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走下马车，不及去看迎来的儿女一眼，便又转过身，伸手欲扶从车内缓缓走出的妇人。
莫悠的目光，紧随着他强壮有力的臂膀而去。
说是老夫人，但其实也不过才四十来岁，姣好的容颜未显现出多少老态。加之保养得当，至今风韵犹存。
本以为见到的会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哪知却是个容光焕发全身上下充满了豪爽气概的女人。
莫悠不由得双眼一亮，就见自家婆婆拍开身前的手，直接从那马车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站在秦白羽的面前。
就听他唤了一声母亲，那厢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上两下，满意一笑，紧接着劈头盖脸便是一阵责问与念叨。可那些话语中，无不透着关怀与挂念。
看着往日不苟言笑的将军，此刻在母亲面前却是那般温顺服帖，莫悠不觉有些看呆，眼里光芒更盛。
就在她认真打量着眼前的那对母子时，一旁被自家夫人拂了好意的大将军，正兀自心感无奈间，目光忽然就瞥见了这边的她。
“爹，这位便是弟妹。”秦白烟最清楚不过爹娘之间的相处之道，马上走前为父亲解围，将他引到莫悠面前，“阿羽他们成婚之时，您二老顾着圣意，不得不在次日一早就赶回边疆述职，倒是没来得及看上弟妹几眼。如今终于将你们盼回，箐箐可是早就迫不及待想要拜见您二老了呢。”
她这一开口，莫悠也及时回过神来，转眼瞧见老将军已站在眼前，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眸子直直打在她的脸上。心头忍不住微微一抖，莫悠忙借行礼垂下眼帘，不敢与之长久对视。
“箐箐见过父亲。”
纵使有意避开了对方的探视，奈何他的目光太过炽烈，放佛能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来，令她不得不在意，心中不免忐忑。
幸而老将军只是对她稍作打量，很快就敛起那周身的压迫感，转而一笑，脸上浮现出满意之色。
这是老夫人终于训完了话，当下带着几分愉悦与欣喜走过来，“快快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儿媳。”
莫悠走前两步，施礼一拜，“箐箐见过母亲，母亲……”
她话未说完，便被老夫人一把拖住双手，打断行了一半的礼。对方拽着她来来回回看上好片刻，直看得她心里发慌，目光无所适从不知该放到何处去。
“都说高家女儿出色过人，今日一见果然非池中物，这眉宇间倒是不同寻常女子娇媚，却别有一番风骨。好，好，好，这般侠姿傲骨确与我将军府匹配。”老夫人满意地连连夸赞，莫悠听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并非真正的高家女，若是公婆日后知道这个消息后，还会对她这般和颜悦色吗？
她知道，不管之前她将身份瞒的有多妙，纸终有包不住火的一天，到那时她能够做到像以前那般决绝吗？她能够放下这里的一切，回到以前那种充满杀戮的生活里吗？
显然，她回不去了。无论是她的心，还是她的处境，都再也回不到笔墨楼了。
她至今仍不能理解青黎那番话究竟是何意，主上当真会如此轻易地放她离开楼里吗？还是说，这背后其实另有深意？
最近所遭遇的事情，诡异莫测，总是让她感到惴惴不安。
似是察觉出她心里的惶然，秦白羽开口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拖着母亲的手腕迎二老回府。
时间眨眼而过，在皇后生辰的前一天，将军府先后迎来两位贵客。
莫悠在碧溪地陪同下走出“松鹤园”，想着此时书房里的那两个男人，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皇上往日来将军府，一向不会避讳身份，可为何今日却遮遮掩掩？
回想着他看自己时的眼神，心里无端生出不好的预感，难道是要……
莫悠暗自摇头，低声自语，“皇后和太妃答应过我，不会将那件事情宣之于众，更不会告诉第三个人。或许真的是我多心了，许是为了机密之事，皇上才会显得地那般谨慎。”
“夫人，您在说什么呢？”碧溪悄悄往前探头，好奇地问道。
莫悠现下是满头愁绪，无暇关心周围的情况，兀自在府里乱逛。不知过了多久，就见一个行色匆匆的小丫鬟赶了过来。
