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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冬泳的人(下)(3)

孙梅花离婚后搬回了娘家,孙旺喜对此充满了蔑视和愤恨。而刘金月和孙梅花两人的口径却是惊人的一致。她们说,孙梅花在这儿只是暂住。为了表明暂住的姿态,皮箱都被放置在客厅里,就像随时准备着一拎走之。

现在,刘金月希望孙梅花能尽快结束独身。她已经和她谈过几次。你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风尘女子,她说。女人最终还是要结婚。一桩好婚姻能让女人得到实际的好处。你不要像我一样,我的婚姻让我不得不挣扎了一生。而你,还能改正。你离掉了,真是幸运。你要抓住机会,以你的姿色,是可以遇到好男人的。但姿色并不绝对可靠,它要衰败起来其实也很容易。就像股票暴跌,你手上的财富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变成废纸。这样谈过几次,看来还是有效果的。孙梅花总是能把她遇到的情况讲给刘金月听,她在比较和选择。孙旺喜厌恶她们,说她们总在一起嘀嘀咕咕。

刘金月跳进水中,李永刚紧随着她。她的情绪有些恍惚,这全是因为孙梅花讲到了刘总的妻子。也许孙梅花此时已在沙发上熟睡,但这事还纠缠着刘金月。她挥动着手臂,在冰水中划拉。李永刚希望在下水前能和她好好地谈一次,但没能谈成,这使他有些忧心忡忡。冬泳是有风险的。前两个月,他们当中曾死了一个人。死者吴大发是被水呛死的。他一定是过于疲惫。他太累了,无力一直把头浮在水面。他像打瞌睡或鸡啄米一样,不停地把头淹进水中。那时他刚好一口气上不来,他有心脏病,河水直直地灌进了他的喉咙。他的尸体在下游十多公里处被找到。所有这些冬泳者都捐了钱,每人一百。李永刚捐了两百,他的家庭条件比别人要好一些。再往前追忆,还有一些人死于这条河。有些人的死法千奇百怪。何联文被打捞起来时,看不出腹腔里有水。他死去的模样显得“干燥”,头颅上有裂纹。仿佛他不是被水淹死,而是死于一次坠落。刘国学缠在一篷水草里。当时有一只船舶正从他的旁边驶过,为了躲避它,刘国学进入了水草之中。沈雅琼则是因为游泳圈的突然破裂,也可能不是破裂。她游到河中央,那只圈一下子就瘪掉了,她再也没能游回来。事后,人们找到了那只游泳圈,并发现它还能继续充气。李永刚在他近五年的冬泳生涯里,这些死者都是他亲眼目睹过的,是他的泳友。这时想到他们明显不合适宜。但他还是想到了,他们的面影从水的波纹里漂浮而过。他跟着刘金月,他不希望这个女人出现意外。如果真有意外,他在旁边可能会给她一些帮助。到底能做出怎样的帮助,他一时也想不清楚,可是毕竟他的泳龄要长于她。为什么要想到意外呢?李永刚并无任何依据。

知道李永刚始终尾随着她,刘金月觉得很可笑。他以为我要干什么?寻死吗?不,我才不会呢,我要活得比谁都更长久。刚做完手术,切掉双乳后,医生对她说,她这种情况也有奇迹。他的病人中有的活了近二十年,现在还健在。刘金月当时就想,她也会是这样的奇迹。化疗过几次,刘金月就开始行动了,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寻访各种民间偏方,坚持吃蜈蚣。她已经吃过多少条蜈蚣啊?吃甲鱼,红薯。她吃的东西有些在以前想都没想过,得了这种病就得会吃。除了吃,她还翻阅各类医学典籍。去书店,去图书馆。在短时间内她就读了那么多书。很多书她都只读里面的相关章节。读过了书,她发现必须增强体质,所以她从事多种运动。慢跑,跳绳,踢毽子,直到冬泳。她小时候就会游泳,在长江里游过。有老底子,但究竟几十年没游过。她第一次站在水边,也是个下雪天。她脱光了上衣,她已经没有羞耻心了。她的眼里含着泪水,她在想,要么让这水冻死我,要么就让它冻死我身上的癌细胞吧。那只是水而已,对她却像是悬崖绝壁,她跳下去了,她在亲近水。这水曾经“收留”过她的儿子孙小虎,那是她的亲人,她的第一个孩子。如果不是孙小虎的出生,她很可能回到武汉去了。是孙小虎让她和烟灯村有了扯不断的联系,但他却是最残酷地抛弃了刘金月的人。那天她抱着孙小虎小小的尸体关在房间里,关了一整天。她在思索儿子和她,他和水。那是一次奇妙的,没有结果的思索。她憎恨水。憎恨!水是一种物质吗?水有思想吗?而现在她却泡在水里面。水环绕着她的身体,把她托举着。她离不开它们。冬泳,让她进入了这个冬泳者的小圈子。她结识了李永刚。这个老头,满头白发,却是那么天真。刘金月喜欢跟他倾诉,向他诉说那些生命中不堪回首的往事。李永刚总是陪着叹息,有几次他还流出了眼泪,他显得很真诚。刘金月因此在冬泳者中间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伙伴。若是连着几天没有和李永刚“说话”,刘金月就会感到是“憾事”。她喜欢看到李永刚为她叹息,喜欢看到他眼睛红红地注视着她。这种感觉以前从来就没有过。李永刚在挂念她,为她担忧,稍微有一点点小事,李永刚就会很警觉。

当刘金月谈到以前想要“挪动”一下是多么艰难时,李永刚曾感慨地说,哎呀,那时候我还在位啊。你这事不过是小事一桩,要是找我,很容易办到的。

但是那时候你认识我吗?你不认识。就算你认识,那时候的你和我,还会是现在我们面对面的你和我吗?你若要办的话的确是小事一桩,很容易办到,可是你会办吗?

