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边冷娘已经做好晚饭,她把饭菜摆到桌上。边阿公捋着胡须道:“冷娘,你看阿九都在门口跪一天了,我看,我还是把他收了吧,等他出师之后,你也就不用跟我出去赶尸了。”
边冷娘不满地说道:“阿爹,难道你忘了他们一家人是怎么对咱们的了吗?”
边阿公无奈地说道:“唉,这也怨不得人家,谁让咱们是赶尸的呢?”
边冷娘冷冷答道:“赶尸怎么了,那也比他一家偷坟掘墓强吧?”
边阿公“呵呵”一笑说:“他家不是已经遭报应了吗?想想阿九的阿爹阿娘其实也不容易,他们死了八个孩子之后才养活他。”
“他们不容易?不容易还对咱们那种态度呢?”想到这些边冷娘就是一肚子怨气。
边阿公语重心长地对她言道:“算了,人嘛,总有不如意的地方,干嘛非得要求别人事事顺咱们的意呢,再说,他们不是已经跟咱们道过歉了吗?”
边冷娘不再言语了,只是默默地拿碗盛饭。边阿公缓和着语气说道:“这做人呢,不能太计较了,与人结善总比与人为恶要好,毕竟他们都错了。”
边冷娘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盛好的饭摆在阿爹的面前。边阿公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阿九不是说黑白无常让他来拜师的吗?”
边冷娘撇嘴说道:“这话儿你也信阿,你别听他胡说。”
边阿公:“我看他不像胡说,好好的一个人干嘛非得来跟我学赶尸啊?我老了,再干两年就干不动了,阿九肯来赶尸我看挺好,至少他也能帮帮我,你说呢。”
边冷娘默默地倒酒,没有再言语。
阿九强撑着跪在院子里,他的身体摇晃不止,大滴大滴的汗水直往外冒。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整个人已经虚脱了。
门声响动,边阿公开门出来。
阿九强打精神看着他,他本想叫他一声师父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边阿公围着他转了一圈,冷冷地说道:“你凭什么认为你能赶尸?”
阿九赶紧干咳了几声,将嗓子清好后才说:“我,我能吃苦。”
边阿公盯着他说道:“光吃苦哪儿能行,赶尸凶险无比,遇到尸变是家常便饭的事儿,你觉得自己应付得了吗?”
阿九正了正色道:“既然师父能应付,那么弟子也能。”
边阿公点头道:“嗯,那么我给你立几条规矩,如果你能答应,我便考虑收你为徒。”
阿九眼睛一亮道:“行,师父您说。”
“第一,从今天起你不许回家。”
阿九点头说:“行。”
“第二,也不许你阿爹阿娘来这里看你。”
阿九继续点头应道:“好,没问题。”
边阿公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第三,如果我发现你不适合赶尸,我可要随时将你逐出去的。”
阿九一拍胸脯说:“师父,您请放心,我不会让您逐出师门的。”
边阿公冲他点点头道:“嗯,好,既然这样,你起来吧,跟我进屋吃饭。”
阿九强行挣扎了几下,没能站起来,他都跪一天了,能站起来才怪。
边阿公皱皱眉头问道:“你怎么了?”
阿九迟愣着说道:“我,我起不来了。”
阿九坐在地上缓了许久才能站起身来,他这才一瘸一拐地跟着边阿公进入厨屋。边冷娘坐在凳子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尴尬地冲她挥挥手,没敢开口跟她说话。
边阿公坐定后,指着身旁的板凳招呼他道:“阿九,你随便坐吧。”
“是,师父。”阿九应声坐在了师父的身边。
边阿公又冲边冷娘说道:“冷娘,给阿九拿副碗筷。”
边冷娘起身从灶台上取来一副碗筷,狠狠地摔在他面前。阿九一咧嘴笑道:“呵呵,谢,谢谢小师妹。”
边阿公指着阿九面前的酒碗接着说道:“冷娘,给阿九倒酒。”
边冷娘拿着竹筒酒壶正要给阿九倒酒,阿九急忙伸手说:“小师妹,我,我自己来吧。”说完,他接过酒壶,先给师父的酒碗里满上酒说:“师父,您请。”
边阿公点了点头,拿起酒碗喝了一口道:“阿九,以后你就要把这里当成家了。”
“知道了,师父。”说完,阿九又给师妹的酒碗斟满酒。
边冷娘从怀里拿出小花蛇放入酒碗,小花蛇在碗里飞速游动。阿九吓得一激灵,将手里的酒壶都给扔掉了。边阿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酒壶道:“你不用害怕,她不发话,蛇蛊不会随便伤你的。”
阿九不禁摸摸自己的脖颈道:“我,我已经见识过了,厉害,非常厉害。”
边冷娘瞥了他一眼,从一支竹筒里取出一只干瘪的蚂蝗放在手臂上。蚂蝗附在她手臂上贪婪地吮吸着她的血。阿九不禁惊呼道:“蚂蝗,小师妹你在干嘛?”
