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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僻壤出刁民

“奶奶的,这两口子真黑,非要扒开我的背包看看里面,结果把咱们那几摞先令全抓了出去,才肯同意送咱们一程。还说咱俩被城里的地痞盯上了,不到天黑就会没命。他之所以收咱们这么多先令,也是等回来后打点一下,以免日后结上仇怨。”

杜莫气鼓鼓地说着,满脸的不情愿。我知道他的想法,那五个尾随我们的黑人男子,若是在荒漠或者草原时敢这么放肆,他只需花费五颗狙击步枪的子弹,便将他们脑壳打碎。

店主虽然这么和杜莫说,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想多讹诈些钱,才不是拿去平息那些屁事儿。我没有再说什么,至少我们还有欧元,到了布阿莱那种稍大一点的城邦,或许社会秩序会好一些,到时我们再兑换一些先令也就是了。

若为了几欧元开枪杀人,确实没那种必要,比洛城的黑人,也有自己的难处和无耐,毕竟我们踩了人家的土地。而且,射杀大不过包容。

店主把小型皮卡开得很快,变色的喇叭像泄气的青蛙叫,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避让,足见这家伙在比洛城有点威慑力。等车出了城西,开进荒郊,便如疾驰的小鸟,冲着布阿莱的方向窜飞前进。

杜莫从后兜的货箱上,撕下一张纸片,横挡在额前遮起太阳的照射,四周视野开阔,放眼望去,依旧是半沙半壤的暗红土地。杜莫望着远处的比洛城,渐渐稀薄在视线上,不免哀声叹了几口气。这家伙期待的一场住宿和进餐,完全泡汤了。

“追马先生,您会不会开车?”杜莫给太阳烤得直皱眉头,咧着嘴巴对我说。“你有想法?”我端着望远镜,观察沙粒飞扬的后尘。

“嗯,有。”杜莫斩钉截铁地说,“店主跟他老婆,在刚才的店里对我很无理,还想要我背上的这把狙击步枪。我说算了,你把钱给我,我们去雇佣别的卡车,他才和老婆一脸堆笑地说,得了得了,看你是外来人,照顾你一下吧。”

杜莫有时心眼儿挺小,在他眼里,这些背挎着步枪只具备民兵战斗力的市民,根本就不堪一击,如此对他刁难,自然滋生了怨气。

此刻,见荒野中除了几丛矮草四下无人,杜莫便想掏出手枪,弄死驾驶座上的店主,或者把他暴打一顿,丢在半路上,由我开着汽车赶往布阿莱。

“杜莫,你要把胸怀放宽大,如果你住在比洛城这种环境里,也会和他们一样。环境造人,不要太责难这些,毕竟你我是匆匆过客,以后与这些人不会再有关联。再说,他还有老婆和小孩儿,支撑着一家店面的同时,也是在支撑比洛城刚见雏形的经济,如果比洛城垮了,周边的村落日子会更难过。”

我放下手里的望远镜,稍稍顿了顿,又对杜莫说到。“你可记得朱巴河畔,木船上那几个捕鱼的孩子?不要敲碎他们的梦想,生活已经够苦了,你不要为了个人情绪,去扼杀别人生活里的任何一丝希望。”

我虽然一身倦意,却对杜莫说了很多,我带领杜莫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开化他。这对人对己都是有益无害。因为,在炎热的非洲大地上,杜莫是唯一和我靠得很近的人。

“追马先生,您看,您快看。“杜莫突然惊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小皮卡后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另一辆奔驰更快的小皮卡。四五个手持步枪的黑人,站在小卡车后兜,齐唰唰趴在车顶望向我们。

我心中一震,感觉身下的小皮卡在有意无意地减慢速度。我心中登时生疑,难道店主的老婆在我俩离开之后,为了整个吞下我和杜莫的财物,偷偷跑去纠集了店主的朋友们,驾驶卡车追击过来,想在这荒郊野外,把我和杜莫干掉,拿走我们的行李,扒光我俩的衣服,再刨个坑踢进去埋了。

杜莫刚才想掏出的手枪,霎时从屁股后面拔了出来,他一把砸碎小皮卡右侧的玻璃,指着抱在方向盘上的店主说:“快,加速开,不然打烂你的脑袋。你小子比我杜莫还贪财,可惜你惹错了人。”

杜莫怒不可赦,用手枪逼迫着伺机,恶狠狠地咒骂到。“杜莫,警告他别破坏卡车,如果强行停车或破坏交通工具,立刻向他的胳膊或小腿上开枪。没必要杀他,后面那几个地痞似的追兵,倒算不得什么!”

