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急着答话，兰氏已经旋身欲走。
“其实皇贵妃这些话不必宣之于口，绾暒若有心思夺回皇贵妃之位，岂是你挑明了话头我便能息心的。”不是每一次我都会让着，忍气吞声。
兰氏回过身，再一次与我面对眸光相触时，早已敛没了脸上的笑意。清凛的目光不似我这样坦然，却绵绵密密如针一般锋利：“嬛妃的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
忽然发现腰间的流苏璎珞红的有些扎眼，免不了顺手取了下来，连同悬着的玉佩一并丢落在地上。玉佩到底是生脆的，一沾地便碎裂成了小块。兰氏不想我竟有此举，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碍眼的东西，即便再名贵也不会喜欢。搁在哪里都是不妥的。不如索性丢掉的好，皇贵妃说可是不是这个理儿？”我漫不经心的唤了一声木槿，待木槿走过来，我才又对兰氏道：“臣妾告退。”
兰氏这一天只怕尽是受了些气，此时再也克制不住怒意，嗔嚷道：“本宫倒要看看，终究你我，谁才是这块碍眼的碎玉。”
自然我不会回头接她的话茬，满心欢愉的就着木槿的手一步一步朝我的寝宫而去。朝圣宫到底是紧邻未央宫的，正如同我坚信轩辕的心始终离我更近一些。
夜来，难得下了一场暴雨。雨势似乎来得很猛，闪电的强光更是将内寝耀得犹如白昼一般。电闪之后，我紧忙捂住了耳朵，生怕雷声过于猛烈震心。
玢桃也是睡不踏实，小心翼翼的推开内寝的门。“主子，您醒着么？”我坐起了身子，柔声道：“醒着。光是那雨珠子噼里啪啦的砸下来，都吵得人心烦意乱，更何况还这样电闪雷鸣的，怕是想睡也不那么容易。”
“奴婢就猜到主子这会儿一定没有睡。”玢桃缓缓走了进来，犹自带着满面的欣喜。闪电的强光一晃照料了她的脸庞，那笑容在夜里看来竟有几分诡异。“这样大风大雨的夜，景馨宫那一位倒还不安生呢。”
原来是后宫里有事，难怪这丫头兴奋成这个样子。
“来，到我身边坐下。”我招呼玢桃过来，她却迟疑道：“这不合规矩罢，奴婢怎么能随意坐在主子的卧榻。”
“你跟在我身边这许久便应该知晓，我并不忌讳这些繁文缛节。况且这个时候，哪里会有人看到呢。”听我这么说，玢桃才缓步走了过来，见我温和的笑着，终于放下心来坐下。
“方才值夜的小瑞子跟奴婢嘀咕了两句，说晚膳的时候皇贵妃身子不适传了御医来瞧。奴婢猜测准是白日里受了不少气，这会儿静下心来细想，怒意才窜上了头罢。奴婢本想着是如常的小事，倒也没顾上跟主子细说。”
“可这会儿，景馨宫的车辇却强硬的停在了坤承宫外。也不管皇上是否传召了其余妃嫔侍寝，皇贵妃坚持要将皇上请过来。主子，您看这事儿……”玢桃帮我捋顺了垂下耳边的长发，小心翼翼的别在耳后，动作很是轻柔。
我听小陆子说起，轩辕陪着颐溪回宫请了太医瞧过，见无碍也未曾留宿。仅仅留下用了膳，入夜还是传召了穆涟侍寝，这么看来，兰氏定是要和穆涟卯上了。
“许是皇贵妃身子不适，又胆小让雷声惊了心。这会儿定是渴望皇上去的，若皇上心里放不下，去瞧瞧总归也是好的。”我蜷着双腿，以手环膝，自觉十分惬意。话也说的比较随心，并未往深一层意思想。
白日里我端着高高在上的嬛妃身份，举手投足间不能有一丝的错处，然而这样的暗夜却是无妨。尽管抱着自己，觉得安心总是好的。尤其是这样肆无忌惮的雨夜，屋子里说什么笑什么似乎都无所谓，雨声的遮掩料想谁也听不去什么。
其实活着根本无人偷听，只不过这样一来还是觉得安心。能让自己安心的时候太少了，所以尽管长夜无眠也总归很好，不由得喜欢这样的夜晚。
“主子有没有想过，若是皇贵妃复宠，那您？其实奴婢当真是不明白，为何佟妃那样的性子您也能忍受，到底皇贵妃如今才是这后宫里最显赫的女子。奴婢只怕，若给了皇贵妃可乘之机，只怕她首当其冲要铲除的便是主子您。”
“那倒未必，眼下皇贵妃不是已经动手了么？”我将面颊贴在膝上，玢桃顺势为我揉捏右侧的肩头：“主子是说今晚被皇上凉在了坤承宫那位？”
我还未及开口，玢桃又自顾自道：“也是，穆贵人与银贵人如今风头正盛，想必是谁也难以容忍，更何况皇贵妃心气儿也高，一准儿难以压制住这股妒火。照这么看来，主子您只管坐山观虎斗便好了。犯不着亲自动手，待到一定时机再来个出其不意，坐收渔人之利。岂不妙哉。”
