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丰荣
儿时，男孩子能有一条狗就会高兴得不得了。因为我们这里没有马，而男孩们实在太羡慕电影里的英雄了，英雄骑在马上冲呀杀呀，实在太棒了。没有马，我们有办法，把一条大狗骑在身下，也算过一回瘾。可是没有竹筒箭，那就没什么可玩的了！
我只有狗，没有竹筒箭，所以我显摆不了。
村子里的伙伴骑着“快马”，端着竹筒箭向我走来。他们瞄准我身后的土墙就射，有些箭插在墙上，有些掉在地上。我蔫蔫地垂下头，不去看。
说到这里，得介绍一下竹筒箭了。其实就是一根竹子，里边装一条弹力很强的皮筋，再削一截竹篾片，头上绑一颗铁钉。这东西是我们的玩具，不过有一些危险性。
妈妈不让我有竹筒箭，爸爸更不用说了。
“斯文的孩子怎么能玩那种游戏呢？”妈妈总是不让我跟其他孩子玩。
我不愿做斯文的孩子，我觉得野孩子们什么都能干，真好！我只好天天看着他们瞄准、射击，看他们比赛枪法。我很孤单，站的位置离他们有十多米远。
“艾儿，过来。”奶奶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听见她叫，我就慢慢走过去。
“走，给你做竹筒箭去！”奶奶说。
我立即跳了起来。
奶奶老了，走路很慢，是我拉着她到竹林里的；奶奶不是篾匠，爷爷是，但是爷爷离开我们好多年了。奶奶不小心把手弄破了，流了很多血，不过，我终于有自己的竹筒箭了！我兴奋得不得了，赶忙将绑有铁钉的箭往竹筒里插。
皮筋的弹力确实很强，我人小，使劲往里推，险些就扣进去了，可还是差了点力气。奶奶笑了，说：“艾儿想当英雄，得先练出力气才行！”
“我有力气！”我更加用力地往里推箭。
箭上的钩扣住了竹筒，可是并不牢。突然，在我没有用指头去摁的情况下，箭啪地射出了竹筒。奶奶惊叫了一声。我抬起头，发现她的手正捂着左边脸，手指缝里流出了殷红的血。而我的箭呢，正插在奶奶的太阳穴上！
奶奶身子摇了摇，昏倒在地。
我大哭起来。是村里的一个叔叔将奶奶送进医院的。我不敢跟着去，因为爸爸一定也会去医院，我怕爸爸的拳头。我躲得远远的，在河滩地里转悠，走一会儿坐一会儿，哭一会儿待一会儿。鹭鸶在暮色里飞翔，有的离我很近，我想，我的竹筒箭一定能射中它，说不定我会捉到好几只呢。但是，我哪有心情！我把竹筒箭扔进了洄漩的河湾里。
我是被一个婶婶领回家的。快到家门时，我看见爸爸像疯牛一样扑向我，我吓破了胆，忙躲到婶婶身后。要不是婶婶拼命护着，我不知会被揍成啥样！
“不许打艾儿！”
奶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扶着墙，头上缠着绷带，虚弱得连门槛也跨不出。奶奶说：“艾儿身子弱，就该让他多玩些小孩子家家的游戏，我看你们都把他培养成小老头了！”
爸爸说：“可他玩竹筒箭！”
“孩子不玩这些玩啥呀？谁家的孩子不是这样？”奶奶说。
妈妈像想起什么来似的，问我：“竹筒箭是从哪儿来的？”
“我做的！”奶奶回答得十分干脆。
“妈！你看看，你还给他做这种玩具！这不就伤着你了吗？”爸爸责怪地冲奶奶说。
“这算啥！艾儿正因为没玩过才笨手笨脚的，如果你们早让他玩就不会这样了！”奶奶竟然这么说，爸爸和妈妈吃惊不小。
奶奶的身子还是越来越差了，爸爸时常痛苦地瞪我一眼。那眼神告诉我，奶奶是我害的！我十分难过，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大的罪人。我怎么能把亲爱的奶奶给打伤了呢？从此，我连看一眼竹筒箭都不敢。而且，凡是带点刺激性的游戏都不敢玩，这一次的教训给我的印象太深了！
我经常独自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出神。
“我可怜的艾儿！”奶奶痛惜地抚着我的头，眼里含着泪水，没牙的嘴里含混不清地吐出这些话。
那天我回来时，听说奶奶不行了。
奶奶是倒在竹林里的，就在我用第一支竹筒箭射中她的地方。
奶奶手里紧握着一个刚做好的竹筒箭。
爸爸想夺过去把它砸掉，但是奶奶命令他：“给艾儿，一定要给艾儿！别让他的心里留下阴影，从此什么都怕。要让他知道，只要小心点，竹筒箭也是很好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