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活着

无论什么时候，一个问题都会像鬼魂般缠着EP07：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就像这漫天纷飞的炮弹，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如果自己死了，又会怎样？领袖军最高长官Z冒险亲自穿越烽烟四起的战场，扒开几具敌军尸体，他看到的是一张沾满泥土和血污的脸。她睁着眼睛，瞳孔涣散，手里仍然紧紧扣着“开拓者”炮枪的扳机。那黑色的纯钢打造的一米三长，直径半米的武器仿佛是盖在她身体上的一块墓碑。Z抹掉她脸上的尘土，拍拍她的脸颊，轻声呼唤：“EP07，EP07！”“她不行了！”跟在Z身旁的搜救队队长失望地摇摇头，劝说道。以他多年的搜救经验来看，这个女战士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反倒是他们身旁不时有炸弹落了下来，他很担心这位最高长官的安危。“不，她现在不能死！”Z固执地掰开EP07的手指，把沉重的炮枪扔到一边。“她不可能活下去！”“没有不可能，这个女人可一直都在创造奇迹！”Z脖子上青筋隆起，吼道，然后赶紧继续拍着她的脸喊道：“EP07，EP07，听我说话，醒过来，醒过来你就能活下去！我保证！离开这该死的战场！”“她已经死了！”“闭嘴，你要是再敢说她死了我现在也要你横尸这里！”Z吼道，顿了顿，把压在她身上的泥土弄掉，“EP07，我就不信你不敢好好地活过来，你比谁都想活着，这点小伤你就认输了？”EP07分散的瞳孔渐渐收缩回来，但她几乎看不清眼前呼唤自己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听到自己犹如破风箱一般地一声喘息，风钻进了她的耳朵，她感觉不到疼痛。“太好了，她还活着，快，快带走！”Z赶紧让道，搜救队队长和几名队员立刻配合着把EP07抬上担架。担架左摇右晃，好几次差点摔下去，炮弹仍在她的前后左右爆炸，尘土飞扬，故意阻挠着她的去路，可她自己却全无感觉，天空仿佛已经变成了血肉色，现在的她只想这么睁着眼睛，告别这个世界。“小心，千万要小心！”“快，快，这是最后一个！”EP07的身体终于平稳落下，被放在了一辆担架车上。她混沌的眼前，突然，血红色的天空不见了，变成了白得刺眼的天花板，更刺眼的灯光……她想闭上眼睛，但连做这样简单动作的力气也没有了，她被迅速推着，去往某个方向。“快，关舱门，准备起飞！快，快，快！”她听到身后的人这么喊着。“她的情况糟糕透了，右眼没有了，右臂皮开肉绽，她整个右半身都费了……心脏……天啊，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她身旁的人这么喊，他们大概没料到这个躺在担架车上血肉模糊的女人的听觉会突然这么灵敏。“Z，我们得放弃她！”医生最后说。“不，想都别想，如果我们想在那个该死的地球好好地活下来，想重新回到我们自己的星球一统天下，她就必须活着！让她活着！”Z情绪激动地唾沫星子乱溅，Z是个皮肤黝黑，面目刚毅的男人，在曾经统治普罗米修斯星的领袖军中是除陛下之外的最高长官，拥有强大的权利。此刻，他语气坚决，不容任何人反驳他的决议，但医生还是大胆地反驳了：“我们的医疗资源不够用于救治她！”“去别的伤员那里搜集，如果已经已经安装到他们的身上，拆下来！”他压低声音，瞄了眼正被送往各个手术室的伤兵残将，一下子把医生的耳朵扯到自己嘴边，“用他们换她，也是值得的。”“可是，他们会死！”“你要让我说多少遍，你们要让我说多少遍！她必须得好好地活着！听着，如果她下不了手术台，这里第一个死得将会是你！”Z的子弹上了膛。“快，零下六十度手术环境，开始抢救！”医生命令道。从一个最基本的概念来说，EP07死了一段时间，心脏不跳，没有呼吸，没有脑电波，什么都没有……“她在努力活着。”参与手术的一位年轻护士说道。“谁都在努力活着。”医生回答。“手术成功，开始泵入血液。”血液，已经成为一种蓝色的液体，在手术室白亮的灯光下莹莹发光。但无论如何，EP07终于有惊无险地活下来了，一年后，她直接从睡眠舱中醒来。她第一眼所见便是庞大而冰冷的飞行器肉呼呼的“穹顶”，银光闪闪，毫无瑕疵。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好让眼皮和眼球间不干涩，但似乎没有什么作用。接着，她转头，看到了身侧不到三米的一个男人，准确地说，是看到了他眼眶中满溢的泪水，他看起来三十多岁，下巴有一层青色的胡渣，光着头，一条长长的伤疤从头盖骨、侧脸，一直延伸到脖子下。他感觉到了EP07的注视，转过头来，勉强对她笑笑。“至少我们还活着，不是吗？”沉默几秒后，EP07叹口气，点点头，很快就有医生过来，他的脸就在她的正上方，“你好，EP07。”“你好。”“感觉怎么样？”“我还活着。”医生的脸很机械地抽搐两下，“是啊，还活着。起床吧，我们得活动活动。”已经有一些活下来的人三三两两地在活动了，当EP07走过时，他们却都停下了动作，木偶一般地看着她。“看起来你恢复地很好。”“是。”“我们本应该让你休息更长时间，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呃，我很高兴你能……”“有多少人活下来了？”EP07打断他的话，即使她已经在狭小舒适的睡眠仓中沉睡一年，科隆迪战场上那些凝固变黑的血和冰冷苍白的面孔，烧焦的树木和弹壳筑成的山丘沟壑依然在她眼前挥之不去。EP07明白，有些幸存者也踏上了这艘飞行船，但他们不得不为自己再次经历死亡，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的遭遇比战场上那些已经沉寂了的尸体更糟糕。“一百二十八个人。”可怕的数字。“我们看到你的时候，你的右半身已经完全……”医生双手做了个气球爆炸的手势，“你心脏受过伤？”EP007点点头，表情平淡。即使不用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右半身没有任何感觉，这意味着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金属替代了血肉，右眼可以看得更远更清晰，意味着有一颗眼球也是假的。如果自己现在哪儿受伤，一定不会有鲜红的血液流出，而是被称为“蓝盾”的液体。换言之，这个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冲锋组组长现在已经彻底成为半人半机器的存在。“他们给你安装的心脏很廉价，我敢说，过去你的心脏一直不舒服。”医生说。因为我过去的贡献不值得价格高昂的心脏。EP07本想这么说。“但它让我坚持到被救。”“是啊，”医生说，似乎像救世主般骄傲，“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给你用了最好的心脏，它不会再有什么麻烦的问题了，你可以用它做一番很了不起的事业。”“上次，上次他们为什么救你？我的意思是……他们不是总这么照顾人。”他这样问。“那么，这次为了救我，有多少人再次死去？”EP07这样回答，上次他们为什么救自己？EP07只能冷冷一笑，或许，往事不堪回首。医生一愣，对EP07竟然能说出Z说过的话而惊讶不已：“天啊，你像从来没有昏迷。三个，我们妥善地处理了他们的尸体。我们必须保证你活下来，你知道为什么。”“是。”“你很优秀。”“我比你更知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医生郑重地向EP07点点头，原来，他们已经到了一间办公室前。医生和EP07握了手，“叫我岳萨奇，我们以后会经常接触的。”“我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医生！”EP07郑重地说。“进来吧，EP07。”敲门后，里面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