杜莫对着那个驾车的店主,又恶狠狠地哇啦一顿,同时有些恼火地说。“追马先生,这群家伙太嚣张了,不如让他停下车,咱们原地狙击掉那伙追击者。”

我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远处追来的卡车,见上面并无军阀武装的迹象,想来尽是些要打劫外地人的本地恶棍,又淡淡对杜莫说了一声。“不用,把他们甩掉就可以。看那些家伙多是三四十岁的样子,估计都有妻子儿女,杀他们一个罪有应得,就等于毁了一个家庭,殃及无辜的妻儿。”

“嗯!”杜莫不情愿地嗯哼了一声,但并不针对我,而是那些让他恼火的家伙。

小皮卡里的店主,被杜莫凶狠的咆哮吓住了,他黝黑的脸膛滋满汗珠儿,油门儿立刻踩到底,疲软奔跑的小皮卡,再次向前窜动一下,如先前一般疾奔。

这个店主似乎已经明白,眼前的杜莫已经撕破了和善的伪装,他不再是刚才在副食店里讪笑迁就的大黑胖子。眼下四面荒野,仅从杜莫喝斥的狠劲儿,不难察觉到自己真是惹错了人。

即使杜莫不一枪把他打死,哪怕只对他尖瘦的脸颊抽个耳光,那河马脚一般粗大的黑巴掌,足以使他下巴脱臼,甚至把他眼球震出眼眶。

以杜莫的爆大蛮力,打这种干瘦的男子,确实有一掌掴死的可能性。我站在小皮卡后兜,荒野上的石块儿和沙坑颠得汽车轱辘乱跳,只有保持半蹲姿态,才能控制住身体平衡,不至于突然被甩下车摔伤。

尽管坐着的小皮卡轱辘飞转到了极限,可过了两三分钟之后,后面追来的那辆小卡车,还是在慢慢接近我们。

“追马先生,这么逃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停下车,让我教训他们几枪。”杜莫有点耐不住性子,他很是郁闷,倘若给几个军阀武装追击,倒也有跑得必要,但这几个毫无战斗性可言的比洛城居民,竟然死死揪住我们不放,蛮有得寸进尺的味道。

杜莫的担心很有道理,倘若再这么僵持,一旦身后追来的这拨儿地痞进入AK步枪对我俩的射程,不管他们枪法如何笨拙,子弹是不长眼睛的。

而且,从望远镜中看,那伙儿追击者龇着白牙,畅笑得极为恣意,他们似乎已把我和杜莫当成了势在必得的猎物,一个难得出现却又能打死之后浑身掉宝的大BOSS。

“嗯,让那家伙儿把小皮卡停在一个地势稍高的坡上,再这么被他们折腾,连坐车喘口气儿的修整时光也要浪费掉。”

杜莫听完我的话,恶狠狠地对驾车店主吆喝起来,小皮卡很快急刹在一个稍高的斜坡上。

车身刚一停稳,杜莫便从后兜跳了下来。他肥壮的右臂插进车篷,一把掐住店主的脖颈,将他从车窗硬生生地扯拽了出来。

头裹红格子毛巾的店主,吓得呜哇大叫,四肢在半空中胡乱比划。虽然他的那把AK步枪就横在驾驶座旁,但他始终不敢伸手去摸,因为杜莫的凶狠确实令他畏惧。

他先前再怎么跋扈,这会儿也该感觉出一丝气息,两个外来者的实力,不是他这种拿上一把武器就敢在市民中争强斗狠的无赖痞子可问鼎的。

“啪啪!”杜莫瞪着公牛咆哮时的红眼球,始终提着店主的脖子,不让他四肢着地,同时也闪电般的对他开揍。“我们另一个包里还有先令呢!你要不要看?啊?说话。”又是啪啪两巴掌,黑人店主的头巾已被打掉在地,嘴角溢出了鲜血。

“瞧你在家门口儿时那股神气!这会儿再给我硬一个?我告诉你,杜莫最看不起炕头儿上的汉子,你若真是滚刀肉,就在这荒郊野地继续跟我玩儿横的。”

杜莫发泄完一肚子怒气,总算把那个魂不附体的店主丢在沙地上,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你知道不?就你这副熊样儿,来多少个都给你灭回去,奶奶的。”

