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闻声一动，低头看去，一抹倩影站在院子中央，秋水凤目，盈盈的看着他。
“怎么你也出来赏月？”祈柳拢了拢披风：“夜这么凉，你穿的有些薄了，不冷么？”
顾言抿嘴不言，祈柳早习惯了他的寡言，待要开口再讲几句，屋顶上的人影站起，飘然落下，站在她身旁。
见顾言乍然从三丈高的地方跳下，祈柳的心跟着揪了下，等到他安然落地才归位，正要开口问怎么了，忽然腰被对方搂住，惊讶间腰间的胳膊力气一带，祈柳就被顾言抱着飞上了刚才的屋顶。
脚下踩的砖瓦发出‘咯吱’的摩擦声，祈柳眨了眨眼，才明白自己被顾言用轻功带了上来。
“谢了。”祈柳欣然谢道，右手捋平裙上褶纹，半坐在屋脊上。
顾言挨着祈柳，坐下相依，并肩看着漆黑的夜幕，还有迤逦拖曳的银河。
“睡不着么？”祈柳轻声问道：“难道你屋里有人打呼噜？”
运起内力仔细听了会东厢，祈柳笑道：“是归汶在磨牙，不过声音不大啊，吵到你了？”
顾言摇摇头，不声不答。
夜风正紧，祈柳往顾言身上靠了靠：“龙大哥也没睡稳，估计还在担心小玉吧。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顾言终于答话道：“半个时辰前。”
“看了这么久？遇到烦心事了？”
祈柳本就想一调笑，没想到顾言闻言，真的垂下眼，一副被说中心事的模样。
“不是吧。”祈柳被震到了：“你有何事可烦的？”
顾言沉默片刻，才吐出一个词：“记忆。”
“哎？”
顾言断断续续道：“我想起些事，但，很模糊，忘了。”
祈柳如今的心境叫时间打磨得甚是平滑，听顾言如此说也不激动：“这应是不断药的功劳。万事开头难，你既然开始想了，就容易多了，就像开闸放水，等到记忆的锁链打开，就如洪水般滔滔不绝了。”
齐平意当日给她八服药，告知她只要再喝三日就可以断药，但她想着一鼓作气，再而便衰，不如喝到恢复，疗效更好。
于是在李家等待天漠门的人前来时，祈柳便多次派暗卫前去寻宜镇按方拿药，每日定时煮药，一直让顾言喝到现在，效果果然不错。
顾言其实听不懂祈柳所谓开闸之类的现代比喻，但总归明白祈柳是在安慰他，于是淡笑不语，长目微眯，异常好看。
饶是祈柳平日里看得多，但此时见顾言的浅褐色眸里映着万千星辰，旖旎如同琉璃，皓肌玉貌，晏晏而笑，仿佛世间万物都在此刻失色，眼里心里都只有这副笑容，时间都停滞了一般。
顾言看祈柳呆呆的盯着他，眼里的溢满了钦慕之情，不由脸色泛红，害羞的把脸侧往一边。
祈柳后知后觉，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尴尬的一笑，别开目光，瞟来瞟去，没话找话道：“今天上午你跟那刀客对打，感觉如何？”
顾言好一会儿才道：“还好，手，使不上劲。”
“不是没有劲，而是没有内力，招式到了，力道却没有跟上。”祈柳想起齐平意跟她讲过的话：“这事正常的很，以后若再遇到与人对战，记得以巧为主，不要一味正面对抗。”
说了好一通，祈柳才想起自己的武功还比不上顾言，遂不好意思笑道：“我多嘴了。今日经历的事太多，忍不住就想说些有的没的。”
顾言见祈柳情绪忽然变得不高，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她。
大概受这静谧的氛围的影响，祈柳心中的负面情绪突然越来越强烈，最终喃喃道：“虽然明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但是心里老是过不去，去洗脸上手上的血迹的时候，看盆里的清水慢慢变成粉红，好像再也洗不干净一样，拼命地洗，皮搓破了，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越说祈柳的内心变得越像泥潭，一片泥泞。
犹如陷入魔咒，祈柳开始打圈的重复道：“再也洗不净了吧。这些血，别人看不到，我自己却看的清清楚楚。”
渐渐陷入回忆，祈柳双眼变得无神：“我真没想到，我会杀人的。。。”
顾言情急之下，握住祈柳紧攥的手，手背冰凉仿佛凉透骨髓，用力之大，指甲都嵌入皮肉之中。
“祈，祈柳。”顾言的声中甚至带上了点轻不可闻的请求：“没事，没事的。”
祈柳觉得顾言的手心烫的吓人，但对于此时的她，却如火炉般温暖珍贵。
“我没事。”祈柳尽量使自己看起来笑得不是那么惨然：“就是，需要发泄一下罢了。”
她又接着道：“以往看武侠小说，只羡慕大侠们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却从没想到，当大侠也不容易啊。我只不过想保命，手里就多了条人命，若要除尽天下邪恶，怕是要血流成河才行。”
眼圈慢慢的发红，徐徐的夜风吹过，祈柳仿佛被风沙迷了眼，泪水愈积愈多：“无论如何，我没有做错对吧。”
祈柳抓着顾言的胳膊，埋进顾言的怀中，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洇湿了顾言的外衣，：“我没有错，对吧。”
顾言抱着祈柳娇小的身躯，放在对方背上的手缓缓收紧，此时他再也不像失忆的孩童，而是一个深沉的男子，眼神坚定，声音温柔：“没有。”
祈柳的呜咽声尽数藏在了顾言有力的怀中，偶尔有一丝丝泻出，却又被夜间蝉声掩盖了过去。
东厢房内，龙任洛躺在床榻上，睁着眼，听着祈柳的哭声渐歇，过了一会儿，又哑着嗓子道谢。
龙任洛拿起随身的一个嫩黄香囊，上面修了幅梅花小影，看来香囊颇有些年头了，绣线上起了绒绒的一层毛，颜色也比新的暗淡许多。
龙任洛就着月光端详许久，最后悠悠地，长叹了口气。
这件东西，该是交给祈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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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小伙伴觉得我在祈柳杀人的心理描写上着墨过多了，显得祈柳有些磨蹭懦弱。
但我想祈柳肯定会成长的，无论是武功还是心理上，可祈柳不应失去基本的三观，她会武功更高，但会更加珍惜自己的能力，不会滥杀无辜，她会更加果断，但会更加理解弱者的难处，不会恃强凌弱。
这对于她是一道坎，迈过了，海阔天空，表示她再也不能置身事外，用强大的地位保护自己，而是真正的参与到江湖生活中来。
这也是祈柳比秋瓷玉多出的优点，不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和自己喜欢的人，而是普及到他人，不圣母，但也不自私。
阿水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