边阿公“哈哈”一笑道:“别管她,她在给蛇蛊准备吃的呢。”
阿九盯着她手臂的蚂蝗,悸然道:“可,可是那条蚂蝗在吸她的血啊?”
边阿公点点头说:“那是她给蛇蛊准备的血。”
阿九一头雾水,只是惊恐地看着师妹。边阿公用筷子指指饭桌上的菜道:“你吃你的,别管她。”
阿九摇摇头说:“我不吃。”
边阿公:“你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难道不饿。”
阿九没有反应,他的目光一直盯在小师妹的身上,他的全部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她的手臂上。干瘪细条的蚂蝗趴在她的手臂上贪婪地吸食着,一会儿儿便吸得滚圆肥大。
边冷娘见蚂蝗喝饱血后,这才用手将它从手臂上取下来,蚂蝗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一个恍如针刺的清晰血口。阿九不由皱了皱眉头,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边冷娘一手拿着蚂蝗,一手把蛇蛊从酒碗里捞出,蛇蛊似乎已经嗅到食物的味道,她刚把蚂蝗凑到它嘴边,它迅速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蚂蝗叼进嘴里,将它吞咽进腹中去了。蛇蛊冲天张了张它那张血盆大嘴,蚂蝗被它极速紧缩的肌肉生生挤入腹部深处,它已成为它的果腹之物。
阿九看得直犯恶心,若不是肚中空无一物,他必定会呕吐。边冷娘抚摸了一下蛇蛊的脑袋,然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阿九不由打了一个寒战。边阿公冲微微一笑说:“学习赶尸的第一步得先学养蛊。”
阿九盯着小花蛇道:“那明明是一条蛇嘛,它是怎么变成蛊的?”
边阿公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道:“养着养着就成蛊了。”
阿九的目光一直被师妹手上的蛇蛊所吸引,他只是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了,她每天都要到寨子半山腰处的那片湿地抓蚂蝗,他曾不止一次跟踪她到过那里,亲眼见她在那里抓蚂蝗,与其说抓,还不如说那些蚂蝗是她养的,不然哪能天天有蚂蝗在那里等着她来抓。他心中虽有疑问,却又不便问她。故此,他陷入思绪中。
边冷娘瞥见他正傻愣愣地盯着她,而且思绪飘飞,于是她抬眼瞪着他说道:“看什么看,再看我放蛊咬你。”说完,她将蛇蛊冲他伸了过去。
阿九吓得直往后仰,边阿公急忙伸手将后背托住,他才没跌倒。边阿公冲女儿一瞪眼道:“别闹了,明天开始,你就教他养蛊吧。”
边冷娘“哦”了一声,便自顾把玩起蛇蛊。
阿九心有余悸地说道:“师父,这养蛊跟赶尸关系吗?”
边阿公点点头:“我们苗家人之所以会赶尸,就是因为我们会巫术,其中这巫术包括了医术、法术与蛊术,而这赶尸又属于蛊术的一种,学习养蛊当然就至关重要了。”
阿九疑惑地问道:“莫非咱们用蛊赶尸不成?”
边阿公微微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但又不完全是,这其中的奥秘等你学会养蛊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阿九点点头。
边冷娘摸摸小花蛇的头说:“你自己玩去吧?”说完,她将小花蛇放在了地上,小花蛇“唰唰”几下就不见了踪迹。
阿九吓得一下子蹦到凳子上,眼睛四下环顾着惊呼道:“你,你让它自己玩儿,它咬到我怎么办?”
边冷娘拿起碗筷,扒了一口饭又吃了一口菜,才冷冷说道:“你老老实实呆着它就不会咬你。”
阿九被边阿公安排住在师妹房间楼上的一间房间里,他一手持着油灯,一手持着一根木根进入屋内。他蹑手蹑脚地在屋里各个角落寻找蛇蛊,他四下打量一番之后,又检查了一下门窗,这才放心上床躺下。
自从师妹把蛇蛊放出去之后,阿九的精神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因为他没看见她将蛇蛊抓回,所以,他不确定她的蛇蛊会不会溜到他房间里来了。尤其想到他们十年的恩怨,想到她对他积郁了十年的痛恨,让他不由感到一丝恐惧。他虽不敢肯定她是否会寻机报复,但他必须做出防范。因此,他在上楼之前,偷偷在身上藏了一根木棍。万一她要把蛇蛊放进房间,他至少还能拿棍子对付它。
阿九这一天已经疲惫不堪,他在床上辗转难眠,只要想到他与师妹之间的恩怨,想到她的蛇蛊,他就心有余悸,他不禁仰天长叹道:“黑白无常二位哥哥,你们还是将我带走算了,这,这里实在是太恐怖了。”
阿九越是胡思乱想,心里就越不踏实,已经盖上被子躺在床上的他一直被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充斥着,当他再次想到师妹的那条蛇蛊时,心里就有些发毛,他突然喃喃自语道:“那条蛇不会躲在我床上吧?”他话刚出口,就觉得脚底一阵发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脚边掠过一般,他一下子就从床上蹦起身来,抓着被子朝床上,赶紧从桌上把油灯拿来,他先检查床铺,然后又是抖被子,好一通地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