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氏虽然把账本钥匙都交了出去，心里有些不大痛快，她恨不得程老太太一直不回来才好。
不过刚才在程老太太面前给杨氏上了眼药，这会儿又被免了做饭的差事，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心里也格外舒坦。
她出门的时候得意地斜了程双一眼，如今程老太太回来当家，这小丫头再敢乱蹦跶，那么都不用自己动手就有人收拾她了。
牛氏和薛氏也都回了自家厢房，别说是过来搭把手，就算是来客气一句的都没有。
杨氏用襻膊绑好袖子，准备生火却发现老宅这里连柴都没劈，只好先去劈柴。
程老太太在屋里听到声音出来，看着已经差不多空了大半的柴火垛，顿时不悦地说：“你们真是越发懒惰了，怕是从我们离家之后就没去砍柴吧？”
她再去柴火垛旁转悠了一圈，脸色更加阴沉地说：“这也就罢了，我平日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柴要经常劈，不能等要做饭了才现来劈柴，那都是懒婆娘的做派，叫邻里乡亲看到是要笑话的。”
虽然这件事不是杨氏的责任，但她知道婆婆的脾气，若是顶嘴只会被训得更狠，于是连连点头认错，手脚麻利地开始劈柴。
“先把今晚做饭用的劈好，其余的吃过饭再来劈吧！”程老太太一句话，劈柴的活计就落在了杨氏身上。
程双在灶间看得气不过，无奈程雪一直死死地拉着不许她过去。
“大姐，你干嘛不让我出去，就由着娘受欺负不成？”
“小双，奶不过才走了几个月，你怎么连她是什么脾气都忘了。”程雪也是有些纳闷，以前妹妹是最怕程老太太的，如今敢跟她顶嘴不说，居然还要上去讨说法。
“我……”程双听了这话顿时语塞，她自然是不知道程老太太以前什么样的，不过看她现在这样也几乎可以想象出来。
程雪苦口婆心地劝道：“奶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跟她顶嘴，你若是出去只会让她更生气，最后倒霉的还是咱们，忍一忍吃过饭回家就好了。”
说话间杨氏那边已经完事儿，正抱着劈柴朝灶间过来。
姐妹俩顿时都住了口，一个继续洗菜，一个上前接过劈柴开始生活。
晚饭吃什么都是程老太太指定的，她站在杨氏身后，背手盯着她。
程双看得纳闷，不知道老太太这是做什么，总不能是观摩学习厨艺吧？
灶坑里的火渐渐旺起来，杨氏倒了些油下锅，正想将葱蒜丢进去炝锅。
程老太太拿着锅铲朝她手背用力一敲，斥道：“要不你们穷得卖粮食呢！到这么多油作死啊！”
程双看着锅底薄薄一层油，简直都像用手指蘸点油进去蹭了蹭的感觉，这样还能睁着眼昧着良心说油倒多了，这简直就是故意找茬。
一顿饭做下来，杨氏被骂没有十次至少也有八次了。
总算等饭菜都摆上桌了，男人们一桌在炕上吃，程老太太带着媳妇和孩子们在地下吃。
程老头没那么多事儿，早就在炕上盘腿大坐，滋喽滋喽地喝起小酒。
地下这桌却没人敢动筷子，直到程老太太用挑剔地目光看过每一道菜，这才说：“开饭！老二家的，你把饽饽分一下。”
杨氏赶紧把笸箩里的饽饽分到每个人面前，分完回来屁股刚挨到板凳，只听程老太太又道：“去园子里拔几根葱。”
杨氏满口答应着，刚要起身就被程双一把按住肩头道：“娘，你坐着，我去拔。”
“小双……”杨氏话没说完，程双已经跑了出去，她只好重新坐回去，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看程老太太的脸色。
盛氏皮笑肉不笑地说：“弟妹，你家小双这回病好之后倒是懂得孝顺了。”
程双拿着剥干净洗好的葱进门，正好听到这话，顿时道：“我娘平时那么孝顺爷奶，我们看着自然也会跟着学的。”
程老太太闻言抬头看向程双，眼神中带着疑惑，上下打量似乎在探究什么，虽然没有开口指责，最后却也还是冷冷地说：“吃饭还那么多话。”
程双气都气饱了，哪里还能吃得下饭，想到今后每天三顿都要在这种气氛中吃饭，她就觉得自己不是会被饿死就是会被气死。
吃过晚饭，其余人回家的回家，回房的回房，只剩姐妹俩帮着杨氏收拾桌子刷碗。
程老二去院子里劈柴，被程老太太看到后直接叫进屋去，拉着他各种询问出去做工的事儿。
这边碗都刷完了，程老太太还是没有放儿子出来，杨氏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只得挽起袖子又去劈柴。
程双忍不住冲程雪抱怨道：“大姐，奶为啥这么不喜欢娘？”
按理来说，杨氏也肯干活，对程老二也算体贴照顾，而且膝下有儿有女，为啥还这么不得婆婆的待见？
程雪闻言神色顿时变得奇怪起来，吭哧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程双似乎明白了什么，问：“是因为我总生病？”
