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罚了柯光板子的事儿，在后宫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表面上自然是附和之音，内里却是矛头却指向了我。
其实这就是我要的声势，若此再没有人能小瞧了我去。尽管这样做，也带了不少负面的影响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说辞我自是不愿再听，然而也不乏一些饶有兴味的声讨，说我知从哪里学来了惑心之术，竟迷得皇上神魂颠倒，恨不能由着我指鹿为马，混淆是非。
玢桃以为我不悦，一旁晃着扇子劝说道：“主子不必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不过是奴婢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尽是些不实之言污了主子的清听。”
“走罢，随我往皇贵妃那里去一趟。”我倒是没接玢桃的话，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让人说上几句也何妨。
如今最要紧的，便是挫了皇贵妃的气焰，趁着皇后害病身子不便，我到底要好好整治整治这个有名无实的皇贵妃。
“你叫什么？”身旁一个动作麻利的丫头忙掀开的车辇的旒珠帘，我一头一喜不免问道。“回主子，奴婢木瑾。”
“木槿？可是木槿花的木槿。”这名字倒是很有意思，亦花亦树，亦柔亦刚。
“奴婢是皇上亲自从内务府挑选来服侍嬛妃娘娘的。”木槿垂下头去，面上略带了一丝柔和的笑意，看起来很是柔美，却透着一股顽强劲儿，人如其名。
“嗯。”我淡淡一笑，犹自坐上了车辇：“你与玢桃一并随我往景馨宫走一趟。”木槿低眉顺目，恭敬的应道：“喏！”
玢桃的余光不经意的扫了木槿一眼，却似隐去了一股不安。我一心赏乐眼前的风景，并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车辇正停在景馨宫外，我正欲下辇木槿一个激灵的递上手来。原本应该是玢桃的分内事儿，却被这个新来的粗使宫婢抢了来做，而我是就着木槿的手下了车，才觉得有些不妥。
怕玢桃吃心，心里添堵正欲说什么，却见兰氏贴身宫婢荷欢前来相迎：“嬛妃娘娘，我家主子恭候多时了，还请娘娘里面请。”
我轻轻一笑，端丽冠绝，款款身姿徐徐迈步。今日选的这套宫装正是五彩斑斓的新锦装，浮翠流丹耀目生彩，迎着点金的阳光形成一层薄薄的彩虹，绚丽异常。
许是那流彩的光芒晃眼，荷花忙垂下头去：“请嬛妃娘娘随奴婢来。”
回廊上的雕刻多以柏、柿子、如意或灵芝为主，寓意着百事如意的好兆头。然而还为踏进侧殿，便被窗棂上的锦上添花图吸了目光去，双层的精雕细刻，底子上尽是精美细致的福瑞纹样。锦地上浮雕各样花卉喻美上加美之意。
想这兰氏到底也是个有心的人，并不如我先前想的那般浮躁。或者说，并没有那么急功近利。不过是一时的好胜罢了。
正想着，人已经走进了侧殿之内。
兰氏犹自带着满面的笑意，着了一身清爽的莲藕色长裙，孑身立在殿上，犹如一抹孤零零的幻影一般。
“皇贵妃娘娘吉祥。”我端正的向她请安，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兰氏没有应我，我屈着膝从容不迫，没有一丝一毫的抵触。
“你可曾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兰氏忽然发笑，犹自说着：“皇上不小心落水，才宿在了百翠宫那里。我前去照扶陪伴，可皇后根本不许我自称‘臣妾’，那时候你就立在一旁，不言不语，可眼底尽是吃味的酸意，以及高高在上的得意。”
“你又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你会像昔日的我一般的微末，这样盈盈然向我施礼问安？”兰氏正了正脸色，鬓边别了一株硕大的牡丹，却是稀世的豆绿品种。
心想这样珍惜的品种却剪了下来难免有些可惜了，却没有做声只默默的听兰氏说话。“我真心嫉妒你，却又无计可施。”
兰氏垂下头，似十分低落，我只觉得双腿有些酸软，以至于额上薄薄汗流。“荷欢，给嬛妃娘娘看座。”兰氏睨了我一眼，似不准备再为难下去了。
荷欢将座椅摆好，我才缓缓直了身子，容之优雅的坐稳。
“嫉妒你的美貌，嫉妒你的出身，甚至嫉妒皇上对你的格外爱重，嫉妒你有皇后这座大靠山。而我有什么？我有的不过是你曾经有过的。我永远活在你的影子里，甚至我连自己的脸庞也看不清晰。”
我并不明白兰氏话里的究竟，也懒得去理会。只当是诉诉苦，说说心里的不情愿。却也懒得跟她耗费精力，只开口道：“绾暒今日前来，不过是想劝皇贵妃一句。任人唯贤，像柯光那种谄媚之辈，怕是要谨慎提防，一个不留神只会连累你引火焚身。”
