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繁杂的声音，不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又匆匆地走开。睁开眼，窗户里只漏进来了几丝晦暗的光线，亮度都是恰到好处，刚好能够照亮房间里的物件，让人朦朦胧胧地看见。
眯着眼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套上。直到要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跟林家的其他人不一样，自己并没有明确的职责。也就是说现在出去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正摇头苦笑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儿敲门声。
启开门，门前站立的是一个青衣小帽、小厮打扮的少年。面容清瘦，目光有神。
“天哥好，我是胡管家叫来给您打下手的。”少年恭敬地说道，脸上的青涩根本掩饰不了他的不善交谈。
晓天点了点头，道：“你先等一会儿，待我洗漱过后你再带我去熟悉府内的事物。”
青衣小厮名叫小风，没有大名。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被这林府买了回来做应门的仆僮。
他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性格倒是颇为冷清，也不与人攀谈，非必要的话，一般极少开口。晓天昨天先是跟着胡管家在府里转了一圈如今又跟小风转了一回，也算是大致地熟悉了府内的情况。
胡管事正在账房里面理事，见晓天来，放下了手上的事，道：“夫人吩咐下来了，让你先将这简易的记账方法在府里推广开来。至于其他的事物暂时还没有给你分配，现下你就专心地把这简便法的事做好，林府总不会亏待有才干的人不是。”
晓天恭敬地拱了拱手，“全凭胡管事吩咐。”
胡管事颇为满意地看着晓天点了点头，抚了抚自己花白的山羊须，神情颇为自得，毕竟晓天若是能在林府有一番作为，他脸上也有光。
“府里的事物颇多，这账房里理帐的人也不少，这简便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普及开的。从今天起你就每天讲两个时辰的课，上、下午各一个时辰。我已经让大管事拨了西账房让你授课。”
又转头吩咐青衣小厮，“你领着先去用早饭，西账房那边已经有人在打理了，早饭过后就可以授课了。”
总的来说在林府的待遇还算是不错的，不管是住宿条件还是伙食都比较符合他的心意。一路上府里的许多下人也都对多瞧了几眼，对于新人，总会有点好奇。
早饭过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闲，这期间晓天让小风给他讲府里的规矩。小户之家亦有家规，更不用说是大门大户的林府了。不能涉足的地方绝不靠近一步，不能说的话也绝对要缄口不言，想要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讨一口饭吃就必须要守人家的规矩，不然就只有被扫地出门的份。
林府的院子布置得很是精妙，假山，水池，庭树，回廊水榭，每一处都可见其细致，就连这仆妇奚僮的穿着打扮也较街上普通之人好上三分。
初秋的天蓝澈而高远，婆娑舒展的树梢上早染上了秋色，微蕴寒意的秋风呼啦一刮便有几片叶子从梢头掉落。呼吸着清凉的空气，整个人都透亮了一般，浑身舒畅。
上午的授课有十几人过来听，都是林府里的“中高层人员”，与在府里闲转时见的丫鬟仆僮是不一样的。至少精神状态就不一样，听说授业的是一个毛都没长全的黄毛小子，这群平常受人奉承惯了的人心里可不只是塞。
日上三竿了才有人稀稀拉拉地赶到西账房，到了之后也不执弟子礼，歪歪扭扭地坐成一片，或是两人挽起袖子攀谈起来，一点儿也没有把胡管事吩咐下来的事放在心上。又等了片刻，晓天见不会再有人来了，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授课。
“好了，各位同仁，在下受胡管事之托给诸位讲解林府内准备推行的简便记账法。”晓天拱了拱手态度谦和道。
“你不必谦逊，我听人说这简便之法便是你的主意。”
一位中年人眼睛看着晓天，目光中是戏谑之色。
晓天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定然会让人心存不满，闻言不温不怒，面上依旧是笑如春风道：“倒真不是在下的主意，在下就算是宿慧早发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有这等感悟。各位都是在账房里淫浸了十数年的前辈，在下还需多多地学习。这简便之法是一个叫做阿拉伯的国家之人创造，我只是拾了前人的牙慧罢了。”
另一人拂袍哼道：“哼！老夫活到了这一等年纪，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十方大地上有叫什么阿拉伯国。”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目光不善起来。
晓天态度依旧，“阿拉伯国倒是有的，在那极西之地，诸位没有听说过也是可能的。罢了，今天是为了跟诸位探讨这简便法而来的，其余的事就先放在一边罢。”
晓天开始授课，下面就有人抱着拒不接受的态度，直接趴在桌子上睡大觉，或是与身旁的人攀谈起来，丝毫不顾计拂了晓天的颜面。晓天也毫不在意，只管自己讲自己的，任凭他们自己做着自己的事。
这种事他从一开始就料想到了，不过这又关他什么事儿呢。倒是在一旁旁听的小风为他愤愤不平。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沙漏里的最后一丝细沙漏下的时候他刚好停止了他的授课。把手中不知道从何处折来作教鞭的树枝一扔，道：“上午的课就先讲到这里。”
然后迫不及待的迈出西账房，慌忙地收拾好东西跟出西账房的小风一脸的抱怨。
“你是不是觉得我任由他们在课上胡来是很没有骨气的人。”
小风犹豫地点头，似乎觉得这样有些不好，但他心里确实是这般想的。
“好学生想要求教于好先生，好先生自然也想遇到好学生。对于他们而言我觉得我还算得上是一个好先生，即使他们这样我还是认真地把我的课给讲好了，可他们却绝对不是好学生。学问这种东西说来廉价，谁想学都可以，而且只要不怠慢也都能融会贯通，但要真的以为它廉价，那……”
小风觉得他说的话好没有道理，可是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好像是对的。他真是一个怪人，小风如此想到。
下午的时候那些账房、管事依旧不买晓天的帐，倒是有些个人听了晓天的讲解觉得颇有道理，便也就安静下来听他的讲解。于是这西账房内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小厮小风为首的晓天的支持派，另一派则是反对晓天的反对派。对于这些有的没的事他根本就不在意，毕竟他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
小风这个小厮虽然不善与人攀谈，但说起话来还是颇有条理，也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局促。到底还是少年人，与晓天熟了以后也就刚见面时的生分了。
“天哥是个读书之人吧，为什么不考取功名却要选择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呢。”
前些时候他见胡管事对晓天的态度颇不一般心里已经暗暗称奇，至于这极西之国阿拉伯他也决计是不相信的，这一天的课业学习下来，他倒是觉得晓天是个奇人，话语间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奇言妙语。
晓天倒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是这些人里面最认同自己的人，简便之法也是他学得最好。然后又笑道：“人活在世上总要生存不是，我在这里举目无亲，总得先把肚子喂了才能考虑其他。”
小风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晓天，面上的表情似并不相信晓天的话。
十三四岁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骇人的眼神，好像能看透自己的内心似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想要做的事儿，我并不喜欢读书，我读书一是为了养活自己，二则是为了消磨时间，至于功名什么的那不是我想做的事儿，如此而已。”
小风突然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很不理解晓天的态度，可能少年人心思耿直，直接把心里所想的就显露在了脸上。他以为读了书就非要求取功名不可，但事物有很多种形态，正如每个人都以自己不同的身份存在于这个时间一般，正是因为有了不同，这个世界才如此的繁花似锦、缤纷多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