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听到路禾说:“那个孩子明明不是你的,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她哽咽到疼痛的声音,轻得如同蚊蚋,传到易千诺的耳里,却让她的心脏猛地一震。
“那天晚上你根本就没有碰我……呵呵,我真傻,你除了她,又怎么肯委屈自己碰其他女人,何况还是你早就丢掉的那个!”路禾红着一双染了色的眼睛,整个身体都痛苦地缩成扭曲的样子,“更可悲的是,早就肮脏不堪的我,居然还那么看得起自己。林季,我一直以为在你心里我多少还是和其他女人有区别的。现在终于确定,果然是有区别的。因为在你心里,我就是哗众取宠的小丑,可笑又可怜!”
易千诺心里一阵错愕,直觉出于道德她不应该继续听下去,可是一向不肯亏待自己好奇心的她,条件反射地就把脚定在了地板上。
林季看她这样哭,于心不忍地俯下身,将她揽到怀里,精致的下颌搭在路禾的头上,长长的睫毛半垂着,看不出他究竟是想叹息,还是真的像他流泻出来的气质一样那么忧伤。
又隔几天,易千诺终于逮到机会,她不着痕迹地拉近和Alex的距离,望着远处的林季和路禾说:“林季和路禾这样看上去其实是很般配的。”
说完,轻叹一声。
Alex果然很惊讶,一会儿冷静下来,问:“你也知道了?阿季居然会把那件事告诉你!”
“不,这件事是瓶瓶说的。”因为这几天一直连着在磨演技,她的惋惜来得格外自然,Alex被唬住,出神地点点头,补了一句:“那个小妮子,唉,也对,她不说才让人觉得奇怪。”
确定林瓶瓶的确是林路事件的知情人后,易千诺自然不肯放过。
由于林季的档期太满,《媚流年》剧组比较有人情味地准了两个主角的假。正好林瓶瓶那天没有课,她随手一个电话,林瓶瓶就屁颠屁颠地点头跟过来了。
两个人坐在商场下的一件小冰淇淋店里,外面的风刮得“呜呜”作响,林瓶瓶没形象地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吃一边模模糊糊发出几个连不起来的单音节。
她又扒两口,嘴里总算得了闲,拿纸巾擦擦手,笑眯眯地说:“你叫我出来肯定有事儿,说吧,冲冰淇淋这么好吃的份上,我绝对能帮就帮。”
顿一下,又抓抓头发,奇怪地问:“但是易大市长的女儿能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易千诺看她吃得满嘴都是彩色的奶油,心情不错,吸了一口杯里冰凉的果汁,眨巴着不比林瓶瓶小的黑眼睛说:“你哥和路禾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瓶瓶脸上立刻放出不寻常的刺目光芒,周围一闪一闪仿佛都是横冲直撞的星星。她一把抓起易千诺的手,嚷嚷道:“你你你、你终于对我哥感兴趣了,哎呦,我等得花都开了。”
她重新抓起勺子,剜了一口冰淇淋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哥就是一笨蛋……不对不对,我怎么能在你面前损他呢?但是这件事不损他,貌似就换成我比较受损失了……”
她苦恼了半天,易千诺很有耐心地听她嘀咕,视线不经意地掠过不远处的罗宾和他旁边坐着的黑发男子,神思一闪,再回神,林瓶瓶也开始进入了正题环节:“现在这场面还不是萧一飞那个混蛋一手造成的!”
刚说道开头,林瓶瓶就忍不住愤怒得要死:“和人家上了床不敢承认也就算了,居然还用那么卑鄙的手段把责任推在我哥身上。路禾那小妮子原本就当我哥是钻石,这回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她还哪肯放手!我哥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太不爱说话,他不回应,哪个女人在这种关卡不误会他是默认啊!”