“能不能告诉我，到了今时今日这种境况，你还能自恃什么？容貌？出身？还是手段？”兰氏仰面而笑，悲由心生。与我先前认识的兰氏大有不同，专横、任性、霸气竟然隐隐躲避在哀伤的情绪之下，甚至寻不出半点影子。
不能持强，就只好示弱，不过是后宫妃嫔管用的手法，可惜我不是轩辕，不懂怜香惜玉。
言语犹自带着一股霜意，冷声道：“容貌？比我年轻美貌的女子大有人在，况且我险些被毁了脸，又凭什么自恃。出身，鄯氏一族到了我这一代，衰败的衰败，惨死的惨死，这一点恐怕皇贵妃比我要清楚。至于手段……”
我仰起头与兰氏对视，鬓边的景福长绵簪垂下的细细流苏窸窣作响，柔滑的贴在耳上凉飕飕的。“若论手段高明，旁人也就不说了，绾暒又岂是皇贵妃的对手。短短时日，皇贵妃不是已经做到了么？由一个微末无品的新秀，扶摇直上为当今皇贵妃，又岂是绾暒可以比肩的？”
兰氏忽然止住了哀戚，焕然扬起一脸醉春风一般的笑意：“本宫早就料到你今日回来，收拾了区区一个柯光，便来此耀武扬威，恐怕嬛妃想得过于简单了。”
眼见着兰氏的脸由悲伤到妩媚，不过是一晃而过甚至堪比翻书的速度，我心头一紧，到底女子究竟为何这样都要这样处心积虑，出于本质还是出于积怨已久的心。
“自从皇贵妃作为新秀入宫以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凌、陷害甚至存了置我于死地的心思。绾暒本想息事宁人，不做计较，到如今看来你我二人必有一死方才能罢休。即使如此，今日权当绾暒亲来宣战，不出三月，必有分晓。请皇贵妃看好身边之人，以免早早退出了这场恶战。”
兰氏的面庞如纸一般淡白，却映着我炫彩的宫衣几度变色。她颤抖着嘴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却觉得她粉嫩的唇瓣格外的小巧可人。
言罢我轻巧的起身，眼尾睨过桌几一角那盆豆绿的牡丹。只余一朵正吐艳展开，一旁秃秃的枝杈显得尤为突兀，想是兰氏头上那一枝花，便是由这里剪了去的。
“本是觉得豆绿这样好看的稀世花卉剪去了可惜，如今看来，存一朵总比存两朵要好得多。”我扬起肆意的笑声，在这空荡的侧殿显然格外响彻，甚至起了回音，兰氏没料到我突然的举动，甚至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
“绾暒告退了。”随意的来又随意的去，心中已经一片明澈。只会心一笑，在不多做耽搁。
返回宫中，粗婢已经备好了香汤供我沐浴。木槿极有眼色的替我拿来一套绵软的水衣：“主子，让奴婢服侍您沐浴罢？”
“这些事一向是我做惯了的，哪里轮到你来插手？”玢桃没好气道。
目光轻轻扫过玢桃不悦的面容，终究没有说话。
“玢桃姐姐莫怪，奴婢不过是想为姐姐分忧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木槿轻轻屈膝，向玢桃恭敬一拜：“既然皇上指了奴婢前来服侍，奴婢自然要尽心竭力才不枉费皇上一番看中。”
“再说上一会儿，水都凉了。”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玢桃这才笑着应道：“让主子久候了，奴婢之罪。”边说着边以手肘顶开了一旁立着的木槿，将我边上的簪子轻轻取下，柔顺的长发如黑缎泄地一般，煞是好看。
门外的小陆子扬声道：“主子，汪公公传了话来，说今晚会来未央宫陪主子用膳。”玢桃一喜，忙道：“稍后奴婢自会为主子绾一个飞仙髻，再配上喜鹊登梅的宝石簪子，取个好意头。”
木槿却并不以为然，垂首道：“奴婢觉得梅总是苦寒的意头，彷如‘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般，总是苦尽甘来的意思。倒不若‘白玉一笔寿字簪’来的要好，福寿绵长，圣恩永眷。主子可否喜欢？”
木槿的话让玢桃有些气恼，只是当真我又不便发作。只能咬紧贝齿垂首不语。我不禁问道：“木槿可曾念过书？”
她腼腆一笑，脸颊染霞：“奴婢幼时跟着家里的哥哥学过几个字，却是不多。”“能认识几个字也属不易了，就拿白玉一笔寿字簪来备着罢。”
“诺！”木槿轻巧一笑，喜滋滋的退了出去。
玢桃却道：“主子当真信她么？她可是才来未央宫不久的。”“信与不信是用心来瞧，而不是用眼睛。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又怎么好跟一个新来的粗婢吃心。害怕她比过你去么？”
“主子……您……都瞧出来了？”玢桃赧红了脸，垂下头咬着唇瓣默不作声。
我眼底被这氤氲的水汽蒙上一层薄雾：“外敌尚未铲除，未央宫千万不可滋生内乱。玢桃，如今你是这一宫的掌事宫女，也算的上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凡事孰轻孰重，相信你自有分辨。”
玢桃忙不住的点头，心下难安：“是奴婢吃味儿了，请主子恕罪。”
徐徐阖上眼，我在没有说话。只觉得花香味儿很是舒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