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再也没有寒风。吴小言躺在峰顶，沉沉睡了很久很久。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这个世界没有日升日落，天空永远阴沉沉不变。吴小言血肉模糊的身躯在沉睡之中渐渐恢复，身上的疤痕也已褪去，长出了一层新皮，光洁如玉，宛若新生的婴儿。唯一不变的，只剩下那满头凌乱的长发，与身上褴褛的血衣，还在诉说着一段艰辛的历程。
他孤零零躺在这狭小的峰顶，许多日子被峰下的寒风吹走，他却还是没有醒来。
时光匆匆，又复一年。
吴小言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他是一座苍翠的山峰，挺拔的身躯生机勃勃。他屹立在一片空荡荡的世界之中，脚深深踩进大地，目光全力仰着天空，他想要对天空怒吼，却是出不了声。他感觉自己在慢慢长高，在千百万年后，终于无限接近了天空！
但他沉默了。他吹散了千里白云，头顶触碰着天空，那里似乎有一层厚厚的壳，挡住了他继续前行的路，仿佛这里便是世界的尽头。
他开始沉寂下来。
时光悠悠，又复千万年。
不知什么时候，他苍翠的身躯开始慢慢衰老，直至荒芜，寸草不生。
他突然多了一个想法，想要看一眼尽头之外是什么。时光流转，这个想法越积越深，终于有一天，他行动了。他不断冲撞着头顶的天空，巨大的山岩不断从他高大的身躯上垮落，化为尘粉，但他没有停下，一遍又一遍，毫不停歇。如此，在千百年后，在一声清脆的破裂声下，就像小鸡破开蛋壳，他终于将庞大的头颅伸了出去，看了一眼……
……
正厅中，吴小言僵立的身躯竟然打破了空间的束缚，微微颤抖着。紫婆婆站在他的身后，静静看着这一幕，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欣慰，低低自语：
“快成功了么……”
说罢，一声复杂的叹息，她缓缓转过身，不再在正厅停留，幽幽向着厨房走去……
……
“少年客，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沧桑的声音在天空响起，传遍这片空寂的天地。峰顶，吴小言眼皮微颤，幽幽睁开了沉睡许久的眼，那双漆黑的双眸中，装满了与他年龄毫不相符的沧桑与平淡。
“你，想要我……看到些什么……”吴小言缓缓坐起身，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沉默良久，才淡淡开口说道，声音有些嘶哑。
“你能睁开眼，应该是看到了……”闻言，天空那个沧桑的声音稍稍一顿，又隆隆开口，声音稍显疑惑，“可是你醒来，身上却没有那股气息。这，不一样……”
说着，天空那个沧桑的声音仿佛是在思索，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再次开口，隆隆传遍天地：
“少年客，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的，与你所说的，不一样。”吴小言静静听它说完，慢慢垂下眼眸，淡淡开口道，似乎是在证实，眼底一片沧桑。
那个沧桑声音再一次沉默了，良久，再次开口，沉沉问道：
“你，悟了吗……”
吴小言沉默，低头不答。神色中闪过一丝复杂。
“你，迷失了……”
天空那个沧桑的声音等待良久，沉沉一叹，声音更显沧桑，“所以，你失败了……”
“我，没有失败……”吴小言抬起头，向着阴沉的天空，缓缓伸出手，漆黑的双眸沉沉闭上。他模仿着梦醒前的那一刻，他所看到的，那道人影，那个动作，灵台一片空无。
“吾心之所向，是为……道……”他淡淡开口，声音很轻，手伸的笔直，瘦弱的身躯上渐渐绽放出一层墨色的光芒，越来越明亮，仿佛要将这片天地照亮！
“吾存……则，道存……”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起层层声浪，传遍天，传遍地，在这个空寂的世界里隆隆做响。天空中厚厚的阴云在他上空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缓缓旋转，慢慢露出一片片蔚蓝的天；一道绿意从他的脚下出现，不断蔓延扩散，瞬间便染绿了这座山峰，染绿了这片世界。
“吾亡……则，道亡……”
