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普通人来链接古阵,就好像让一只蚂蚁翻越通向月亮的连绵不绝的群山,站在那高山面前,你永远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子又生孙孙又生子,穷其子子孙孙都无法逾越的高峰。
起码目前的封青松就是这种感受。
他自己都不知道之前那个阵图是如何顺利连接过来的,更无法想象如何完成这最后一步。
两个人比之前更加十二分的小心。虽然阵图绝大部分链接都已经完成了,他们却不能释放喜悦,因为剩下的这一步,才能决定阵图连接的成败。
“还有最后一点.”封跃看向封青松,微微示意。封青松点点头,准备最后的连接。
封青松控制着手里灵犀的手指稳如磐石,半空之中,五条阵图闪烁着最后的光芒,逐渐向中间金色火焰逼近。那火焰似乎感应到五条阵图的靠近,伸出金色的触角将它们凝聚在一起。那五条阵图出现相融的迹象,看来成功近在眼前。
封青松心底的石头稍微回落。
金色火焰越来越多的吞并靠过来的阵图。封青松心中顿时忍不住的松了一口气,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到阵图中传来了一点异样波动。
这波动并不强烈,好像架在火上的一锅水里,从水底冒出一个泡,刚从水面露个头,就卟的一下破开了。
可是这细微的声音却令得封青松瞬间变了面色,急忙看去,只见得那原本正在融合的阵图竟然出现了一些紊乱迹象,有极小一截阵纹上,同时浮现了上下了两条浅金色纹柱,两条纹柱碰撞着要独占那截阵纹,竟是生生硬相碰撞。然后封青松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使力碰撞,双双崩裂,幻化成浅金色的碎片,竟消融在空中。····
那小截阵纹重新回归成金色虚线轮廓,原本完整的阵图被硬生生地撕裂了一道口子,像有巨大的外力,向外撕扯五指峰火阵的阵图一样,那缺口越破越大,越来越多的浅金色纹柱破碎在空中,闪了几下后,重新恢复成原来金色的虚线轮廓。
从刚出现第一道缺口之后,极短的时间内,阵图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洞。
“糟了!”
封青松面如死灰,急忙将灵犀从破损的入口注入,想要补救,仓促中却更是忙中出错,反而令得原本稳定的入口处的浅金色阵纹也激荡起来。
五指峰火阵的阵图发出嗡嗡的混乱的声响。
“唉……”
封青松长叹一口气,启动五指峰火阵之前,他并没有抱着一定能成功的希望,只是必须去搏一搏。可是随着他们找到阵眼、打开灵犀进入阵图中心,将阵图一截截点亮,希望也跟着一线线升高,看着金色火焰和五方阵图融合,心里升起巨大的喜悦,可是心里的笑意还没从心里传达到嘴角,就被从高峰彻底打入低谷。
“噗噗。”
五指烽火阵的浅金色光芒像气泡一样继续消融,眼看就消失了一小半。封青松不忍心再看,紧紧闭了闭眼后,深深地吸气。
事到如今,就算只有双拳双脚,也要跟那呼伦图和孟延正拼了,肉搏他也要拼死到底。
封青松再次深吸一口气,准备强行破除灵犀状态,他扭头要招呼封跃。
“咦?”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封跃已经移身到消融了大半的灵阵入口处。这里是灵犀幻境,他们没有语言,但是身体可以移动。只见此时的封跃双眸微微眯起,睫毛遮挡着眼神,对此刻的状况他分外平静,只是在指尖,有浓浓的紫色烟雾在蒸腾?
“他要做什么?莫非还想要修补阵图?”
封青松一愣,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儿子不甘心,他又何尝甘心?可是那阵图已经破碎了将近一半,破损的不仅是之前那个方向上的灵阵图,连带着其他几条灵阵上也陆陆续续破开了大口,几乎所有方向的灵阵都已经不完整。
这五指峰火阵的启动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他们不能一次完成,就彻底丧失了机会。
浅金色纹柱消失的轻松又快速,他们布阵的速度远远不可能赶在阵图消失之前再次彻底布阵。
更重要的是,灵阵有破损,说明他们之前一定出现了错误。一个细微的偏差就能导致整个阵图的走向都有变化,他们如果是神一般的天才,或者布阵者本人,才有可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迅速掌握到整个灵阵的正确布阵方式。
“嗤嗤。”
封跃仍然是微微阖着双眸,指尖紫色烟源源不绝地注入灵阵,一道道浅金色纹柱以一种极为迅速的速度蔓延出来,一副有些并不完整的灵阵便是被一点点的勾勒出来。
那些破损的地方,竟是一点点被修补了出来!