“嗯。”程雪点点头，左右看看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好像是你三岁那年，我记得也不是特别清楚，反正你那回病得特别重，奶说家里没钱给你看病，还说你总生病太过晦气，身子骨又那么弱肯定养不活的，所以让爹娘把你扔到山上去。”
我去，要不要这么狠！
程双虽然早就知道古代人重男轻女，但是丢弃孩子，哪怕丢到路边看会不会被好心人捡走也算是给条生路，偏生要给丢到山里去，喂狼么？
“爹娘自然是不肯的，娘那会儿怕自己睡着后别人把你扔了，所以天天根本不撒手地抱着你，晚上都不敢睡觉，直到你病好了之后她才松了口气，然后就晕过去了。”
程雪当时也还是个小孩子，此时想起那件事还觉得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道：“反正那次奶把爹娘好一顿骂，吓人得很。”
听了这件事，程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扭头看向杨氏。
她平时遇事太过包子，但只要碰触到孩子这个底线，偏又能如此倔强坚持，想来这就是俗话说的为母则强。
杨氏见女儿看向自己，擦了把汗笑着说：“娘这边马上就好了，你们若是累了就先回去。”
“娘，我帮你弄，等下一起回家。”程双这声娘叫得真心实意，走过去把已经劈好的柴火一一拾起来摞在柴火垛边，程雪和程松也都跟过来帮忙。
这边劈好柴火准备回家，程老太太那边才把程老二放了出来。
程老二抱起困得已经在揉眼睛的儿子，把声音尽量放柔和了对杨氏道：“累了吧，回去我给你捏捏。”
杨氏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子，朝程老二肩头轻捶一拳道：“孩子都在呢，你乱说什么。”
到家之后，程老二果然不再让杨氏做任何事。
他提水烧水让孩子们洗漱睡下，又端着脚盆进屋道：“你泡泡脚，我给你捏捏。”
杨氏叫他去把门闩上，这才脱了鞋袜，小心翼翼地把脚放进略有些发烫的水里。
她的脚苍白粗糙，右脚背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横贯了整个脚面。
程老二却像对待什么宝贝一样，捧在手里帮她搓洗揉捏。
“这力道行么？疼不疼？”
“没啥事儿，你别这么紧张，最近也没变天儿，只不过今天站久了有点儿酸。”
程老二低头不语，手下却一刻不停地给杨氏揉捏脚掌。
杨氏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家闺秀，但小家碧玉勉强还是能够得上的，他知道若不是当年杨家家道中落，她根本不可能嫁给自己这个穷庄稼汉。
进门后她农活半点不会，其他的活计也都没做过，为此没少被程老太太打骂，干活受伤更是家常便饭。
但杨氏虽然柔弱怯懦，却偏生有股子韧劲儿，什么都不肯比人差，到如今家里地里的活儿样样拿手。
她脚上这道伤就是被程老太太逼着下地干活，因为没用过锄头，掌握不好分寸，一下子锄到自己的脚背上，当时就皮开肉绽、血流满地，足养了快三个月才好起来。
因为程老太太不肯拿钱请大夫，只能撒香灰止血，然后等着伤口慢慢愈合。
可伤口虽然长好，却落下了病根儿，之后只要阴天下雨，或是久站之后，这只脚就会酸疼难忍。
“都是我没本事，让你们娘们跟着我吃苦受罪。”每次给媳妇揉脚，程老二的情绪都会十分低落。
杨氏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柔声道：“只要咱俩勤快，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你对我知冷知热，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
程老二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小双卖小菜挣钱的事儿我没告诉娘，那是孩子自己琢磨出来的，她身子又不好。在家什么都好说，砸锅卖铁我也让她能瞧病吃药，就怕今后嫁出去婆家为此不待见她，所以这些钱你帮她好生存着，到时候都给她添到嫁妆里做压箱银子。”
“你放心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程双在墙根底下听得鼻子发酸，回过神来的时候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挂在下巴上欲坠不坠的。
她扯着袖子抹了把脸，不就是发财致富奔小康么，这个家，姐管到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