“夫人，奴婢总算找到您了，外面有位贵人说要见您。”小丫鬟说着，就从袖中抽出一支金钗呈上，“这是那位贵人的信物。”
碧溪上前接过金钗，递到主子眼前。
莫悠垂眸看去，觉得有些眼熟，不一会儿脸上便有些微动容。
太妃？她怎会来了？
莫悠示意碧溪将金钗收好，转而向那小丫鬟问道：“贵人现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贵人的马车就停在偏门外。”小丫鬟回道。
“为何不请贵人进府？”莫悠眸色稍沉，不怒自威。
小丫鬟哆嗦了一下，将头垂地更低，解释道：“是那位贵人说她近日身患咳疾，不易见风，所以就在马车里等夫人您前去。”
这个理由未免牵强，想来是不想被旁人知道她来过将军府。
“你且下去，关于那位贵人的事情，务必要守口如瓶，切不可对旁人提起半个字。”莫悠挥挥手，便带着碧溪朝偏门的方向走去。
将军府的偏门极少用到，与之相连的是一座轿空的院子，里面只有一座耳房，供守门的仆人居住。
莫悠走过来时，偏门半开，守门的仆人就站在门内候着。
“小人见过夫人。”听到脚步声，那仆人忙迎过去行礼。
莫悠瞧一眼四周，未察觉出异样，便开口问道：“贵人在何处？”
“夫人请随小人来。”仆人稍一俯身，走前领路。
“碧溪，你留在这里守着。”莫悠走之前，对身后的人交代道。
碧溪点头，回身去寻隐蔽的地方。
门外并没有马车，莫悠跟着仆人走出二十来步，巷子尽头仍是将军府的院墙，右手边有一处拐角，那里恰好空出一小片空地，足够停上一辆马车，且十分隐蔽不易被人察觉。
那仆人将她带到拐角处后，便就告退了。
马车外面没有车夫，想是已经被太妃娘娘支走，莫悠当下也不再迟疑，利落跃上马车，开门进去。
马车内布置舒适雅致，太妃娘娘一身寻常服饰坐在里面，面前是一张案几，上面摆放着香炉，点心与茶水。
“莫悠参见太妃娘……”
“出门在外不必多礼。”太妃适时打断她的话，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地眼神。
莫悠会意，伸手将那支金钗奉还原主，低声询问道：“不知太妃找莫悠来此所为何事？”
太妃放下手中的杯子，悠悠说道：“那件事……皇上已经知道了。想必他此刻就在府里。”
不好的预感应验，莫悠内心焦虑，面上却不动声色，“太妃觉得，皇上是否会插手臣子的家事？”
睫毛轻颤，太妃抿了一下嘴，露出一抹轻笑，“我只知皇上十分看重秦家，尤其是秦将军。我来此只为提醒你一句，希望你能够防患于未然。另外也想告诉你，我与皇后始终都信守承诺，你无法受孕的事情，是皇上无意间从皇后宫里的宫女口中得知的。”
“多谢太妃关怀，我定会多加留意。而且莫悠也不曾误会您与皇后，请太妃宽心。”莫悠施礼拜谢。
太妃露出放心的表情，“你也要多放宽心。好了，我也不便在此久留，这便告辞了。”
莫悠起身先回到府里，给了那守门的仆人一些碎银，叮嘱他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随后她便带上碧溪，心急地赶回“松鹤园”。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进入松鹤园，便在门口处撞上刚从里面走出来的老夫人。
脚步稍顿，她暗自握紧手掌，稳了稳心神，面色如常地迎上去，拜道：“悠儿见过母亲。”
老夫人的性子向来豪爽，不似寻常妇人那般温厚沉稳，每次见到自家儿媳时更是欢喜，莫名觉得这个媳妇合她的眼缘，总忍不住多交谈几句。
而此刻的她却是神情严肃，停在那里看上一眼莫悠，便就沉默着离开了。
如此反常的态度，让莫悠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记得适才自己出来时，老夫人并不在这里，她是何时过来的？又为何神色有异？难道……
“夫人，夫人？”
碧溪的低唤声忽然在耳边响起，莫悠收回心神，刚要把脚抬起来却有些犹豫了。这种时候，她反而不敢进去了，只想堵住自己的耳朵，蒙上双眼，不去看不去听也不去想。
“夫人，咱们还进去吗？”碧溪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她从未见过夫人脸上有那么深愁绪，浓到化不开。
莫悠转眼看向她，眼神游离飘忽，好似在努力寻找着什么。好半晌后她终于深吸一口气，抿嘴跨过院门。
碧溪跟在身后，只觉得夫人的一举一动好生僵硬，本就娇小的身影，此刻看着甚至有些微的发抖。
夫人这是怎么了？好像从她见过那位贵人后，人就变得非常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