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总是最难熬的。静下心来想想，又总得未免太过残忍，牵连甚广。甚至会无端的累及允瑗、允珧。
除非有一个精心布置的局，将我要揭发的事情框起来，不会波及到旁人就好。
尽管每日如常向皇后请安，陪轩辕诗词歌赋，与玉贵嫔统筹寿宴各色的节目，样样事安排的井然有序，找不出一丝的错处。然而我的内心却根本不宁静，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忙碌起来倒还好，唯有静下心来的时候，才会一点点的泄露自己的情绪，魂不守舍。
“主子，穆贵人求见。”木槿缓身走了上来，轻声禀告。我正慌着神，倒是没挺清楚：“谁在外求见？”
“穆涟，穆贵人。”木槿轻声应道。
“她来做什么？”我有些不解，不过细细一想心中便以有数。“无非是投诚又或者示威的罢。说我身子不适，不见也就罢了。”
木槿扑哧一笑：“穆小主似乎早就料到主子会这样想，只与奴婢说了前来献策。”“献策？说到底不还是投诚么，先讨好本宫得到我的赏识以图后计。”
“主子，奴婢倒觉得这个穆小主似乎有些良策。不妨还是……”木槿一再为穆涟说话，倒让我觉得有些诧异：“莫不是你这丫头收了旁人什么好处，这才翻来覆去的说情罢？”我假意质问，却惹得木槿抱怨连连。
“哎呀主子，奴婢不过是看您这些天心绪不宁的，这才想着不妨一听，或者这个穆小主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未知。主子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疑心奴婢拿了旁人的好处，真是让奴婢伤心。”
“好好好，你瞧瞧。我这才说了一句，你这多少句等着我呢！”我安抚木槿道：“不过是我自己对她有些成见，这才不愿意见她。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就依你所言将人请进来吧！”
方才板着的脸总算是缓和了颜色，木槿这才勾起唇欢喜一笑：“主子您等着，奴婢这就去办。”
我轻轻嗯了一声，就见她旋身而去。柳摆似的身子格外柔美，看上去亭亭玉立。若只跟在我身旁为婢，倒是可惜了木槿这丫头。若生在一户好人家，兴许能攀一门好亲事，倒也不枉费了这样的年华。
穆涟进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心一惊。
她竟然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苏锦纱镂空双层收腰裙，正与我第一次在尚林苑见到雅蓓时，那身相同。只不过内里，却不是淡淡的鹅黄色，而是淡淡的月白。
心头有一丝错愕，我记得我看过穆涟的卷宗，并未显示她与孙氏有什么牵连。显然这个穆涟是不认识孙雅蓓的，莫非只是巧合么？
还是上天有意在告诉我，穆涟其实就是第二个孙雅蓓？
“臣妾穆涟，见过嬛妃娘娘。”穆涟的声音有些独特，柔媚中透着一丝硬朗，比起一般的妃嫔，骨子里也多了一分英气。
我浅浅一笑，示意她平身。玢桃将桃红色的团垫搁在座椅上，柔声道：“穆贵人，请坐。”穆涟朝玢桃淡笑，谢道：“谢娘娘，有劳姑姑。”
方落座，穆涟便开了口：“臣妾今日来，一为向娘娘致歉，二为献策。有叨扰之处，还望娘娘见谅。”
拨弄着一株槐花，小心翼翼的将花朵取下，搁在一个银质的小圆碟中，动作轻柔舒缓，优雅从容。我没有抬头，只道：“致歉就不必了，本宫不记得你有什么地方得罪过。至于献策，不知穆贵人觉得本宫需要何计策？”
不咸不淡的话，倒也没让穆涟有什么意外，她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靥：“娘娘贵人多忘事，不孕追究，是娘娘的大度。臣妾却不得不致歉。除了致歉，臣妾理当还应该感激娘娘宽厚。”
她顿了顿，才道：“首一次见娘娘，是臣妾与三位侍人，冲撞了贵嫔娘娘所致。那一次，娘娘宽和以对，才免去了臣妾等人的罪责。这件事一直在臣妾心里憋了良久，到了今时今日才有机会向娘娘致谢。”
“你且长话短说罢，我这里最听不得这些官腔客套的话了。”我有些不耐烦，一株的槐花朵均已剥好，穆涟还未说到关键之处，实在破费我的精力。
“如此，臣妾也不兜圈子了，臣妾知悉一件关于慎贵妃的事。”“慎贵妃？”我有些错愕，这个慎贵妃一向谨慎的不行，怎么会叫一个微末的贵人瞧出了不妥之处。
“对，慎贵妃。”穆涟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镇定道：“机缘巧合，臣妾得知慎贵妃欲陷害娘娘您的计谋，应该正与娘娘手中太后寿宴欲食用的花朵有关。”
