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脱下布衣换官服
奉天火车站出站口人潮涌动,王老呔被蜂拥的人群挤得出了一身臭汗,他右手提着皮箱,左手挽着小桃红,随着潮涌的人流,狼狈不堪地挤出出站口。
站前广场上布满了军警宪特,一队卫兵在一辆小轿车的两侧持枪站立,两个流动哨兵冲着王老呔和小桃红大声训斥:“你们是什么人?赶快离开!这里戒严了不知道吗!”
小桃红紧紧地扯着王老呔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辆油光锃亮的小轿车,小声说:“大地场就是大地场,这么老多新鲜玩意儿,都是咱金花高丽瞅不着的。你瞅瞅,那是啥车,得啥人才能坐上这种车啊,咱俩这辈子算是坐不着了!”
这时,一个衣着光鲜艳丽的妇人从出站口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丫环打扮的小女孩,她们的身旁簇拥着一群武装护卫。一个持枪的卫兵横过枪来将小桃红挡了一个踉跄,小桃红“呀”地尖叫了一声,王老呔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将小桃红扶住。
妇人不经意地转过脸来,目光和小桃红愤怒的眼神碰在一起,两个人全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三姐!”
“小七!”
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又是蹦又是跳的。妇人不容分说,拉着小桃红就钻进广场上停着的小轿车里,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王老呔焦急地跺着脚大声喊:“小桃红,你这是要上哪疙儿啊?”
一个卫兵阴沉着脸,不容分说地把王老呔推进车里,嘭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小轿车开得风驰电掣,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在一座大宅门前停了下来。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王老呔畏畏缩缩地下了车,不由得抬头打量,只见大宅门的门牌上写着“东北安国军奉天督军府”,这一看不要紧,唬得王老呔紧跑几步,抓住正和妇人谈笑风生的小桃红的手:“这是咋回事儿咧,你倒是知会我一声啊!”
“待会儿进去告诉你,别问了!”小桃红笑得满面桃花,朝王老呔挤了几下眼睛。妇人朝王老呔客气地点了点头:“刚才还没顾上问您,您是……”王老呔苦笑着指了指小桃红,小桃红挽起那个女人的胳膊:“三姐,他是我的……那个……”妇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就微笑着说:“欢迎你能和七妹一起来督军府做客,里面请。”
王老呔被安置在会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孙副官十分客气地招待他。王老呔试探地问:“这座督军府八成也是老毛子盖的吧?举架这么高,窗户这么大……你们这位督军是姓杨还是姓汤,还能管着吉林管着黑龙江吗?您这里的那位夫人她贵姓啊?对不起,我揍是好信儿问一问,原本想在奉天倒车再到大连坐船回老家,做梦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遭……”
孙副官弯弯腰,客客气气地说:“刚才我们夫人嘱咐我要像对待贵宾一样招待你,她说她和你的太太是干姊妹儿,早先都在……都在……咳,她们是贫贱之交不可忘啊。你老先生就在这儿等着,你要是乐意过过官瘾,肩膀头子上扛两道金杠,那就是我们督军一句话,我看您老人家八成要飞黄腾达了!”
“真的捏?那我们老王家不揍祖坟冒青烟了?”王老呔激动地站了起来,转而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地跌坐在沙发上:“我王老呔背井离乡,一辈子东奔西跑,哪有那当官的好命咧……”
晚饭后,东北安国军奉天督军夫人陶静茹,也就是小桃红称之为“三姐”的妇人,拉着小桃红的手,来到了后花园。陶静茹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的年龄,明眸皓齿,粉颈蜂腰,身材颀长,曲线优美,生就一副美人胚子。
陶静茹和小桃红坐在扶手雕花的长椅上,握着小桃红的手,满眼怜爱地看着她,朱唇启处,燕语莺啼:“小七,快告诉姐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小桃红的眼圈红了:“三姐,那次大火以后,就和你们失散了,先到了哈尔滨,不到一年就认了一个干妈,把我带到了东大山,梦里哭醒了多少回,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三姐你了。三姐,你还叫‘桃红’吗?我一直叫小桃红,还是当初你给我起的名儿呢!”
“哪能呢,跟你姐夫都过了三四年了,他给我起了陶静茹这个名字,在我前边他已经娶了四房老婆。记得咱们结拜的时候我十八你才十五,没承想一场大火把咱们姐妹儿拆得七零八落,我一直忘不了咱姐妹在一起受的那些苦,这两年日子好了,想你们的心思更重了,尤其是想你,你那么小,没人经管没人照顾,真没想到,天老爷到底还是把你给我送来了!小桃红,告诉三姐,外面那个男人买你花了多少钱?你要是不愿意跟他,三姐就出面赶他走,然后在这督军府里,三姐再给你找一个又体面又有钱的军官,让我的小七也过几年好日子风光风光!”
