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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麦基洗德 (1)

三人团的第三个成员是洛蒂。这个小家伙并不知道什么是患难,看到她的小“养母”发生的变化,这让她十分困惑。她听到传言说萨拉身上发生了奇怪的事,不过她还是没法理解为什么萨拉看上去不一样了——为什么她穿着一条破旧的黑裙子,为什么她不坐在以前的主座上学习了,现在到教室只是来教小孩子。小家伙们发现萨拉不再生活在她的起居室里,埃米莉也不再雍容华贵的坐在里面,这让她们交头接耳地议论了半天。洛蒂觉得最难以理解的是,问萨拉问题时,她总是说得很少。对于七岁的孩子来说,谜团必须得彻底解开才能理解。

“你现在是不是很穷,萨拉?”她的朋友来教小孩子们学法语的第一个早上,她悄悄地问,“你是不是像乞丐一样穷了?”她把胖乎乎的小手放到萨拉纤细的手中,睁着一双圆滚滚泪汪汪的眼睛,“我不想你像乞丐一样穷。”

她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大哭起来。萨拉赶快安慰她。

“乞丐可没有地方住,”她勇敢地说,“我是有地方住的。”

“你住在哪儿?”洛蒂不依不饶,“新来的女孩儿睡在你的房间里,现在那里一点也不漂亮了。”

“我住在另一个房间。”萨拉说。

“那里漂亮吗?”洛蒂问,“我想去看看。”

“你不要讲话,”萨拉说,“明钦女士正在看咱们。你们讲话我如果不管,她会跟我发火。”

她已经发现,凡是有不好的情况出现,责任总会归到自己身上来。孩子们不管是不专心,还是交头接耳,还是坐立不安,被骂的总会是她。

不过,洛蒂是个有决心的小人儿。萨拉不说出自己住在哪里,她总有其他办法找得到答案。她跟小伙伴们交谈,又混到大女孩子中间听她们闲言碎语,得到了她们无意中透露的消息,然后便开始行动了。她的探险之旅在一天傍晚开始,以前从来不知道有那么一段楼梯存在,她往上爬去,直到踏上了阁楼的地板。她发现了两个相邻的房门,打开其中一扇,看见心爱的萨拉正站在一张旧桌子上,望着窗外。

“萨拉!”她又惊又怕,叫了起来,“萨拉妈妈!”洛蒂受到了惊吓,是因为阁楼里这么简陋粗鄙,她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她那短短的腿好像爬了几百级阶梯才到达这里。

听到声音,萨拉转过身来。这下轮到她吓了一跳。现在会发生什么呢?要是洛蒂开始哭起来,要是正好有人听见,她俩都要受责罚。她从桌上跳下来,向那孩子跑过去。

“别哭,别出声,”她恳求道,“不然我会被骂。我已经整天都被骂来骂去的。这——这间房子还不是太坏,洛蒂。”

“不坏吗?”洛蒂气喘吁吁地说。她打量着四周,紧紧咬住嘴唇。她仍然是个被宠坏的小孩,不过她太喜欢她的“养母”了,愿意为她努力控制自己。而且,不知为什么,萨拉住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会变成好地方。“为什么不坏呢,萨拉?”她声音小到几乎是在耳语。

萨拉紧紧抱着她,努力发出笑声。胖乎乎的孩童身体传递着温暖,萨拉感到某种安慰。今天又是艰苦的一天,她刚才凝望着窗外时一直眼眶发热。

“这儿你能看到从楼下看不到的各种东西。”她说。

“什么东西?”洛蒂问道,声音里充满了好奇。萨拉就是有这种本事,甚至能在大女孩子们身上唤起那种好奇心。

“烟囱——离我们很近——烟从里面盘旋而上,有时是烟圈,有时是烟云,升上天空——麻雀们跳来跳去,像人们一样相互交谈——还有其他的阁楼窗户,随时都可能探出个脑袋来,你会猜测他们是谁。一切都是那么高高在上——仿佛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噢,让我看看!”洛蒂叫道,“抱我上去!”

萨拉把她抱起来,她们一起站在那张旧桌子上,靠着屋顶的天窗边缘,朝外面望去。

没有这么做过的人不会了解,她们看到了怎样一个不同的世界。屋顶上的石板瓦从窗子两边倾斜地铺排下去,一直延伸到屋檐的排雨管道。麻雀们自由自在,唧唧喳喳地叫着,毫无畏惧地跳来跳去。有两只栖息在离天窗最近的烟囱顶上,它们在大声地争吵,其中一只猛啄另外一只,把它赶跑了。她们旁边的阁楼窗户紧闭着,因为隔壁的房子一直是空的。

“我希望有人住在那儿,”萨拉说,“离得这么近,要是阁楼上也有个小女孩,我们就能透过窗子说话,还能爬过去看看对方,要是我们不怕跌落的话。”

比起从街上看到的,这里看到的天空是那么近,洛蒂被迷住了。从阁楼窗户望出去,在烟囱之间,下面世界发生的一切看上去似乎都不真实了。很难相信还有明钦女士、阿米莉亚小姐和教室的存在,街区里的车轮滚滚也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哦,萨拉!”洛蒂叫着,依偎在萨拉保护着她的臂弯中,“我喜欢这阁楼——我喜欢!比楼下好!”