他身下生机勃勃的山峰迅速开始下沉，崩塌，湮灭，不见尘灰，没有声响，一片奇异。他站在峰顶，静静闭着眼，没有随山峰消沉，就这样诡异的悬在天地之间，垂下手，沉默不再言。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天空晴蓝，地上已经变成了一片墨绿色的平原，再也没有荒山屹立。吴小言缓缓睁开了眼，仰头望着近前的天，眼底尽是莫名的沧桑。他没有再回答，只是缓缓伸出了一只手，似乎触到了天空，轻轻一点——
咔擦——
一道裂纹在他手指触碰处出现，带起一声很轻的脆响，越来越多，如同涟漪般缓缓扩散，不消片刻，裂纹便布满了整片天空，露出黑暗的裂缝。
“你……不是你！”
砰……
……
正厅之中，吴小言呆滞的目光渐渐出现了一丝神采，他缓缓放下触着画的手，面色平静看了画一眼，那上面已经没有了让自己心底渴望的那种感觉。退回木桌前坐了下来，吴小言不再看画，而是支着手轻轻敲着头，慢慢闭上了眼，思索着刚才宛若梦境的一切，刚毅的脸上泛起一阵复杂与淡淡的痛苦：
“他，是谁……为什么，我会觉着这么熟悉……”
……
“阿婆，所以说呢，今天要不是小言哥，我就见不到你了……”
厨房中，莫清荷将手中的干柴添进灶口，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对着紫婆婆说道。
紫婆婆瞥了瞥正厅方向，莫名一笑，眼底精光尽散，转头面带笑意对着莫清荷打趣道：“既然对咋家小清荷这么好，那咋家小清荷看来长大了一定要嫁过去呢……”
“不不！万一小言哥不喜欢我呢……”莫清荷听到这话慌忙摆手，小脸一片通红，可忽然发觉阿婆是在打趣自己，顿时羞恼道，“阿婆，你真是坏！”
紫婆婆呵呵一笑，垂下头忙着手中的事，眼底却是闪过一道冷意：‘王家……如果小清荷出了什么事，老身就算拼着心境反噬，也要让你家上下，鸡犬不留！’
而处在城西的王家，自然是不知道那个被他们记恨的吴小言，却是帮他们险之又险躲过了一次血劫……
……
午后时光匆匆而过，缕缕春风拂过院中老柳树长出的新芽，带起一阵悠悠的清香。莫清荷站在院中，眨着大眼睛对着站在阶槛上的紫婆婆挥了挥手，甜甜道：“阿婆，不久我会再来看你的！”
吃过午饭，与紫婆婆聊了些家常，天色已经不早，莫清荷两人得回去了。
吴小言站在她的身旁，面容肃然对着紫婆婆恭身一拜，沉声道：“今日多谢紫婆婆款待！”他到现在自然知晓紫婆婆并非常人，也不点破，款待当然另有所指。
紫婆婆慈祥的看了莫清荷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吴小言，莫名笑道：“不必言谢，只要你小子照顾好咋家小清荷就好……”
“我一直把清荷当自己亲妹妹，一定会照顾好她的！”吴小言认真的说道。一旁的莫清荷听到紫婆婆的话本来有些脸红，可接着一听吴小言的话顿时撇起小嘴，悄悄瞪了他一眼。
‘谁稀罕当你妹妹呀……’小妮子在心里愤愤想着，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目光流转，俏脸微微泛红。
“呵呵呵呵，那就好，那就好。”紫婆婆认真看了吴小言一眼，爽声笑道，说着，又将头转向莫清荷，眼底尽是慈祥，“清荷，你在家可要听你爹爹的话啊，有时间就常来看看阿婆。”
“知道啦，阿婆！”莫清荷清脆的应道。紫婆婆见此笑着点了点头，别道：“时辰不早了，你俩赶紧走吧，莫双那小子估计老早就在等你俩回去了。”
吴小言与莫清荷点了点头，再次对着紫婆婆挥手告别，然后转身离去。待到两人走出院门，紫婆婆站在阶槛上望着门沉默良久，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疑惑：
“这小家伙儿应该是悟了，可是，他身上怎么没有那种气息……唉，奇怪，真是奇怪啊……”
……
找了个药铺给阿婆买了些药与补品，又为阿婆、清荷与自己各置了一身新衣裳，吴小言便带着抱着衣裳喜滋滋的莫清荷匆匆出城来到城门口。这是已经快要接近下午的尾声了，进出石城的人群明显稀疏了不少。
吴小言带着莫清荷站在城门口，眼睛一扫，便看到了停在不远处一颗树下的空荡荡的马车，莫双坐在车首正笑着看着他自己。
快步走到车前，吴小言面色带着一丝奇异对着莫双拱了拱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莫双挥手打断：
“上车。”
吴小言张了张嘴，看了看他微笑的面孔，点了点头，乖乖带着莫清荷上了马车。一阵轱辘声悠悠响起，马车沿着官道不急不缓向着青石村的方向驶去……
在他们的马车走后不久，一匹棕马带起滚滚尘烟如同一道棕色的闪电冲进城门，而城门口的守将仿若没有看见般，悠悠打了个哈切，面上微微闪过一丝不满，嘴里不知低低喃喃了句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