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三年。此时此刻是2012年2月27日。
这是卫校长的最后一个学期的领导职业生涯。
在这过去的三年的时间里，这所乡村小学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发生过许许多多的故事。改变最大的是那一所装满故事的老房子，这几十年来的老师们的宿舍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一栋四层楼高的雪白漂亮的综合教学楼。学校不但有了这一栋大楼，建了食堂，学生们吃上了香喷喷的营养午餐。还修建一幢漂亮的学生住宿楼，这真前所未有的好事。这个秋季，还对这所学校的周边学校进行了拆迁并校，周边有三所小学合并了来，学生人数一下子增加到六百多人，有一百五十多个学生住进了那幢住宿楼，成为了住宿生。
这样，老师们要做的事也就更加多了，肩上的任务也就更加大了。
卫校长在这个学期不上任何课，专门负责学生营养午餐这一块的所有工作。
在学校教学楼的后面，有两棵高大的梧桐树。
在几年前，我刚来到这里工作的时候，这里有许多高高大大的梧桐树，立在这个简陋的校园里，在默默地欢迎着我这一个正值春光年华，踌躇满志的青年，来到这所乡村小学做老师。这所乡村小学，它座落在一个小山坡上，四周是都是丛林，丛林脚下是一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山坳里散落着一些村庄。那时的学校很是简陋，就是一排四间两层楼的教学楼和一排一层楼的土木结构的砖瓦房（老师们的宿舍楼）。外面是一个宽大的坑坑洼洼的泥土操场，四周没有围墙。一座简陋的乡村小学就是这样子呈现在人们的面前。一来到这里，那一棵棵高高大大的梧桐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们长得是那么的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笑着，颤动着，在我的眼里展示着生命的无尽的美，生命的无尽的意味。我爱着这所偏远的乡村小学，爱着长在那里的梧桐树。
后来，因为学校的多次翻修和扩建，有很多的梧桐树都被砍掉了。到了现在，在它们生长的地方，都变成了新的教学楼，平整的水泥操场，或者是高高的砖头围墙。所幸的是有两棵长在教学楼左后则的梧桐树，，没有被砍掉，它们俩还肩并肩地一直还立在那儿，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见证着这所学校里所发生的所有的事。
几年前的一天，我拿着一张报到单找到了这所叫“青猫岭”的山村小学。这是GZ偏远山区的一所山村完小。
校长倒是一位热情的人，见到我来了，就自己先介绍说：“我姓卫，叫卫长青，是这学校的校长。”
我忙说：“卫校长您好，我叫张三多，今年刚从学校毕业，是分配来这里教书的。”
“用不着介绍了，我都知道了，上面已经给了我通知了！我带你去你的宿舍！不过，你这名字倒是挺特别的呵！张三多，三多，还好，叫顺了也还很好！”
“这名字是我爹给我取的，我爹没有什么文化，这家里多了一个人，他想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好名字，心里一急就说这家里就这么多了一个人，那就叫‘多’得了，大哥叫大多，我姐叫二多，到我这儿就叫三多了。”
“你爹他还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是，我也是时常在想我爹他为什么要给我们取这样的名字。”
我和校长就这样一边谈论着我的名字，和我那有意思的爹，不一会就来到了学校的宿舍。
来到了那一排土木砖瓦结构的房子的其中的一间里。校长就挥舞着一把大扫帚，给我收拾住的。只见校长打扫着的那一间屋子里乱极了，地上堆满了各种垃圾，有学生的考试试卷，作业本，报纸，废旧的杂志，有饭粒，辣椒籽，也有破了的餐具，还有老鼠屎，各种各样的怪味与校长扬起的灰尘混合在一起，使得我一连打了五六个喷嚏。
老实说吧，第一次见到校长，我并不怎么喜欢他，他的长相实在是有点让人不怎么敢恭维，瘦长的身体，瘦长的手脚，瘦长的三角睛，瘦长的耳朵向上竖立着。很不礼貌的说，校长长得真的像一只老鼠，那是我想像中的怎么拼凑，也弄不成的那么一张奇怪脸，那么的一个瘦长的身体。不过看在他那么热情地接待我的份上，我很快也就接受了他的那一幅长得很有意思的长相，一下子就对他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好感。
