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去，看见广场上的老人各自搬着小凳子，孤零零地回家。夕阳下的背影当然是很长的，移得很慢。往来欢跳孩子的影子是不是有调剂这个有点凄凉的场景，小叶不知道。
这些留在家里的老人，慢慢等着时间给他们最后一个答案。
天色渐渐暗了，夕阳还是老样子，沉默着看这个世界，随意人们怎么描述。大叶开始慢慢地亮起了灯，从最深处，然后慢慢向外扩散，像一朵次第开放的花。
小叶摸到了那户门口放着一堆兰花的人家。在陈墨家，小叶已经决定，做道德的坏人，护花的使者。小叶轻微的脚步还是惊动了路边的牵牛，在小叶准备下手，听到院子下面一户人家的吵闹。人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透过窗户的玻璃，像是一场皮影戏。
“我送你上大学不是让你回来跟我顶嘴的。”父亲的声音。
“这个手工叫你不要做了就不要做了。重金属含量很高的知不知道，你看今天菜里都掉进了去了。”女儿的声音。
“我不多干点，你哪里去上学？”
“我上学不差你这点，爸，你都老了。前些天还不是说颈椎痛嘛。白天在外忙，回来又做手工，这怎么吃得消。一旦颈椎真的严重了，你做手工这点钱还有别的都得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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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别成天吃青菜青菜，都这个年纪了，你就不能吃点好的？就当是为了让我省心，行不行？”
“我一天到晚忙，哪里有时间好好做饭！”
“爸！”女儿都快有哭腔了，“您对我好，为这个家操劳，我知道，都知道。可是您现在老了，不是服不服老，而是真的是时候好好照顾自己了。您该学着像心疼我一样心疼自己了。我在外念书，想着家里您这样对自己苛刻，我连吃回肉都感到自责啊！爸。”
“你在外，该吃就吃，管我做什么。”父亲开始有些不忍心了。
“可是您自己在家，随便糊弄。”女儿终于忍不住了，“爸，您这样，我很憋屈知道吗？我都22了，我很多时候感觉自己像个废物，什么都干不了，还给您拖后腿。高中的时候，看着您这样辛苦，自己的成绩一直上不去，您知道吗，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啊！”父亲一声惊呼。
昏黄的玻璃上，女儿的身影扑到了父亲身上。小叶抬头望望初起的月亮，急剧变化的村子在夜幕中也只有轮廓了。月亮之上，这种永恒的东西让人羡慕，忽然感觉好寂寞。
所有的父母，最少的一件事就是成了父母后忘了爱自己，而只是简单粗暴的将所有的爱和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不管爱的方式。然后孩子终于成材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发现这样的爱太痛苦。很多行为他们无法接受，而父辈们却怎么也不明白：我们辛苦都为了你，还成坏事了？
这个时代太快了，人们对爱的理解已经不一样了。可为什么，爱，成了这样？
可自己呢，一些农人不好的东西都潜移在心中了。想起高一有回发烧，那是第一次发烧的时候腿疼。从那次后，每次腿疼，小叶就意识到要发烧了。
当时为了省下那100多块钱，没医院，小叶甚至以为自己会残了，像史铁生一样。那时，真的下了就算残了也认的决心，小叶都不知道说自己无知还是伟大好。后来实在熬不住，去了医院，说只是发烧的一种症状。
小叶如遇大赦。
回到家，母亲刚好回来，和外婆聊天。小叶躺在床上真的好想说，妈，我都认了自己要残啊。
月亮越来越高，照耀着偷兰草的少年。小叶身后的弄堂显得格外幽深，老式的窗，几点薄膜几点光。小叶心里有害怕，可没悔意。
携兰草的少年，凭着一点私心，穿过了一些道德的弄堂，当他在矮山坡停住的时候，回头望望这个沉默村子，还有同样沉默的月亮，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往朦朦胧胧的山道山跑去。
外婆等了小叶有一会，是小叶喜欢的酸菜土豆切面，满足地吃了两大碗。
月光下，新鲜的泥土，兰草被小叶种在一棵枣树下了。
第二天中午，小叶提前去了学校。昨天陈墨说过来看看。
在班里写了一会作业，吃了几个枇杷。正想去趟寝室，就听见陈墨的声音：“叶——”
“居然也找到了。”小叶接过他的书包放在自己座位上。
“啊，你们是这种桌子啊！比我们方便多了，我们是可以开合的，取书很不方便。”
“这些桌子当初都是自己搬上来的，累。”
陈墨看着满教室的书，被后面的板报吸引了。
“那是何宁和秀他们弄的。”
“嗯，很久没有好好弄板报了，和我们学校完全不同的风格。”
他们说着一些话。
“陈墨？”他们一起回头，看见许晓刚刚进教室。三人都笑了。
小叶说去趟寝室，你们先聊一会。身后传来简单的对话：“好几年没见了。”“嗯，有几年了。”“最近还好么？”.