我并未理会杜莫,因为一再压抑杜莫的脾气,多少也有些不尊重他,不考虑他的感受。

从和杜莫接触以来,杜莫骨子里是个极为倔强、刚毅的家伙儿。他若被铁面魔人那种硬实力的佣兵侮辱殴打一顿,倒也没什么抱怨。但杜莫最受不了眼前这种装模作样的“偶像派”,明明不具备实力,却要性格张扬,装出一副铁腕冷血唬人。

这里是非洲荒漠,每个人想活下去就得务实,没人追捧偶像,只有血淋淋的实力和一刀一枪的硬度,才能呼吸到明天的空气。

杜莫在非洲这种原始但深刻的环境中成长,所以他厌恶那种到处招摇、凌人的小角色,从不肯在这种人身上吃屈。毕竟,杜莫是一个绝对的海盗强兵,他跟我在一起时,虽然显得身手平平,但撒放到那些中等佣兵之中,却是个出类拔萃,恐怖嗜血的家伙。

小皮卡一静止在斜坡上,我便拉开狙击步枪的袋子,抽出那把巴雷特狙击步枪爬上了车顶,身体伏趴下来后,开始调试焦距射击。

“叽里咕噜,哇啦哩啦……”嘴角带血的店主,本被杜莫踹得斜扑在沙地上,不敢再有站起来的念头儿,但见到我抱着一把出奇得长、出奇得大的步枪,而且利用狙击镜孔瞄准,立刻惶恐不安地叫嚷起来。

“杜莫,翻译。”我眼睛依旧贴在狙击镜孔中,食指勾搭在扳机上的同时,对一旁的杜莫淡而轻快地说到。

“哦,他问他老婆有没在后面的车上,说那个女人已有三个月的身孕,求你不要朝她射击。”杜莫快速地翻译给我听,然后自己对着狼狈不堪的店主发笑。

“哼!”我嘴角微微一弯,鼻息喷出一股气流的瞬间,两颗冒着火点的子弹嗖嗖窜出,划着闪亮的直线,奔向远方驰来的卡车。

“呜哇哇,盖鲁盖鲁……”坐在一旁沙地上的店主,看到一前一后奔出的火线,登时趴在地上大哭,像在捶胸顿足地祷告或吊唁。

这家伙虽然不懂我的语言,但我刚才冰冷淡漠地一哼,令他完全想象到了一种结果。那就是不提醒则已,一提醒反倒专打他怀有身孕的老婆。

杜莫看到店主嚎啕大哭,双手如膜拜似的拍地,反倒乐得前仰后合,两人形成悲与喜的极大反衬。

两条炽烈的火线,第一条打进追击小卡的右前轱辘,待到车身一倾斜,第二条弹道火线又打进车身闪甩出来的右后轱辘,那群站在车兜上大笑的家伙,突然一齐趔趄,险些扎堆儿摔下车。

追击的小卡,即使携带了一个备用轮胎,仅更换好一个轱辘也无济于事。他们纷纷跳下车,像一群捉迷藏的小孩子,慌慌张张地往斜横抛锚的小卡车后侧躲跑。

刚才追击时,他们那种势在必得的妄自欢笑,此刻全变成恐惧,如一层淡淡的铺展在脸上。这种尚在一千五六百米之外,就能有目的地打爆对手轮胎的威吓,对付这些仅仅会开枪对射的家伙儿,完全足够了。

但或许,他们有一点不知道,如果我想杀人,他们这几个人,连躲到车后面的机会都没,恐怕头盖骨早已掀飞在荒野之中。

“喔哈哈哈,喔哈哈哈……”杜莫几乎笑得捧腹,看到这个半小时前刚欺辱过自己的店主的屁股辗转在沙地上,哭得怪诞横生,杜莫这口闷气可谓出得酣畅淋漓。

我跳下小卡车顶子,左手提着狙击步枪,三步两跨到额头正杵着沙地大哭的店主,一把揪住其后腰带,把这个鼻涕眼泪流得满嘴都是的家伙,提溜上了小皮卡顶棚。他的哭声突然拔高一个音阶,仿佛美声独唱时看到了指挥棒上扬。