小桃红用恳求的眼光看着陶静茹:“三姐,他叫王长志,可金花高丽的人都叫他王老呔儿,我不骗你,他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男人,我信得过他,他只跟我好,不是那种乱来的男人!他脑袋好使,心眼儿还多,可有能耐了,嘴特会说,尤其那一口老毛子话,连老毛子都挑不出毛病来!三姐,日子风光不风光的我都没想,这辈子嫁给了他,我知足了!”
陶静茹善解人意地笑了:“真的吗,俺们七儿也会看人了?那你们打算以后怎么过呢?先回趟老家然后再回金花高丽?”
小桃红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能回金花高丽了,得躲那个鲍连长,再也不想回东边道了!”
陶静茹微笑着说:“我想想,看有没有一个好办法。对了,咱们这么的,让你的那个王老呔儿当兵,你可听明白,不是当大头兵,是带兵,就是当官!他不是会老毛子话吗,我听说东边道那个地方的驻军没有几个会说老毛子话的,老耽误事了。你还别说,小七,这个事儿准成,你知道成在哪儿吗,我的面子是一回事儿,你那个王老呔儿的老毛子话更是一回事儿,你们两口子就心安理得地住在督军府里,我今儿晚就跟你姐夫说,用不了多久肯定就会有个好结果。”
小桃红激动不已,她俯下身子拜了一拜,满眼泪花地望着陶静茹:“三姐,从小你就对我好,现在又这样抬举我们,你的恩情我们难以报答……不说这些了,三姐,你也给我改个名儿吧,当初照着你的名字起了个小桃红,现在我还想照着你的名字起!”
陶静茹高兴地说:“小七,姐也不喜欢再叫你小桃红了,你那个王老呔儿也没给你起个什么新名字?那好吧,我想想,想想……对了,叫陶慧茹!又有智慧,又讲贤惠,这个慧字好听好叫,小七,啊错了,陶慧茹,这回咱俩可就是亲姐妹啦!”
一晃王老呔和小桃红在奉天督军府内宅逗留几个月了,新鲜事儿看不完瞅不够,两人有点乐不思蜀了。
奉天城此时的气候比东大山温柔得多,秋高气爽,冷暖宜人。
奉天督军府官邸里,一间宽大的办公室,一张宽大的写字台,孙副官和另一个军官侧立写字台一侧,王老呔站在写字台的另一侧,紧张而又拘谨,办公大厅内气氛凝重。
督军从侧室走了出来,大腹便便,肩膀上扛着一副上将军衔,左胸前挂了两枚耀眼的勋章,他抓了抓光秃秃的头皮,嘴里打着哈哈:“你是个能人哩!还娶了个小老婆,昨天跟我这个林副官翻了半天老毛子话,林副官还整不过你哩!你这个老呔儿还真没跟我吹牛逼!我杨天放还真看上你了!现在边事纷杂,能跟老毛子打交道也是一种能耐,到安国军当差,是看上了你的能耐,也不光是因为咱们俩是一担挑,妈了个 巴子,你先弄一个中校阶级扛一扛吧,这两天铁路上的老毛子总来跟我嚷嚷,你先留在这儿使唤一阵子,要是愿意回东边道,过三过五我再给你掂对个好差事。”
孙副官捧着一大摞崭新的内衣、军服、军帽、肩章、武装带,向王老呔恭敬地敬了个军礼:“请收好!”王老呔有些慌乱地接过来,看了看孙副官,又看了看杨督军。督军把手放在光秃头上摩挲了两下,皱皱眉头咧咧嘴,笑了:“妈拉个巴子,这军人姿态不咋地,你老小子还得给我使劲儿地练!孙副官,这两天你带这老小子出出操,就搞那个单兵教练,非把你小子整拉稀不可,哈哈哈哈!”
王老呔自觉不自觉地把双腿并到了一起,规规矩矩地回了一句:“您瞧好吧!”
杨督军嗔道:“你是军人了,就这么说话?”
王老呔立正,敬军礼,干脆地说:“是!”
杨督军手摸着大肚子哈哈大笑:“你就好吧!”
王老呔从杨督军的官邸里出来后,一路狂奔回他和小桃红住的屋子里。小桃红正坐在化妆镜前描她那柳叶眉,见王老呔欣喜若狂的样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扑到王老呔的怀里,喜极而泣:“你个死老呔儿,你家祖坟真是冒了青烟了,我是不是真要当官太太了!”
王老呔大叫一声,一下把小桃红抱了起来:“你个香香嘴臭臭屁股的小妖精,谁承想你摇身一变,揍活拉变成官太太了!”
哭过了,也笑过了,王老呔摸着小桃红粉白的小脸蛋,伤感地说:“往后你也能跟我享点儿福了,可谁能说,这是福不是祸呢……”
小桃红掐了一下王老呔的脸:“行了,别搁那疙儿瞎寻思了,活一天儿就乐呵一天儿,成天老往那死胡同想,那活着还有啥意思。”
王老呔紧抿的嘴越咧越大,最后竟是哈哈大笑:“你个小妖精,岁数不大点儿,心计还不少!有道理,有道理,爷揍是得意你这出!”说着,抱起小桃红,两个人嬉笑着滚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