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哗——
海水一潮接一潮涌上沙滩,漫上来又退回去,白色泡沫稀离残留。
海域一望无际,海鸥盘旋偶尔清鸣。浪潮轻微,声音却似乎透进天空海阔。
安静的气息,宁静的气氛,交融。
此时,东大陆已经到了晚秋,即便东大陆最靠近西方的铁阳大洲,也是瑟瑟秋凉。
钢铁学院建在铁阳大陆西部边缘,靠着三秦海峡,高大的黑色金属建筑,遥遥地守望着海平面那一端的苍蓝大洋。
黑色建筑中的人影稀稀落落,于是本就宽阔的学院,显得更加空旷。
主道两旁是移栽的红茶铁枫树,秋风扫过,无人欣赏,鲜艳的枫叶落寞的飘。
林黎从主道那一边缓缓地踱着脚步走来,穿着一身灰色的修身锦袍,在这种天气算是略有些单薄的着装了,但他好像并不觉得冷。
可是他脖子上又挂着一条厚厚的白围巾,在这个时节又略有些显早了,围巾上绣着和道路两旁一样的红枫叶。
林黎错过了钢铁学院的狩猎季,倒是刚好赶上钢铁学院的枫叶红,这红枫千里迢迢从青寒山移栽而来,被冷落了好些年。
偌大的建筑群间,人迹难觅,林黎转身上了右侧的一条支道,走了没几步被人叫住了。
小女孩踏着小碎步跑过来,怀里抱着一个毛绒绒的东西,脸上害羞的酡红,看着林黎的眼神有些闪躲。
遇到个人,还是个熟人,林黎驻足问到少女:“浣雅,学院的狩猎季,不在燕谷怎么跑回来了?”
“听说林黎学长回来了,有个东西想送给你……”名为浣雅,豆蔻少女,低着头语态喃喃,说着怀里毛绒绒的东西抱得紧了一些。
“生日礼物吗?”林黎第一眼就看见浣雅怀里的东西了,崭新的一条围巾,和他现在戴的那条一样,白绒红叶。
“嗯……”少女点了点头,“学长生日的时候,还没织好,后来学长离开得匆忙,没来得及。”
“亲手织的?”林黎随口问道。
“……”浣雅轻轻地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林黎心里顿时暖暖的,青涩年华一条亲手织的围巾,仿佛一针一线都引着某种浅显的深意,让人不自觉地愉快。
特地从燕谷返回,就是为了把迟来的礼物送给自己,林黎看了看少女耳畔,因为点头时散开的一缕青丝,觉得这礼物好像并不算迟,伸手帮她把头发捋回耳朵上面。
少女黛眉微微皱了一下,这貌似暧昧的场面她却没感受到半点暧昧,终于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高自己半头的少年,把围巾双手递上去,嘟着嘴问道:“你会每天戴吗?”
“经常戴吧!”林黎接过围巾,刮了刮浣雅的琼鼻,笑着说道。
“不每天戴么……”浣雅低声呢喃,看起来好委屈的样子——林黎无奈地皱眉:“总要换洗吧?”
“那我多给你织几条呗!”小丫头瞬间破涕为笑,知道自己的小计谋得逞了。
“那辛苦你咯?”林黎撇了撇嘴,恍然间觉得这一幕,貌似在哪里见过?
…………
记忆中,是一个嘴很甜的少年和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
“你亲手织的啊?”男孩从女孩手里捧过围巾,很珍惜的目光。
“对呀,人家学了很久呢……你会每天都戴吗?”女孩眸子里满满的期盼。
“啊?可是每天都戴会脏的!”男孩赶紧摇头。
“那我多送你几条好不好呀?”女孩高兴地接过话。
“哦……那就……好吧?”男孩接受得有些勉强,因为那条围巾,实在是不怎么漂亮。
“那我送了你围巾,你送我什么呀?”女孩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男孩,男孩子就瞪着眼睛望着天上:“送你……我不知道诶……?”
“林黎你是白眼狼啊,光知道收礼物不知道送!”女孩有些生气了,一把抢过已经送出去的围巾。
“……”林黎手拉着围巾的另一头,看着少女生气的样子,却只是觉得异常可爱,说不出话。
少女又突然掩着嘴笑了,“万一有一天我真的不理你了,你也不说话啊?”
“如果你真的不理我了,我会一直喊你的名字,喊到声嘶力竭,喊到你答应为止。”林黎想了想说道。
然后,少女的脸红了,四周变得好静谧,那一年他十四岁,她十三岁。
那一年,她送了他七条围巾,那一年之后,他们相逢不相识。
……
黑铁高塔傲立海岸,海风阵阵,少有停歇。林黎抱腿坐在塔顶,额前的刘海随风晃,露出他海一样平静的眼睛,闪动着和海面上一样细微的波澜。
……
那个夜晚尖叫嘶声,火光凄厉的照亮夜,三个人带来五千兵马,屠了林家两千口人。
林黎的爹娘被禁锢住身体,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林黎在不远处看着爹娘,大势已去,他们都眼里已经没了仇或恨或怒火。
“林天聂,亲眼看着你的家族倒下,感觉怎么样?”带头三人其中一个老者,恨恨的问林黎的父亲,然后说道:“你杀了我儿子,我不但要杀你,还要你全族陪葬!”