刘金月咄咄逼人地问道,李永刚却无言以对。他们共同沉浸在“那时候”。这是一种伤感的遐想。有时候时间只能以遐想的面目出现。

要调进县城里来,刘金月从一九八几年就开始找关系。到二零零二年正式调入城郊小学,刘金月差不多用去了二十几年的光阴。她没有门路,也没有关系。但她每年都要找。她是武汉人。和她一起下乡的范红娇和吴雄伟都在武汉。她不能一个人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工作一生,并老死在那里。这对她而言是难以接受的耻辱。调进县城,也就是城里当然要好一些。在县城里生活着的又不是没有武汉人,就连北京和上海的也有,这些理由并不能摆到桌面上来。刘金月找领导不能说这些,她反复强调的是,她在下面呆的时间太长,也该调上来了。这么些年来,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而他们的答复却大同小异:刘金月没有过硬的文凭,也没有特别优秀的专长。不是城里那所学校急需的人才。除去这一点,刘金月也不是照顾的对象。她的家属在乡下,而不在县城,那些每年需要照顾的人都照顾不过来。领导的答复,基本上堵死了刘金月的去路。她却从不气馁。她给领导送过猪肉,鲜鱼,那是在要过年的时候。平时则送一些时鲜水果。她还给领导送过钱。那些东西领导都收下了,而钱却无一例外地退回给她。前后几任领导的解释也都如出一辙。他们说东西是你的一片心意,不收吧,又怕伤了你的面子。钱是万万不能收的。以后呢,东西也不要送了。到了能解决的时候,自然会考虑到你。拿到那些被退回的钱,刘金月会心灰意冷好长一段时间。你看,钱都不要你的,你的事还能办成吗?到了二零零二年,刘金月听说洪局长马上就要退了,这是他局长任上的最后一年。刘金月回头一看,她为这件事已经耗费得太久啦。再不给办,她就真的只能死在镇上了。她去找洪局长,天天都不上班。

这次,她没有给洪局长送任何东西,也不送钱。她采取的办法是死缠烂打。洪局长上班,她就跟到他的办公室。洪局长开会,她也跟着。等到洪局长下班回家,她就跟着他一起到他家里去。这一招是跟“讨债人”学的。总之,洪局长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她也不闹,只是请求洪局长给她解决了。洪局长发过几通脾气,让办公室的人拉走她,都不奏效。她像个橡皮膏子似的贴着洪局长。洪局长吃饭,她跟着。就连上厕所,她也跟着。洪局长前列腺有毛病,所以上厕所的次数比较多。刘金月跟着,洪局长很不好意思。他尽可能地关上门,把刘金月留在门外。有时洪局长过于慌张,来不及关上门,刘金月就会挤进来。

她侧着身子,说洪局长你方便吧,我又不看,不妨碍你。

这么一弄,洪局长却怎么也方便不了。

晚上,她还不依不饶,跟到洪局长家里去,就睡在他的沙发上。弄得洪局长的老伴也有意见,说洪局长你像话吗?工作上的事搞得家里不得安宁。再说人家也确实可怜,你退休以前做点好事不也是在积德吗?五天,整整跟了五天,洪局长被缠不过,终于办了。

他跟办公室的人说,办了吧。再要不办,我就要去住院了。

刘金月讲过几次这事。她还故意夸张某些情节,尤其是关于上厕所的内容。李永刚每次都听得眼泪汪汪,他叹着气说,唉!怎么会这样呢?

进了城,刘金月一不做二不休,她把镇上的房子也给卖了。那所建在镇中心小学旁边的房子。它还是孙得贵帮着给建的。孙得贵早就去世了。房子是他从烟灯村搬迁过来的。一所房子也可以像一件东西一样搬来搬去吗?他们正是这样做过了。他们把烟灯村的一所大房子搬到了镇上。当时沿路上的好多人都见过了这一盛况。只不过烟灯村的大房子,到了镇上却成了一所相对较小的房子。现在把它卖掉也得不了几个钱。真的没得到几个钱孙旺喜不愿意。他说还得给自己留个后路。

刘金月坚决要卖。她说留什么后路?没有后路才可以找城郊小学的校长要房子。总不能让我们住在露天吧?是不是?

刘金月是对的。城郊小学更像是一块“跳板”地带。很多人来这里都是为了进到城区里去。那些人大都在城区里有房子。所以学校里还有几套又小又破的老房。不管怎么说吧,刘金月还是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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