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本来是想表示对潘聪的好感,想不到潘聪眼圈儿却红了,一时怔在那里。正在这时秘书进来通报,说有人想见老板,老板说:让他先在外面等一下。
潘聪抬起头问:您找我有事吗?
老板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怕你昨晚喝多了,看看你怎么样。
潘聪有些感动,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老板说:你很敬业,业务能力强,以后应该有更大发展,可是要想有作为,对外应酬上欠缺了也不行,以后还得多锻炼。
潘聪点点头。
老板说:今晚我有个应酬,你还跟我去吧。
潘聪不愿参加,老板说:晚上有市里一位领导,到时候可能要问到我们财务上的事,你回去准备吧。
老板的口气不容置疑,潘聪犹犹豫豫地答应了。到了晚上,老板的车拉着她去了另一个酒店,这一次是市委副书记,市委副秘书长和市文化局局长,说的都是市里文化发展的事,潘聪听他们议论,才知道本市还有这么多名人,有的还在北京拍了电影、电视剧。
他们也提到了韦洪,因为不知道她跟韦洪的关系,这些人没遮没拦,说市里这几年办的晚会都不成功,究其原因是缺好导演,演员可以从外面请,导演就不行了。
潘聪问:以前办的晚会,都是谁导演?她想把话题往韦洪身上引。
文化局长说:是韦洪。
潘聪说:他不行?
文化局长说:在市里只能用他,矮子里面拔将军吧。他毕竟是一般导演。
潘聪想起韦洪以前吹他办的晚会怎么受到市领导表扬,当时她还高兴,现在听了领导们的话,才知道韦洪是自我陶醉。
文化局长又说:韦洪也不光是能力不行。还有其他问题,像那个主持人丘红,好些人都反映主持得不行,他就是坚持要用。
潘聪问:他们不是有特殊关系吧?
副秘书长说:没特殊关系他会用她?这事差不多是公开的,听说他连家都不回了。
潘聪听他这么说,眼泪差点儿下来,她喝了一口酒,装作把酒洒在衣服上,起身去了卫生间,她在卫生间里哭了好长时间,她想自己真是傻,恐怕全市就是她一个人不知道此事,在别人眼里她是个傻瓜。
又想老板这次带她来,说不定就是让她知道真相的。她觉得老板这是对她关心,从心里她感激老板。
回到酒桌,她酒风一变,主动出击,笑着对桌上人说: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来,我敬各位。
桌上人说:一个一个敬。
大家本来是开玩笑的,潘聪却朗然笑道:可以。
潘聪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酒量,桌上敬了一圈儿后,又单独敬了秘书长和文化局长,她说:能认识两位领导,真是三生有幸,今天我收获最大了。
秘书长说:你敬我们,不敬你们老板?
潘聪竟然说:老板也要敬,你们都走了我再敬。桌上人都笑起来。
吃过饭,老板要送潘聪回家,潘聪对老板说:胡总,我醉了,我不想回家。
老板没言声,潘聪想,自己说得太直露了,怕是把老板吓着了。她装做醉了的样子,仰在那里不言声。心想,随便老板把她拉到哪里,拉到家里,她就回家,拉到公司,她就在办公室里躺一夜。
不一会儿车停了,看到是一家五星级宾馆,叫裕华饭店。她想,市里没这么一家饭店,她问老板这是哪儿,老板说了地名,原来他们已经到了附近一个城市。老板把她扶到房间,她一进去就到卫生间吐了。
老板沏了杯浓茶,说:喝杯茶,醒醒酒。
老板一只胳膊在背后环绕着她,一只手把茶送到她嘴边,她就这么喝了茶,然后老板扶她躺在床上,自己去了卫生间。
她听见水流的声音,猜想老板是在里面洗澡。她想,老板是个有教养的人。她在家里,最烦的就是韦洪不洗澡。
等到老板从卫生间里洗完澡出来,潘聪已经睡着了。洗过澡的老板在她身边躺了一夜,潘聪早晨六点钟醒来,看了看身边的老板心里涌上一阵感动。她轻轻地起来,在卫生间洗了澡,又梳洗打扮了,她想让老板睁开眼就看到一个清清爽爽的女人。
老板有晚起的习惯,九点钟才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拉到床上,这个时刻是潘聪期待的,她没怎么拒绝,或者说她的拒绝都是下意识的。
老板进入她身体时,她脑子很清醒,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一个小小的黑点,猜想那是只苍蝇,还是只臭虫。又想,那也许是个摄像探头。不过老板都不怕,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老板是个做生意的高手,床上却一般。她没有感到什么有效的攻击,却听到了虚弱的喘息,整个事情办得有些手忙脚乱。难怪他跟一个个妻子都关系不好。
跟老板的事儿还没办完,她就明白自己不爱老板,今天只是把一层华丽的包装撕破了。她从来没爱过这个人,只是想报复,或者还有一点点好奇,想看看这个被钱撑起来的人有多大本事。事实证明钱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她脑子里想的都是韦洪,想让韦洪知道她现在干什么,想让539l给韦洪发个短信。
事毕,她夸奖老板:你真厉害。
老板说:早十年,我今天上午饶不了你。现在不行了。
她安慰道:你挺优秀的,各方面都是。心里却已经对这个老板有些可怜了。
穿上衣服,老板对她说:你知道吗?我对你一直印象不错。
她说:那是因为工作,你喜欢敬业的女人。
老板说:也许是吧,我喜欢敬业的女人。不过,我想告诉你,我以前离过四次婚。
潘聪看着老板,想听他说什么。老板迟疑了一下,最后说:以后,我不想再离婚了。
她松了口气,说:你放心,我也不想离婚。
老板说:过去我跟人谈生意,动不动就争吵,吵了几次明白靠吵解决不了问题。后来,我的家庭不幸福,离过几次婚我明白,靠离婚也不能解决。
她说:我的家庭生活也不幸福,我不是个放荡的女人,肯跟着你出来,就是为了解决家庭问题的。
她的回答让老板意外。事后她回想自己的回答,挺得意,老板想用她解决自己的问题,却没想到帮她解决了问题。她没在老板面前丢份儿。
从宾馆出来,老板开着车往回走,她在路上给公司打电话,说自己父亲病了,请一天假。财务部主任很关心的样子,嘱咐她好好照顾父亲。老板听她寒暄,说: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她问:怎么?