“啊哈哈哈,哈哈哈……”店主以为该轮到自己吃枪子,吓得狼狈不胜狼狈,又把一旁快笑抽筋儿的杜莫逗得更抽筋儿。

“给。”我将脖子上的望远镜摘下,丢给坐在车顶上哭红鼻子的店主,他正拔高脖子朝远处的卡车望,看看自己的老婆是否正躺在一滩血水中。

但他张望的动作又不敢太大,仿佛还在惧怕着什么,就连我丢给他望远镜的动作,都令他剧烈哆嗦了一下。

看到我丢给他的望远镜,他忙抽噎了两下止住嚎啕,仿佛要积攒一下情绪,待到看清老婆惨死的一幕,才突然爆发似的接着嚎啕大哭。

我想,他一定觉得我是恶魔,先打死他最爱惜的怀孕女人,再递给他望远镜“欣赏此景”,把人从精神上彻底玩儿垮。

杜莫大概笑得肚子疼了,一只胖手轻轻拍打着微微凸鼓的小腹,强行止住笑出两道褶子的黑胖脸蛋儿。杜莫刚停止了笑,车顶上的干瘦店主却发出两声嘿嘿,接着又是两声嘿嘿,仿佛笑的魔力从杜莫身上转移到了他那儿。

这个干瘦的店主,一定看到他的心肝儿老婆正探头探脑儿,躲在抛锚卡车后面张望,像一只被花猫吓进屋檐儿后又出来试探的麻雀。

他终于搞懂了眼前发生的事态,两颗子弹只是击爆了轮胎,并未伤害到人。

“杜莫,让他下来,继续载着咱俩去布阿莱,若天黑之前到不了,就该轮到他老婆趴在地上哭了。”杜莫像个玩尽兴了的孩子,立刻爽口答应。

杜莫给店主搜了身,发现他仅有一把步枪,便把他的武器拿到了后兜,拆光了里面的子弹。

我和杜莫又坐在了车兜后面,小皮卡轻轻摇晃着飞驰,先前的颠簸少了许多。

“呀咦哇哩哎,葛露露哈亚咦哎……”小皮卡的底盘,被卷起的沙粒弹得沙沙作响。我和杜莫用布片蒙住脸,防止吸入太多灰尘。小车没等跑出十来分钟,车头里面的伺机便发出祭祀一般的怪调儿。

我眉头一绉,杜莫斜着眼珠,侧耳倾听了几秒,便咧着黑厚的嘴巴对我说:“您瞧,这是什么人!竟然唱上了。”我眉头随即舒展,问杜莫他唱的是什么。

杜莫翻译说,一个美丽的姑娘,住在我的村落,黄昏日落的河边,有我肥壮的牛羊,我要把它们送给心爱的姑娘,……”

如缕如烟的歌声,飘渺在辽广的荒野,杜莫依旧捡起他先前的纸片遮阳,我抱着竖在怀里的狙击步枪,倦倦的额头挨靠在枪膛,有些昏昏欲睡。

“追马先生,您说咱们天黑前能到布阿莱吗?”快被晒出油儿的杜莫,有点望梅止渴的意思,他恨不得小车飞翔起来,把他送进布阿莱的旅店,抱一桶冰水使劲儿喝。

“能,不然那个伺机早哭了,哪还有心思唱歌。”杜莫嘿嘿一笑,说让我先睡一会儿,他负责侦查沿路的情况。我拽出包裹里的伪装网,利用几把步枪支起一个凉棚,小心翼翼地躺进这片珍贵的荫凉下,闭上了干涩的眼睛。

“哎!开车的,再唱一首,最好让人一听就起鸡皮疙瘩渗凉。”杜莫举着那巴掌大的小纸片,遮住眉头冲车头里面的店主喊。

如血的夕阳渐渐出现,我不知睡了多久,被杜莫扯着破锣嗓子的歌声吵醒。这个肥壮黑亮的科多兽,屁股已经坐在了车顶,他抱着望远镜,两条大胖腿垂到副驾驶的前望玻璃窗,正发出黄鼬拽鸡一般的刺耳唱吆,直把驾驶座上的伺机听得傻乐。

四周的空气凉爽了许多,不然杜莫的屁股蛋儿也不敢坐到被太阳晒成热锅似的汽车头顶上。远处,微红绵软的地平线,隐约出现了一片城池,从那些拥挤且高大的楼群间,闪出无数星亮一般的灯点儿,给人一种回到家的温暖亲切。

杜莫最是喜欢这种感觉,他迷恋城市的繁华与霓虹,所以,他的歌声才出奇的刺耳,毫无平时的韵律。这是因为他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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