五指峰以万年不变的亘古姿势无言耸立着。
虽然正午已过,可是烈日依然炙热,兽族们都热得恨不得口吐舌头散热。
那五指峰的中心,地面偶然涌动一下,很快又皈依平静。连孟延正他们都已经失去了耐心,焦灼得坐立不安,想要离场。
五指峰上面的小城楼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好像有什么人从里面出来了,先是下面的士兵们抬头去看,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士兵们叫叫嚷嚷一片喧闹,随即涟漪一般,这股骚动一直向外蔓延。
连紧张地盯着封氏父子的几位长老,都分神看过去。
孟延正、宫之寒和苏长老大皱眉头,心里都极是不满,现在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比眼下的局势更加重要的吗?他们这么不分轻重的闹什么?
苏长老跨前一步,就要喝止,宫之寒却抬手拦住他,目光虽然也带着怒气:“权且看看后面究竟是什么人。”
缓缓地,一个身影出现了。
那是一个女子。
那是一个何等的美人啊!她一出现,仿佛周围景色立刻淡隐去,原本浓郁的青山碧海都远去,淡成一副晕染的水墨画,白底黛墨的景色中,只有她鲜红的衣袂在猎猎风中萧厉地拂动着。
宫之寒有些愕然,那是封四的妻子杜娘,二十年前,封四从海上回来时,船上多载着了一个她,从人们第一眼看到她以后,岛上二十年再无其他美人可言。
可是她现在来做什么?当年她抛弃全世界,不顾一切地嫁给封四这个家臣,成婚后没多久,不知道为何,她与封四割断枕席,再无相顾,再无多言,也从那以后,很少有人再见到泼辣美丽的杜娘,她独自搬去岛边竹林中的草房里。
她与封四二十多年不曾开口说话,可是封四仍然为了她叛变了多年忠诚的恩主封青松。
士兵们自动分成了两排,让出一条道给她,即使这么紧张的战场,年轻的小战士们眼睛里仍是无法掩饰的惊艳,他们太年轻,几乎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杜娘缓步行来,鲜红衣袂在猎猎风中,步步生花,仿佛地狱两侧盛开的曼珠罗华,张扬、妖艳,又带着透骨的凄凉。
封四站在另一头,怔楞地看着她。
好像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他一把剑拼杀了十余人,自己满身鲜血,那些来犯的也没讨到便宜去,终于斩杀最后一个人,他用剑撑着地,拼着最后一丝神智不让自己倒下。那时候,她就是这么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只是,那时的她放肆而张扬,现在的她张扬而凄凉。
二十年她未曾看自己一眼,封四的手不自觉地放在心口,二十年来,这里一直都是空的。
他紧紧攥着拳,否则别人就能看出来,他竟喜悦的发抖。
杜娘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她面前,病了一年的脸色明明应该苍白枯黄,她却眉眼间美得让人震撼。她一直凝视着他,看似要张口。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午夜梦回都是这一刻,封四嘴角翘起,幸福要从眼睛里滴出来,却听见她清冷的声音说:
“二十年,你还是不懂我。”
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封四浑身的喜悦褪个干干净净,只有冰凉透骨从脚底蔓延上来。
孟延正自旁嘿嘿一笑,涎着脸对这美人邀功一般:“杜娘,你的药是我亲手熬的,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杜娘冷冷回头,轻蔑的打量他。身后一个小丫头不屑地开口道:“你的药在竹林外就到了,像你这种恶毒的人,早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去。你偷偷在杜娘的饭里下毒,让她中毒后,又以此要挟封相公,你以为这些你瞒得过别人,也瞒得过杜娘吗?”
孟延正脸憋成了猪肝,待要反驳,张了张嘴却只说了个“放肆”。
小丫头连看都不屑于看他一眼。
封四脸色大变,一时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嘴唇颤抖着刚要说话,杜娘已然开口了。
“你还是那么傻,”杜娘叹息着,那叹息中竟然有一点宽容和释然,很快封四就知道这释然从何而来。
“四哥,害了这么多人,你我都赎不清这罪了……”
她宽大的袖子下,原来一直执着一柄匕首,她退后一步执了匕首直插自己喉咙,力度之大,连刀柄都深深没入。
封四跪爬过去,抱着她被鲜红染透的尸体,哀哀嚎着,像一只受了致命伤的幼兽。
不知道是何处,有人叹息了一声。
天地一片静籁,战士们都垂下手里的兵器,那黑发红唇的烈烈红颜,就此永远地消失了。
呼伦图远远看过来一眼,啧了一声,又把头扭开了。
呼伦图一片心神都放在五指缝里,紧紧盯着地上几处。那看上去很不靠谱的军师,此刻也肃然而立,默默地挺值地站在呼伦图身后。气氛诡异得让人不敢吭声。
忽然,地上一阵翻涌,像地震一般,无数波浪从地底升起,地面翻涌如巨大的海浪,离得最远的都被晃的头晕目眩,离得近的更是被猛烈摇晃,恨不得连胃都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