老板说:懂事。
八
一进市里,她就从老板车上下来了,这也是她懂事的证明吧。她悄悄拐进一个公园,满眼春光让她心里踏实了些,毕竟这是以前没有的经历,总觉得一些东西失去了,虽然并不可惜,回家还是有些障碍。
事情只有做了才能明白。因为跟老板做了,才知道不爱老板,才明白韦洪的事没什么大不了,跟人做这种事可以没有爱,或者说做了才知道没有爱。她觉得韦洪跟丘红的事算不了什么,主要是她跟韦洪之间有问题。
现在问题好像没有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她觉得公园里鸟儿叫得别有用心,和煦的春风把她的羞耻掩盖起来。她可以平静地面对韦洪,也可以面对任何人。
一切都想明白后,她回到家里,给儿子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她到学校接儿子回家。
那天晚上韦洪没回家,十点钟电话铃响,她以为是韦洪打来的,却是老板。老板问她正忙什么,她说正跟儿子说话。事后她觉得这话有问题,好像占他便宜似的。不过老板没有反感,跟她聊了一会儿就挂了。
晚上她睡得很踏实,没有想韦洪,半夜醒来觉得身边有些空,她想不明白身边少了谁,是少了韦洪,还是少了老板。
第二天韦洪回来,她没有审问他在哪里过的夜。韦洪也没说什么,他们躺到床上时韦洪告诉她,文化局安排他到省群艺馆学习,可能要走三个月。潘聪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给他准备换洗的衣服,她觉得能够上一个贤妻了。韦洪对她的报答是,第二天跟着她一块儿回娘家看了父母,并且把恩爱表演得相当到位。老两口对他们的事已经完全放心了。
韦洪走时,要求她到火车站送行。
她觉得挺奇怪,结婚这么些年她从来没送过韦洪,韦洪也没要求她送过,现在韦洪用渴求的眼神看着她,说:你还没送过我呢。
她本来不想送,看到韦洪的样子心就软了,点了点头。
韦洪上了火车,她看到韦洪在车窗里望着她,眼睛里流露的都是软弱。她想起了很早以前谈恋爱时的一些事,觉得他们的关系正在好起来。
事情就出在送站上。她看到韦洪上了火车,却没有看到韦洪当天下午就返回了,只是他没有回家,而是回到了丘红的住处。
潘聪在公司里上着班,心里很平静,有时老板给她打一个电话,她不习惯在办公室里跟老板电话聊天,聊几句就放了。她一直等着老板约她。老板说他在外地。
一周后老板才回来,约她下了班一起吃饭。吃完饭又拉着她找宾馆,她说不愿意到宾馆,在宾馆里不踏实,总觉得天花板上安着探头。她这么一说,老板也犹豫了。
最后她带着老板回了家,她的家当然跟老板家没法儿比,可是收拾得很整洁。老板大发感慨,他的家三百平方米,妻子却弄得像猪窝一样。老板说:找老婆就得找你这样的。
潘聪觉得老板真喜欢上了自己,这么想着,跟老板亲热时就有了一些投入。这回老板表现得比上次好些,她想夸奖老板几句,忽然看见韦洪站在屋里。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确实就是韦洪,他手里还举着个照相机呢!老板翻身坐起来,很快就镇静下来,对韦洪说:你开个价吧。
韦洪是善良的,他要的只是离婚。一办完离婚手续,他就连照相机带胶卷一块儿给了潘聪。潘聪苦笑着说:其实,你何苦用这种方式呢?
韦洪说:因为你不离。
潘聪说:可是你这一照,我就没有退路了。
韦洪问为什么。潘聪告诉他,他昨天拿着照相机走后,老板脸色就变了。他告诉潘聪:我事先跟你说好了的,我不会离婚。
潘聪说:我知道。
老板说:出了这种事,你也不好再在我公司里工作了。起码你得先离开一段,你的生活我会安排,我只能负责你一年。一年以后,你也许会回到公司,也许还要再找一份工作。不过,我会帮你找。
潘聪说:我不想再回公司,也不会要你的生活费。
这一来,老板倒有些理解不了。
潘聪苦笑,说:我只是想找一个离婚的方式,我还得谢谢你呢。
韦洪后来把这个结局告诉了丘红,丘红好长时间说不出话。现在,她看到她仇恨的女人比她还悲惨,她没有快乐,反而增加了不安全感。她给潘聪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男人就好比洋葱,要想看到洋葱的心就需要一层一层地去剥,但是你在剥的过程中会不断流泪,剥到最后才知道,原来洋葱是没有心的……
(原载200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