林黎的父亲已满目颓然,苦笑道:“阿辰不是我杀的,我说过,我以为你相信了……”
“哼!我如果不装作相信,又怎么能等到这次机会?”中年人对这解释嗤之以鼻,转而看向林黎的母亲,“贱人!我的辰儿对你痴心一片,你却和这个混帐害死了他,今夜我要拿你们这对狗男女的人头,来祭奠我儿!”
“潘老匹夫,放开天聂与我儿媳,可敢与我一战!”林黎的爷爷从混战中冲至此处,厉声喝问道。
三人中另外两人是中年人,其中一人看着年暮的老人,冷冷一笑:“你?当然不能让你活。”
林黎想大声喊,可是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了,在他眼前,年过古稀的爷爷,第一次展开双翼,展示出他银脊之境的实力。
但是林黎深知,那三人同样是银脊境的高手,爷爷肯定打不过他们的,他想叫爷爷离开,却无法张嘴——一如他的爹娘一般绝望,今晚谁都走不了!
四人力战在天空,四对脉气之翼绚烂至极,这四人是九牛山最强的四人。
后来有一道脉气之翼消散了,老者从天空无力地落下,他的身上很干净,只是胸口,多了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
“爹——!!”林天聂辈恸的声音响彻九牛山,堂堂七尺男儿,淌下两行热泪,那不过是个慈祥的老者,却要力战而亡。
三人落回地面,他们战斗过后显得很狼狈,但他们胜了,老者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冷冷说道:“现在轮到你儿子了。”
林黎瞬间感觉如坠冰窖,他被一双阴鸷的眼睛盯住了,然后听见母亲的声音,仿佛响起在天外。
“黎儿,快跑!”
但他已经跑不了了,饮脉境的他,逃不出银脊境的手掌心。林黎被一只大手掐住脖子提起来,对方没有立即扭断他的脖子,而是紧紧的握着,令他无法呼吸。
“混蛋!他只是个孩子!”终究是自己的儿子,林天聂虽然早已预见到了惨象,此时仍是疯狂了起来。
“他错就错在,是你们的儿子。”老者单手举着林黎,林黎在他眼中,并未见到有丝毫的愧疚。
“黎儿,对不起!”林天聂的脸上涌现出浓浓的歉意。
“黎儿……”林黎的母亲哽咽着,两行清泪落下。
这让林黎突然感觉很害怕,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喉咙用力地蠕动着,却只能发出低得听不见的声音。
“不……要……不要……”
他在乞求,右手使劲往前伸,想要阻止些什么,但下一刻,他的手无力地垂下了——双亲倒在了地上,颈部有一道细痕,汹涌地淌着鲜血。
林黎很难受,窒息的感觉让他眼前漆黑,天旋地转,看着血泊中的双亲,已经没有了呼吸。
脑海中,一种名为悲痛的情绪,和一股名为愤怒的火焰,剧烈地碰撞在一起,然后爆炸开来。
啊——!!!
一声咆哮直刺天云,林黎的身上瞬间爆发耀眼的光芒,脉气直通脊背,他的修为从饮脉境一瞬间攀升到了银脊境,一对黄金羽翼从他的背部伸展出来,猛地一振,他从老者的手中脱离,升上了高空。
他的体内爆发出上百到道金光,化作上百道利剑,落向下方的三人。
三人还没从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猝不及防间纷纷被利剑击中,都受了不轻的伤。
林黎冷冷地看了三人一眼,脑子天旋地转,又格外清醒,内心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阻止他继续跟三人缠斗的想法,。于是他转身迅速飞走,到了下方激战中的人群,展翅大杀特杀银脊境的脉气飞溅,触到的敌人非死即伤。
林家之人已经被杀得所剩无几,再战必然覆灭,林黎振臂一呼:“退进白猿岗。”
三名银脊境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不能让他走!”
他们心里此时已经翻起巨浪,既然大仇已经结下,就绝不能留下祸根,银脊境并不可怕,但这么年轻的银脊境,留不得!
三人忍着伤同时冲向林黎,全力使出最强的脉术,一起攻击林黎。
“你们留不住我!”林黎眼神冰冷,掌心伸出一条脉气绳索,将爷爷遗体旁的黑色长枪取回手中,翻手一道金色的脉气锋刃横飞而出,直接将三人的脉术打散。
“退!”
林黎再次喊到,有了林黎断后,林家残存之人纷纷朝着林家后方撤退。
“全都给我上,别管其他人,杀了这个小子!”三人命令部下。
“都给我滚!”
林黎双眉一横,手中长枪颤抖不止,发出阵阵枪吟,原本练习过无数次都无法施展的一门脉术,因为境界提升,很轻易的就施展成功,长枪一扫,没有脉气展现,却是有一股气浪,打飞了一片追击的敌人。
且战且退间,林黎已经护着林家幸存的人们退到一片雪白的森林边,三名银脊境再次发出强有力的攻击,林黎手中的长枪再次颤吟,气浪不但打消了仨人的脉术,还再次在三人身上,增加了一道醒目的灼伤,随即转身进入林中。
看着林黎没入林中的身影,三名银脊境却是不再命令前进,脸上都是阴沉不已。
“没事吧!”林中有两名少年一名少女等着林黎,却见林黎跟上他们之后,一下瘫软坐在了地上。
“没事!”林黎被扶着站起来,浑身疲软无力,像是有千根针在扎。
这一夜,林家两千一百八十七口人,只剩三十余人,林黎摘下她送的那条围巾,因为——
几乎灭了林家全族的三人中,那个逼死他双亲的老人,是她的爷爷。
没有围巾的遮掩,他脖颈上那金色的龙纹,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