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那个让人尴尬的问题，在座的文化人们纷纷开口发声。
话题也不仅限于当今大家了。从诗词的写作笔法，到山海之间的风土人情。从人情世故到天道轮回。从治国之道到乱世的统一之路。话题多而繁杂。但是在座的人中间，终归是每个方面都有了解的人的。于是那话题不管是再怎么偏门，总是不会冷场。学子们兴致盎然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已浑然忘却了想要引起那些大人物的注意的初衷。
听他们聒噪的天南海北的议论着什么，苏陌真的觉得烦透了。
三位师姐倒是气定神闲的很，该吃东西吃东西，该干什么干什么，倒也没有不开眼的小子胆敢开头来呛这三位姑娘。
一旁的楚林枫倒是颇有兴致的看着场中的众人口沫横飞的场景，轻轻笑了笑，只不过那笑里格外带上了一种奇特的意味。
苏陌只是吃着食物，酒则是一口也没喝。
有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这酒虽然不是葡萄酒，但也是醇香的有年头的女儿红，一般是个人闻到这酒香就已经把持不住了。偏偏苏陌是一口没喝，酒壶的盖子都不曾动一动。
这是苏陌的一个习惯。他知道喝酒的人总会变得很兴奋。而有些人一旦兴奋起来，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酒品不好。小时候在乡下，苏陌就特别讨厌那些满身酒气的大人，尤其是带着一身酒气说话已经开始大舌头却偏偏觉得自己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蛟的家伙。简直就是喝两杯酒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苏陌一直就是一个很理性的人，理性的人从来不会觉得一个人不理性是一件很好的事。这句话听起来很绕口，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理性的人对于不理性的人的看法，就是耻于为伍。
而酒这种东西，是最容易让人变得不那么理性的东西。尤其在喝多了之后，何止是不理性，甚至都有点疯了。
所以苏陌从来不喝酒，也很讨厌喝酒的人。尤其尤其，是那些酒品不好的家伙。
但是像他这般事多的家伙，整个大齐应该都找不出十个八个来，更何况在场的众人。
所以在场的各位学子们，该喝酒喝酒，该讨论学术讨论学术。
而且大多数的学子还将喝酒当成了成为文人的一门必修课。像当年林同丙这样一位风流人物，不就是嗜酒如命么，甚至还留下了流芳千古的名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所以，一个好的文人，如果不会喝酒，那就说明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好文人。
这个想法就很好笑，可是偏偏有这种想法的人还不在少数。
这些人总有一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想法，想做文人，先得会喝酒；想写一手好字，得有足够好的文房四宝；想要会弹琴，最好手里得有一把焦尾琴；想练剑，最好大夏龙雀就挂在自家中堂里。
想得美啊！
固然不喝酒的时候，情绪不够亢奋写不出那如同神来之笔的好的诗句；固然毛笔不好，写出来的字会稍微差劲；固然不是焦尾，便弹不出相对那么完美的高山流水；固然没有大夏龙雀在手，便不像那么简单的仰天一笑取敌首。但是这些终究只是外力。
这些只是在你已经有了那种境界的情况下，来辅助你更进一步的使你在某一方面更加精进。
但这不是必要的。
必要的只是你想不想，有没有去做罢了。
当你是文人了，如果你想，即使不喝酒，也有神来之笔；当你写字好了，如果你想，即使是手指蘸水，写出来的字仍旧被人尊崇；当你会弹琴了，如果你想，就算琴身是一截烂木，你也能弹出真正阳春白雪的曲子；当你成为剑客了，如果你想，就是桃树枝，也可以杀人。
归根结底，不还是你本身，这更重要么。
所有一切不成功的原因，只不过是你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别人讨论着自己喜欢的话题，苏陌思考着属于他自己的道理。
楚林枫毫不客气，将苏陌桌上的酒拿去喝了。
这年岁不算短的上好女儿红，后劲可大着呢。刚才那些文人们还嚷嚷着“如此见解，当浮三大白”的话，现在已经有人大了舌头，嘟嘟囔囔的话都说不清了。