“呵呵。”我的声音在这样的雨夜听着有些低沉，只是不知道我身边这个伶俐的小丫头什么时候也开始咬文嚼字了。遂奇道：“你是跟谁学的，这嘴里竟一套一套的说辞。”
玢桃轻轻赧笑道：“主子又取笑奴婢了。平日里听您跟我们说话，都是文邹邹的。木槿那丫头也是读过书的，奴婢虽没投生在好人家，但跟了主子也算享福。自然要多学一些，才不至于给主子丢脸么！”
“就算，就算将来……将来女子将奴婢遣嫁，也不会给婆家瞧不起呀！”这最后的两句话，玢桃说的极为羞涩，我笑得直喘气。
“哎呀，主子，您怎么这样坏……不过是说两句奴婢的心里话，您瞧您呐怕是连肚子都笑疼了罢？”
我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好好，不笑你了。你这丫头，鬼主意真是大。这年纪轻轻的便想着嫁人了。”我这样一说，玢桃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紧忙别过头去不理我。
郁叹了一声，我才敛住了笑意：“其实你不说我也记着呢，是该找一户可靠的人家遣了你嫁的。只不过不知道你的心思，终究不能草草替你做主。倒不如问过皇上的意思，替你选一户商贾富足之家，哪怕为妾侍也好，总不用再苦苦的去挨岁月了。”
玢桃一听我这话免不了急恼道：“主子，奴婢不过一句玩笑的话，您可不能当真啊。即便是要当真，奴婢也不会嫁什么富足之家为妾。奴婢只求能寻得一人，白头相依，过些平淡的日子也就罢了。总好过勾心斗角日日不得安睡要好，宫里的这些奴婢看得还少么？”
说者无意也就罢了，可偏偏听着有心。我倒不是怪玢桃口不择言，却生生被她的话呛住哑口无言。
是呀，宫里的这一切看得还少么？锦衣玉食又能怎样，我还不是抱着双膝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彻夜无眠么？
倒是真不如找一户平淡之家，心满意足的嫁了。有双手总不会挨饿，自给自足的日子才是最舒心惬意的。
“主子恕罪，奴婢失言了。”许是闪电的强光将我惨败的脸色映了出来，玢桃唬得不轻连连向我告罪。我轻轻拍了怕她的手背，柔声道：“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听了很欣慰。真的，你有这样的志气，勇气敢于面对生活，坚守自己的理想，我从心里很敬佩你。”
“然而，我已经选了我要走的路，也只能寄希望在你身上了。希望你能替我过一过我不曾尝试过的生活，那边好了。”我轻轻拂去滚落的泪滴，发自内心的羡慕。
玢桃有些摸不着头脑，嗫喏道：“其实奴婢并不是很明白，主子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坚守理想’？”
我扑哧笑出了声来：“许是我说的过于严谨了，总之就是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全力以赴总不会后悔的。”
“嗯。奴婢还是希望能陪在主子身边，直到看着主子荣登万凰之王的位置。大时候主子用不上奴婢了，再将玢桃遣嫁也不迟。”她自己也被自己说的不好意思了，哂笑道：“这一晚上，竟说混话了，主子还是睡一会儿罢，要不明日该没有精神了。”
“也好。”我柔顺的应了，这才缓缓躺下身子：“你也早些去睡吧，耳房冷些，只管从我这柜子里抱条毯子过去用。”
“谢主子。”玢桃将柔软的羽纱被盖在我身上，看我阖上了双目这才缓缓离去。我守着这样华丽的宫室，与长夜不停歇的夏雨一并守候天明。注定了这一生的辜负，到最后只怕辜负了自己的满腔情怀。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我再不愿意缩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便走下地来推开窗棂。雨后清新的空气仿佛带着花木的芬芳，混合了润湿的泥土腥甜的气息，让人忍不住贪婪的呼吸。
若是这场雨能带走后宫妃嫔们心中的污垢，令人心清澈，如同那枝杈上的绿叶吐新一般，便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