“哦？”越说越有意思了，你不妨直说罢。
“慎贵妃以药材熬制成的水来灌溉养花，尽管花色依然娇媚未变，药性却早已渗入花瓣之中。娘娘自然知道，药材用到合适之处，便是称之为药。若用到不当之处……”
“若真如你所言，你又有何良策？”总觉得她说的话不似假话，只是目前我无从洞悉她的真实意图。
“臣妾愚笨，斗胆献计。请娘娘将计就计，换掉此时所用的花材，却只加些巴豆之类无关痛痒的毒药，尽管损害太后的凤体大为不敬，却正好借此良机扳倒甄氏一族。如此，娘娘在后宫再无后顾之忧了。”
“后宫之内，从来就没有不劳而获之事。你这样偏帮本宫，不知你又想得到什么？”我直言相问，很是坦然。
穆涟轻巧一笑，毫无畏惧的迎上我的目光：“娘娘既然这样问，穆涟也不敢有所隐瞒。穆涟身系家族生死兴衰，本无意与娘娘争宠。若有幸能得娘娘的扶持，便是臣妾的福气。”
这次换我发笑，嘴角的弧度控制的刚刚好，既不过分娇媚，也不显露讥讽：“凭穆贵人的智慧，扶摇直上说不定很快便会攀于本宫之上。你又何苦心甘情愿的归于本宫营下，仰人鼻息？”
“娘娘多虑了，穆涟只求安稳，并非贪恋权势。说到底也是穆涟胆小，宁愿选一条更为安稳之路。”言罢，穆涟径直起身，走至殿前中央，正与我面对面方又挺直的跪倒：“臣妾只求一家老小平安，再无旁奢望。还请娘娘成全。”
“既然如此，本宫姑且信你。一切，只待皇太后寿宴后再详加计较。”我缓了口气，才微微看向殿外，许是明暗有别，只觉得眼睛有些疲倦。
“臣妾已叨扰多时，不敢再打扰娘娘将息，告退了。”穆涟很有眼色，适时的退了下去。我拈了一朵我刚摘下的槐树花，毫不犹豫的放进了口里。
“主子，你这是做什么？”木槿有些不解：“你不会是想以身试毒罢？”
“以身试毒？呵呵，我又不是尝百草神农，哪里会有这样的本事。槐树花的清香很宜人，若是裹些面以热油一炸，肯定是酥软可口的野花美味。只不过太后的饮食一向很是清淡，相信清蒸应该也不会错罢。再蘸些些陈年的老醋，回味无穷。”
“这么说来，主子你是不信穆贵人所言了？”木槿又从地上的篮子里拣了一株新采摘的槐花递给我，我伸手接过，继续摘下那柔嫩洁白的花朵。“我信。”
“如此，奴婢就不明白了，主子既然信她的话，又为何……”木槿一头雾水，难得看见这样精灵的小人也有迷惘的时候，我咯咯的笑了。
“好主子，您就别跟奴婢打哑谜了，说嘛！”木槿嘟着嘴，很是可爱的模样，我轻叹了一声，道：“若穆涟说假话，只怕对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她已经得罪了我一次，若不将功补过也就罢了，再次愚弄我，试问我还能容得下她安稳留在皇上身边么！”
“况且她偏偏看出了我一直最为担忧的是哪一位，想必也不是突然所致的计策。不是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用心审视了良久。既然她卖了这么大的人情给我，对我必然有所求。先不管她日后会不会当真对我忠心，只看眼下，似乎也未有向我靠拢最为有利……”
听我这般说，木槿不住的点头：“主子果然是主子，看得就是比奴婢透彻。”
“你这小嘴，是学的越来越滑了，说出来的话能甜进人心里去。”我蹙了蹙眉，停了手上的动作，仰起头与木槿目光相对才又道：“尽管如此，也不能全信。你吩咐常御医来，将这些日子移植过来为太后寿宴所用的花材，尽数检视一遍，看看是否真有不妥之处，再来报我。”
木槿也不敢马虎，忙谨慎的应下了。
又是说了会话，我才觉得身子乏了，正预备唤玢桃为我准备香汤，却听小兴子匆匆来报：“主子，大喜啊。四皇子已经进了皇城，立时就能进宫了。”
“真的，允珑回来了。”我一激动，手底下没注意，打翻了方才剥好的槐花。一朵朵洁白的花瓣飘飘然散落在地上，缤纷一片。
木槿连忙俯下身子要捡，我忙道：“别管他了，快为我更衣，再遣了人去允珑的厢房好好整理一番，这孩子也是，怎么不早早给我个信儿，也好早些准备。这下子，怕是忙中出错，不够稳当呢！”
“主子，瞧您啊，欢喜成这个样子。”玢桃捧着宫衣走来，尽管笑着，眼里却沁出了泪意。
我也是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才稳定了情绪：“能不高兴么，这都许多年没见过允珑了。这孩子今年也有一十五岁了。”
时间过得真快，快得我有些跟不上。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允珑的时候，他那样的楚楚可怜，惹人怜爱，转眼，这个昨日还被我牵着往宁寿宫请安的孩子，转眼已经有了自己的封地，能独挡一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