苏陌皱着眉头，有些厌恶的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这些人的丑态已经显露无疑。有的人解开了衣服，坦胸露乳，完全不管院里院外还有姑娘在看，大冬天的也不嫌冷，还自己觉得这就是士子文人应该有的潇洒气度。有的人说话就开始每个遮拦，要么就是口吐脏话，要么就是空出狂言。
苏陌看着这帮丑态百出的家伙，真是觉得这种人怎么就是这个国家在文化方面的最新一代接班人。
照这么个接班方法接下去，苏陌估计再下去个三五代，大家都做文盲就好了。
楚林枫低声说道：“如何。”
苏陌本没想到楚林枫会和自己说话，于是便一愣，转瞬就懂了楚林枫的意思。于是便接口回答道：
“就这样呗。”
楚林枫虽然从进了大院门开始就给人留下一种痴傻的感觉，但是在别人观察不到的时候，他没有那个必要再去伪装什么。
于是他没有问苏陌口中的“这样”是指“哪样”。
“那你觉得呢。”
楚林枫这次的问题，看上去和刚开始的那个问题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字多点一个字少点罢了。
但是苏陌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和上句话的意思完全不一样。
上句话问的是自己对于这些士子的看法是如何。这句话问的是自己怎么想的，关于这大科考以及考完之后是否入朝为官的事情。
说起来，这些事情就算是隐私了。毕竟事关后来的前途，任谁都不会轻易的告诉别人。
可是苏陌倒也没有掩饰些什么，实打实明说了。
“本来吧，莫名其妙捡了颗珠子，后来发现，居然是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一知道这是夜明珠了吧，肯定想着说我再去配个盒子吧。结果走进店里，发现那些破盒子我根本瞧不上，也就淡了几分将整个店铺子都转遍的想法。如果真的有好的盒子，便买一个罢了。如果没有合适的，就是看不好的话，那也没辙，揣到怀里就是，再不行就含到嘴里，反正说含糊着肯定化不了。”
即使楚林枫不知道苏陌的经历，但还是大体上透过这个隐晦的比方推测到了苏陌经历的事情。也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等苏陌开口问自己，便也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我就说这世界上就没有这么好的事，捡了珠子下一脚就踩出来一个盒子。也就是试探试探呗，总不能不过河还不知道河水深浅吧。河早晚得过，试试水深水浅也是早晚的事，还不如趁着天气好，赤脚下去走走试试。等冷了，身上衣服厚了，脱起来不方便，另一个，也自然而然不想大冷天的再去趟那一趟浑水。”
听到楚林枫说这么个话，苏陌心里一个机灵。
苏陌同样能猜到楚林枫话里的意思，只是这话里隐藏的含义实在是有些让人觉得大逆不道。可是楚林枫居然这么轻描淡写的就说了出来，似乎毫不在意苏陌会走漏风声一般。
这几个月苏陌熟读走观阁内的典籍，对很多事都有所了解，自然知道楚林枫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后面到底隐含着多少凶险，于是有意无意的出言提醒了一句。
“上的山多终遇虎，这过河不比上山，上去能下来。过去之后回得来回不来还说不准。况且你现在看着河对岸风光挺好，谁知道那边你看不到的地方到底藏着多厉害的猛兽呢。”
“只是试试深浅，就算一不小心试过去了，试到了对岸，那就在岸边坐一坐，总之是不能有什么大动静的。有什么想法等天亮了再说。”
苏陌知道自己是劝不了这萍水相逢但是却犹如知心之交的年轻人。
只好挑挑眉毛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本来依照着苏陌的性子，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出言提醒已经是仁至义尽。既然劝不住，自己也就不去劝了，反正自己也不会掺和进去，想拉自己下水，那更是不可能，他苏陌还真没傻到那个份上。生活还是要继续。别的人爱谁谁都不能影响自己过日子的正常轨迹不是。
不过三位师姐好像算是例外。诶，不对，三位师姐不是别人，就是自家的人啊。苏陌这么想着，嘴角不禁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啧啧，生活啊。苏陌吃了一口肉。
（加更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