情,她不想去打扰他。
她想问的问题,是需要两个人安安静静坐下来才能探讨的。
况且,大师兄说了,偶尔也要理解玄墨的难处,他不能每时每刻,都去包容闯祸的她。
所谓的夫妻相处之道,大概就是这样互相谦让的吗?
姬小小不懂,可是既然大师兄也这样说,想必有他的道理,她决定照着做一下试试看。
如果不是因为玄尘的事情,此刻,她应该还在长乐宫内,想着沈幽婉的话,疑神疑鬼吧?
她现在有些犹豫的是,夫妻之间,真是必须这样相处才行的吗?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玄墨知道她去见了玄尘,也大概能猜出她苦恼的来源,却并不戳破。
姬小小对他倒是没想隐瞒:“玄尘要走了,你知道吗?”
“嗯,跟我说过。”玄墨点点头,“他想去国安寺。”
“他真的要出家?”虽然之前隐隐有感觉,但是得到确定的消息以后,姬小小还是有些惊讶。
不过很快,她心中也有释然了。
毕竟,在她眼中,玄尘那般飘逸出尘,原本就似乎不该是存在在这个尘世间的人。
佛主面前,或者真的是他命定的归宿吧?
不知道为什么,想象中,佛像前的玄尘,这样的画面,十分和谐。
看着玄墨点了点头,姬小小赶紧急急地拉住他的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走?”
“三天以后吧!”玄墨算了算时间,这个时间刚好。
等事成之后再跟小小解释吧,小小不是个擅长演戏的人,不要到时候穿帮了就不好了。
“我要去送他。”姬小小果断坚定地冲着玄墨点头。
“好!”玄墨宠溺地笑笑,“去吧!”
不是想骗她,实在是情非得已。
只是他没有想到,因为这一次所谓好心的欺骗,让他和小小的人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日后,姬小小到达常陵王府的时候,玄尘已经不在了,整个王府空荡荡的,好似从来没有人居住过一样。
他走得如此干净,不留一丝想念,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带走,只是穿了身上那一套。
姬小小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招来阿彩,往国安寺方向飞去。
并非为了阻止什么,只是想真心地跟他说一声珍重。
以后见面的次数,恐怕就很少了,天下之事,总是如此,合久必分。
国安寺位于京城西郊,其实皇宫不远,有了彩凰神鸟相助,自然不过一刻钟便到了那里。
因为玄尘是个王爷,早就得到消息的国安寺主持不敢怠慢,早就在寺内迎接。
一场盛大的梯度仪式,在姬小小到来之前,就已经开始。
站在门口,看着玄尘的头发一根一根落下来,姬小小心下有些戚戚然,却无力上前阻止。
师父说过,每一个人都应该选择他自己所要做的路,他人,还是不要随意去阻止的好。
所以她只是看着,然后看着换上僧服的玄尘,变成了高僧了尘。回头看到她的时候,了尘很明显楞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平静无波。
“施主,你来了!”他轻轻叩手,手上还带着红色天蚕丝系着的七彩羽毛。
姬小小的心,好像蚂蝗扎过一般,火辣辣地疼。
“为什么不让我来送行?”她深吸一口气,“我不会阻止的,只是想送送你!”
了尘看了她一眼,知她的执着,眼中有些无奈:“施主,今日已经看了了尘剃度的全过程,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施主请回吧!”
盛大的梯度仪式,进行了一天,除却中间吃了斋饭,之前是沐浴净身,再剃度,再换装。
因为是个王爷,所以成了国安寺主持不敢收为徒弟,只是划为方外之人,不列入任何辈分之中。
等姬小小恋恋不舍坐着阿彩回宫的时候,宫里,正在发生了一场她意想不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