在寝室小小收拾了下，回去的路上也看见许晓了：“怎么？把他一个扔在那儿了！”
“没有，放点东西！”
“嗯，我们等会去冠山走走，一起吧。”平时和许晓的接触很少，虽他们曾经是同学而且坐得很近，只是当年的一切上了高中之后似乎很多东西都没那么容易。记得高一第一次见许晓，他们惊讶：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句话，小叶现在还感觉到，在彼此的心中，对方应该去更好的高中，可是都到这里了。
之后，选了文科，又一次同班。大家平时见面客气地说话，打招呼。小叶和许晓在两个不同的圈子，彼此竞争比较激烈。那时千年老二就是小叶啦，她很多时候都胜小叶一筹。
而更多，小叶感受到的是这个倔强女孩的压力，来来去去、行色匆匆。大约都是农家孩子，很多东西能够默默感受到。也许有很多一样的东西，反倒有点格格不入了。小叶曾经想接近她，小叶知道，在这个小学校班级的名次没有意义，他希望和她一起互补长短，结果被人误会是追求，关系慢慢就远了。
那个时候，爱情是个“禁词”，尤其对于他们这样背负着东西的人。他们不需要提醒，只要自己有一丁点感觉，就会很自觉地远离和这个词有关的一切。
他们仨在初一之后，第一次聚首，地点是开满太阳花的冠山。
一路上，小叶负责随行摄影，他们俩说话。很快就走到山上了。小叶不知道他们俩彼此相遇的心情，因为曾经都是不相上下彼此努力追逐的人，中考之后各奔不同的学校，彼此的成长肯定会带给对方震撼。
在山顶，应小叶之邀，给他们合照，背景是蓝天、冠山、一直延伸的太阳花，他们俩站在花中轻轻地笑着。有一张小叶自己看着照片都想笑出来，两个人庄严地像革命同志。许晓是不服输的，而陈墨也背负着东西，小叶没有去想第二年的事，他看着他们坚毅的表情，知道：曾经一起的朋友，彼此都不想落后。
冒充完“摄影师”的小叶，在发现一片桃林后，原形毕露。陈墨也是轻车熟路，好吧，“摘桃”开始。记忆中，陈墨难得笑得这么像个孩子，许晓也是。
小叶在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里，那一天就拍了两张，至今记得其中一张小叶瞪着大眼，嘴里咬着一个大桃。这个自拍小叶很满意。大约欣喜若此，也不负朋友相聚了。
一路上，陈墨都开着手机，一直放着beyond的《海阔天空》。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著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谁没在变)
多少次
迎著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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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下山后，许晓还有事要忙，而小叶和陈墨绕操场。小叶看他时常掏出手机看什么，然后停下的时候会自己发呆。好几次他看着小叶，嘴唇动了动，可马上把视线移开。
小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爱情”是主题。梦想在那个时候，在他心里慢慢变成一种支撑爱情的存在。可小叶对那个年纪的爱情没有一点了解，不会说好，也不会说不好。他沉默看远方，那里一只鸟飞过，小叶也说话了：“时间是个好东西。如果不知道怎么办，给时间一个机会吧，跟它商量商量，别急着做决定。”
面对别人小叶能说很多，可唯独他，小叶从来不反对，他知道他每做一件事，都有自己坚定不移的理由和决心。他能做的，是站在一个他能找到的地方，等着就行了。
也许当时小叶不应该这样做，可谁知道呢？对于他，他从来不忍心。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友谊变得这样难以言喻。
他没有说话，一如他的名字。
过了很久，小叶也感到风开始凉了。他厚厚的嘴唇动了动：“天凉了，我该走了。”
临别他和许晓道了别，许晓很开心。
那一天，我们都暂时褪去了在教室里认真的样子，这样的暂时在那个年纪难得到没人能够想象。
那一天，我们都试图追寻曾经的一些感觉，希望能和这个场景适应，希望给彼此留下美好的念想。我们几个在那个年纪就已经不会说回到过去之类的话了。
那一天，一些细微的东西终也没有吐露，然后时间最后给我们答案的时候，我们都愿意面对。
小叶看着那天的的照片，有那么一瞬间，小叶真的好想回去。似乎在窥知了这几年的路途，好像只要回到那一年，一切都会按照自己想象的那样走下去。小叶甚至能感受到那时阳光撒在手臂上的温度。
可我们只能在现在重新开始。这个开始也不是那个曾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