我对他说：“校长，不用你打扫，还是我自己来吧！我自己能行的！”
“没事，没事，一会就好了！”校长吸了一大口灰尘：“我首先要按排好你的住宿问题，这样你才能在这里安心地工作是不是？”
“太感谢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能住的地方啊！就算是没有那么好的住的地方，我都会努力工作的。打扫的事情，你就让我自己来吧，我都不好意思了，哪能让校长您来做这些事啊！”
“不要再多说了，来，把这床挪动一下位置！”他停下了扫地，指着那一架也不知睡过了多少个人的，陈旧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床说。
我过去和他一起把那床往靠墙里挪了挪。
他说：“这地方以前是鸵鸟住的。”
“鸵鸟？”
见我很是吃惊，校长又忙补充着说：“当然啦，不是你所想像的鸵鸟，是一位老师，叫罗大为，听说你要来，我就要他让出来给你住了。”
“这样不太好吧，校长，我住了，那他住哪里去啊？”
“他就搬到后面去住，后面虽然是黑了些，但还是可以住人的，再说了后面宽敞，那更适合于他居住。”
见我有些犹豫，校长又说：“没有关系的，你就只管放心地住就是了，不用管他，一切有我！”
就这样，一来到这一所学校，我就欠下了两个人的人情，一个是校长的，一个是鸵鸟的。
校长这里好说，我日后努力工作就是。
可是鸵鸟那里是怎么也不行，无论我怎么样，他对我始终都是冷冰冰的，都不拿正眼看我一下。我知道，这不能怪他，毕竟那间房间是人家先住得好好的，后来的我凭什么硬是挤走了人家，这换了谁，谁都想不通。
我们的宿舍，是一排土木结构的老房子，面北背南，一字排开。前面是操场，操场的对面是一排教学楼，左面是教学楼，右面是老百姓的房屋，后面紧挨着老乡们的猪圈，牛圈。房间本来是两个房间为一个单元，两个房间里有三扇门，成一条直线开着，成一个通间。可是因为学校住房少，老师们不够住，就把两房间中间的那道门给钉死了，就变成了一前一后两个单间，这样就可以住两个人了，住前面的从前面开门进出，面对着操场，住后面的从后面开门进出，朝着老乡们的牲口圈。这样子，谁都愿意住前间。人家鸵鸟老师在前面住得好好的，我来了之后，就把人家弄到后面去了，想起来，总觉得心里老是过意不去。
刚来时，学校里有一个食堂。所谓的食堂，就是一间靠着老师宿舍的一面墙所搭建的一个小偏房。食堂里有一个灶台，灶台上有两口大铁锅，一口大的用来给老师们烧开水喝，一口用来给老师们煮饭吃。食堂里不负责炒菜，每个老师在食堂里打了饭，就自己炒菜吃，用来炒菜的都是一个个烧煤油的炉子。在这里是不用电器的，因为电不稳定，那时还没建“南方电网”这项利民工程。用大家的话说是这里的电啊实在是太娇气，风声一吹要停电，雷声一响要停电，太阳大了要停电，寒风一起又停电，它真的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谁也拿它没有办法。住在这地方的人们都不把电当一回事，日常生活都不怎么指望它，还是原始的生活方式靠得住些。
在食堂里负责烧水煮饭的是一位穿戴整齐，容貌较好的阿姨。
每天早上，阿姨都会来敲每位老师的房门，说提暧水壶来打开水啦！阿姨敲门的时间没有规定，全是由她工作的早晚而定，有时是七点，有时是八点。我有睡懒觉的习惯，在这里更是为我睡懒觉提供了很好的条件——到了中午的11点钟才开始上课。阿姨把暧水壶拿走了，正想躺下继续再睡，门又再次被敲响了，又是阿姨，说拿米煮饭啦！我们的食堂没有饭票，也不用交米，每位老师的房间里自备一些大米，阿姨每天早晚都会拿着一个盆和一个暧水壶盖来拿米。每位老师取一暧水壶盖米。阿姨说一暧水壶盖刚好三两重，不多不少，老师吃三两米的饭够了。阿姨每次来拿米，都会用暧水壶盖量来量去，比来比去，尽量做到让每位老师都不吃亏，因为每位老师从她那里得到的饭都是一样的多。就这样子，我们的房间里，阿姨几乎每天都要来回三次之多。这可是够麻烦的了。
全校只有鸵鸟一个人不在学校食堂里面打饭吃。他吃的饭是自己煮的，用一个小钢炉子烧柴火，柴火是他自己从就近山上去找来的。
说起鸵鸟的那个小钢炉子，鸵鸟可是得意了。他说他工作这么些年，差不多都用上了有八九个做饭吃的炉子了，唯有这一个小钢炉子是完全按照他的需要设计出来的，他真是太感谢这个小钢炉子的创造者了。这个炉子吧，它咋一看上去就像大户人家的神笼上用的香炉，高不过一尺，大不过一个大饭钵，可鸵鸟说它就是实用，省柴，火旺，煮饭好吃。鸵鸟说，就是拿煤油炉子来他也不希罕！