“路禾更过分,死乞白赖跟上我哥后,天天对我瞪眼,简直把自己当成了林家的公主。真是好笑,她肚子里的小孩儿根本就是别人的!后来更可气,萧一飞那该死的小混蛋终于忍受不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老在别的男人那里转悠,一个电话打到我家,说要把他的女人接走,我当时巴不得路禾赶紧消失,就扯谎说那女人正躺在医院,再不快点你儿子的最后一面你都见不到了。萧一飞一听,直接撂了电话往医院赶……”
林瓶瓶说道这儿,倏的一停。易千诺等了半天,听不到下文,疑惑地抬起头,才发现她脸色煞白,眼睛里满是惊恐,像是看到什么极为骇人的东西。
她连叫了她两声,林瓶瓶还是呆呆的没有回应,甚至原本还算晶亮的眸子渐渐变得空洞无比,整个人像木偶娃娃一般,只留下一具精致的外壳。
就在易千诺准备掏手机打给林季的时候,林瓶瓶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动作,表情出奇地苦涩,这种苦涩太沉重,让易千诺的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
桌上的冰淇淋一点一点地融化,浅淡繁杂的色调混在一起,和它原本的样子有天壤之别。
“原来混蛋的人是我,这种事情居然也能忘记……”
易千诺莫名地感到不安,不假思索地就阻止这个小女孩继续开口,林瓶瓶却摇了摇头,苦笑着望向易千诺,缓慢而又坚定地说了下去:“那天下大雨,萧一飞的别墅建在南区的山上,他开得很极,结果车胎打滑,冲出车道,一触地马上就起火爆炸了。”
“路禾身体不好,不适合怀孕,萧一飞去世一个月后,孩子就流掉了。我哥是在这件事里,负罪感最重的。现在想想,他之所以接受路禾,不单是因为可怜一个失去孩子的女人,更多的还是打算替我还债。”她说着说着,眼泪就往下掉,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随手扯了纸巾,胡乱地摸着脸上纵横交错的痕迹,结果越擦越多,越擦越乱。
“我才是最笨的那个人,还整天埋怨我哥不像男人。为什么我这个笨脑袋偏要选这个片段去忘!”她狠狠地敲着脑袋,一边敲一边哭,“林瓶瓶,你这个胆小鬼,胆小鬼,当时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呜呜……”
易千诺叹了口气,她似乎因为自己的好奇心,一举毁掉了林季当年的所有努力。就像林瓶瓶说的,那个“偏偏忘记的片段”,应该是林季用了什么方法办到的,而仅仅这一小部分消失了,大概是因为即便他尽了全力,也只能从妹妹的记忆里抹去这么多。
看来路禾之所以会发现孩子不是林季的事实,八成也是因为眼前这个太单纯的小孩子,这样大的秘密,凭林瓶瓶的城府,只怕稍一气急,就会当成反.攻的武器。路禾又是个挺爱找碴的人,听到了也只能说她活该,因此受到打击,易千诺也不会去可怜。
反倒是这个“罪魁祸首”林瓶瓶,一哭起来就让她觉得心疼。
她一手轻拍着小家伙的背,一手托着下巴,说:“人这辈子总会有点劫数,萧一飞的劫数只不过恰好交给你去执行了,那根本就不算错误,况且,论起这件事的起因,还得全部落在萧一飞的头上,那是他的报应。”
“是我太讨厌。”
“是他的报应!”
“是我!”
“是他!”
林瓶瓶还想说话,被易千诺漫不经心的一眼给瞥了回去,马上乖乖闭嘴。
她把林瓶瓶送上车,虽然这小妮子看上去好了很多,自己的劝告也起到了一些作用,但她还是知道,这件事对林瓶瓶的打击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
负罪感最可怕,尤其是对天真的人来说。
下车的时候,林瓶瓶张着红通通眼睛,回头对她说:“你问这个问题不是为了我哥吧。”
易千诺一愣,她不知道林瓶瓶在大哭过后还能记得那个问题的起因。
“尽管我很希望陪在我哥身边的人是你,但好像这样的事只靠我的强迫是得不来的。”她默默拉起易千诺的右手,抚上那枚造型精巧的指环,毫不掩饰眼底的赞叹和惋惜,“名花有主。能让你套上这枚戒指的人,一定不简单,我也算服气了。”
易千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陷在震惊中无法自拔。
名花有主?夏凉歌,为什么要把戒指套在那么容易令人浮想联翩的位置上。如果你套一辈子,岂不是显得我主动告诉其他人,请离开,我已有深爱的人?
“咚咚咚”,车窗上响起三声敲击声。
易千诺从失神中恢复正常,按下玻璃。
罗宾笑眯眯俯下身,露出白皙的娃娃脸和一个小小的梨涡:“易小姐,我们老大请你到MARS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