“看那只麻雀,”萨拉低声道,“真希望能有面包屑扔给它。”

“我有!”洛蒂轻轻发出一声尖叫,“我口袋里还有点圆面包,我昨天用自己的钱买的,还剩下一点。”

她们扔了几粒面包屑出去,那只麻雀跳起来,飞到邻近的烟囱顶上。很明显它不习惯和阁楼里的人交朋友,没想到会有面包屑扔出来,这让它吓了一跳。不过,它看到洛蒂凝神屏息地站着,听到萨拉温柔地发出的啁啾声——好像她自己就是一只麻雀——它发现刚才把自己吓着的举动实际上是友好的表示。它栖息在烟囱上,小脑袋歪向一边,眨着眼往下看着那些面包屑。洛蒂没办法再保持安静了。

“它会来吗?它会来吗?”她轻声问道。

“它的眼神看上去好像会来,”萨拉也轻声回答,“它在想自己到底敢不敢。太好了,它会来!太好了,它来了!”

它飞下来,蹦蹦跳跳朝面包屑跳去,可是到了离面包屑几英寸远的地方,它又停了下来,再次把脑袋歪到一边,好像是在思考着,有没有可能萨拉和洛蒂会变成大猫,会向它扑过去。最后,它的心告诉它,她们实际比看上去更加友好,于是它越跳越近,奔向最大的一粒,以闪电般的速度啄了一下,叼起来,飞向烟囱的另外一侧。

“现在它知道了,”萨拉说,“它会回来吃剩下的。”

它真的回来了,还带来个朋友,那位朋友又飞去带了个亲戚来,它们一起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大餐,唧唧喳喳地叫着,一边交谈一边欢呼,还不时停下来,歪着脑袋打量洛蒂和萨拉。

洛蒂太高兴了,她完全忘记了第一眼看到阁楼时又惊又怕的感受。当她从桌子上被抱下来,回到现实生活中,尽管一切那么简陋,萨拉却能够为她指出这房间中的许多美好之处,她自己根本不会察觉到这些美好之处的存在。

“房间这么小,又这么高于一切,”萨拉说,“仿佛是树上的鸟巢。倾斜的屋顶真是有趣。看,在房间的这端几乎不能直身站立;清晨到来之时,我能躺在床上,透过屋顶上的天窗一直看到外面的天空。窗户看上去就像一块方方正正的光亮的补丁。太阳出来之前,粉红色的小小云朵飘浮在空中,我觉得似乎能触摸到它们。下雨的时候,雨点滴滴答答敲打着窗户,仿佛在述说着美好的话语。有星星的夜晚,可以躺着数数那块补丁里有多少颗星星,还真不少呢!看看墙角那个生了锈的小壁炉,如果把它擦亮了,里面生上火,想想会多么美妙。你看,这真是一间漂亮的小屋呢。”

她绕着狭小的空间走着,牵着洛蒂的手,一边辅以手势来描述自己看到的美景。她让洛蒂也看到了这些美景。洛蒂总是会相信萨拉描绘的一切场景。

“你看,”她说,“地板上可以放上一张又厚又软的蓝色印度地毯;那个墙角放一张柔软的小沙发,沙发上放着垫子,整个人可以蜷缩在上面;沙发边上再放上一个装满书的书架,这样容易取书来读;炉火前面可以放一张毛皮小毯,墙上挂上帘子遮住刷的石灰,还要再挂上画,只能挂小幅的画了,不过还是会很漂亮;还要有盏灯,罩着很深的玫瑰色灯罩;中间放张桌子,上面摆着茶点;一个圆圆的小茶壶在炉架上唱着歌;还有,床也可以完全不同。可以把它弄软一些,铺上一张可爱的丝绸床单,它会变得很漂亮。而且,也许我们还可以逗那些麻雀,和它们成为朋友,它们可能会来啄窗户,要我们放它们进来呢。”

“噢,萨拉!”洛蒂叫起来,“我想住在这儿!”

萨拉送她离开,再回到阁楼里。她站在房间中央,打量着四周。她刚刚为洛蒂想象出来的场景魔力尽失。床还是那么硬,铺着褪色的床单。墙上刷的石灰裂成一块一块,冰冷的地板上什么也没有,破烂的壁炉生了锈,用坏了的脚凳瘸了一条腿,朝一侧斜歪着,这是房间里唯一的坐椅。萨拉坐在上面,把头埋在手里。洛蒂来了又去了,这件事似乎让这一切显得更加糟糕——或许正如来探监的人走了之后,剩下囚犯在牢里备觉孤单凄凉。

“这是个孤独的地方,”她说,“有时,这里简直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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