可是校长不怎么喜欢鸵鸟独自一个人开火煮饭吃。
一次，我听见校长在对正在烧火煮饭的鸵鸟说：“学校有食堂，大家都在食堂里打饭吃，就只有你一个人不听从学校的按排，要独自一个人在这里开火做饭吃。一来吧，浪费了时间。二来吧，把一个学校搞得乌烟瘴气，这雪白的墙壁都被你熏得黑不溜秋的。”
“可是校长，我现在住的地方可是后面，没有熏着学校的墙壁，这烟可都往老乡家的牲口棚里去了啊！”
校长没有了办法。
鸵鸟依然自己煮饭吃。
我无法忍受自己的煤油炉子炒出来的菜的味道，有着一股浓浓的煤油味，很是羡慕鸵鸟的烧柴的小钢炉子炒出来的菜的味道。
又到了吃饭的时间了。
我绕过食堂，来到了鸵鸟住的后面。
过道里的光线太暗了，我好像是走进了一个地道里去了，什么也看不见。鸵鸟也不知道在那里面的什么地方大声地咳嗽。炉子里面的柴火被他烧灭了，浓浓的烟让他喘不过气来。
我摸索着往着走，不想地面凹凸不平，前面有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地坑，我一下子来了好几个趔趄，幸好没有跌倒。
好一会儿，我终于适应了眼前的环境，总算是看到了鸵鸟，在里面最靠墙的跟角拨弄着他的炉火。火“噗”的一下子旺了起来，可是把我吓了一大跳。浓烟也一下子不见了。
“到这儿来吧，尝尝我炒的菜！”
“太暗了！”
“现在还好，就是怕下雨天，这雨只要一下吧，这过道上面的瓦片好像没有一块是好的，不但没有遮挡住雨水，反而让这过道里的雨下得比外面的更大，这饭也就不能煮了！”
我尝了一口他炒的菜。
“哎呀，你这用柴火炒出来的菜就是好吃啊！”
“我就是说嘛，用它不光是炒菜也吃，煮出来的饭也好吃着呢！你可别看我在这里搞得有点狼狈，那可是比在学校的食堂里好多了，我的这个小钢炉子啊，它可是个宝贝啊！”
我点头，不住地去往他的小锅里夹菜。
说起用他的这一个小钢炉子做饭吃，鸵鸟可是来话了，他一边吃着饭，一边给我传受用这小炉子做饭吃的经验和技巧。那快乐无比的样子，就好像是科研工作者在科学的领域里有了意义重大的突破一样。这在我看来，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同样是收获，同样是快乐，虽然价值不一样，但是目的都是相同的，就是如何要让生活过得美轮美奂。
我很是赞赏鸵鸟的这种生活的态度。
趁机，我跟鸵鸟说起房间的事，我有些不好意思：“真的是对不起，要不，还是我住到这后面来吧！”
没想到他却跟没事似的，他说其实住前面也好，住后面也好，他都无所谓，只是校长的态度有些让人无法接受。你不能用那种命令的方式，你不能那样不尊重人是吧。把光线好点的房间让给年轻人，我没有什么不同意，我是本地人，我也希望外来的老师能安心地在这地方工作，我很愿意照顾他们。再说了在这后面住，还更方便我煮饭吃。可是校长是什么态度？强权！这学校是他一个人的吗？他是这所学校里的家长吗？就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吗？他是校长，他就可以不尊重人吗？就搞得像是我们是寄住在他的屋檐下讨饭吃一样。我是呕气。他这人吧，在性格上有缺陷，总是喜欢公报私愁。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儿就让他不舒服了，我不就是自己在煮点饭吃吗？我这不犯法啊，我们活着难道连自己煮饭吃的权利就没有了吗？小张啊，这人，在工作中，能够遇上一个开明无私的领导，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要是不巧碰上这么个倒霉的领导，就总觉得生活中有着一团乌云老是在头上笼罩着，怎么也挥散不去。悲哀啊！
我说其实校长也算得上是一个好人。
就这样，我和那位罗老师和好了，我如释重负。
那天下午，我们说了很多话。最后，罗老师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秘密，说那位阿姨和校长之间的关系有点特殊。
他见我没有什么反应。他就着急地说：“怎么，你不相信？不信你往后就注意看吧，校长总是给她好处，比如说食堂里的剩菜剩饭啦什么，有些事我是知道的，要不然那姓卫的怎么会处处要为难我呢？”
现在学校已没有了教师食堂，那位阿姨去了学生食堂给学生们做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