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好爹难当
施皓庆没办法开车来，当一个谎言开始，施皓庆需要调动全身的力量屈从于那个谎言。等他从外省赶到秦知家，已经是十多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他打车来的，家里找不到钱，没办法用卡，施太太去了当铺，借钱的抵押物是她唯一没卖的首饰，这些日子，施太太对抵押行已经很熟悉了，那枚钻戒，是施皓庆做完第一次土木工程给她买的，她舍不得，却不得不卖。
秦知在家一夜没睡，他懒得跟那个曾经的纨绔解释那么多，也解释不清楚。他很生气，就是这个该死的什么都不懂的纨绔打破了他平静的日子。现在他需要浪费许多唇舌跟家里人解释清楚这件事。
一整夜，秦知都一声不吭的盯着施亚安看，眼神阴沉的就像电视里的大反派。
最开始的时候，施亚安骂骂咧咧，他所知道的脏话他都骂出来了。
再往后，家里人都散去各回各家，那扇破掉的窗户，关爸爸找了旧报纸贴住后，也回去了。
后半夜，施亚安不在骂街，他回避着秦知的眼光，眼神四下游走，他开始畏惧。开始担心自己这条贱命，父母不在身边给他擦屁股，他完全没了主意，没了胆气。
再往后，秦知还是坐在对面沙发上盯着他看，眼皮子都不带眨的。关淑怡下了两碗面条，这么闹腾，一天七顿饭，她还是饿了。
施亚安闻者面条味，肚子里叽里咕噜的，他没什么钱，来的钱，回去的路费已经算好，多一毛也没。可怜这位施二少，他竟然饿着肚子来寻仇。这样的经历对他来说是平生第一次。
秦知没胃口吃饭，他站起来端着面条走到施亚安那边放下那碗面。
关淑怡“啪！”的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到那倒霉孩子面前，伸手把碗端起来说：“他都叫咱全家死光光了，你给他吃个屁。饿死他。”说完，她端起另外一碗面坐在施亚安面前吃的那叫个香。
打施亚安出生到现在，他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都有人眼巴巴的端好了，准备好了放在他面前。如果那些玩意施亚安不满意了，别人还要满口的好话哄着。
现在，没人再为钱哄他了，他的理想便狭小，便简单的只是想吃那碗面条，太饿了，饥寒交迫的滋味太难受了。施亚安想哭，却强忍住了。他没开口，努力维持着可怜的尊严。
面条的香味越来越浓，施亚安的嗅觉从未像今天一般如此灵敏过，他在跟自己的原始本性做着斗争，他想起初恋，想提取那份所谓的伤心来刺激一下自己可怜的胃。驱使自己忘记饥饿的感觉，他连续想了很多段当初的感情。在以前的他看来，那些感情都是那么的轰轰烈烈，那么的惊天动地。现在……他觉着，他发自内心的觉着，那些感情浅薄的可怜，和起来都抵不过一碗饥饿时候的面条子。
关淑怡终于去睡了，秦知回了书房看电脑，没人看着施亚安。这孩子犹豫了一会，饥饿战胜了理智，施亚安忘记了自己虚伪的自尊，他端起面条，开始他怕别人听到，只是小声吃，后来他大口吞咽，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慢点吃……”秦知不知道从那里出来递给他一杯水。
施亚安呛了一下，继续狼吞虎咽的吃着，吃完还拿着空碗看着秦知问：“还有没？”
秦知窘在那里，心里暗暗叹息了一下说：“我不会擀面，挂面成吗？”
“成！”施亚安挺痛快的回答。
施亚安吃了三大碗面条，他觉着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香的饭，饭饱后，他还挺自觉的洗了碗。这也是第一次。他傻乎乎的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呆后，终于滚在沙发上呼呼睡去，秦知帮他盖了一床毯子。
当倒霉孩子再次醒来，却是被施皓庆的眼泪滴答醒的，秦知从未见过施皓庆哭，这人虽然出身不高，但这家伙是白手起家的，是真正受过罪，吃过苦的人。这么久没见，秦知打开门便吓了一跳。
施皓庆穿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脚下的单皮鞋全部是泥巴。一脸的胡子茬，他干活磨受伤的手上还缠着几块黑了的胶布，这段时间，他都在工地呆着。
“人呢？”他一进门就问自己儿子呢。
秦知指指沙发，施皓庆看了那边一眼，便软到地上，老了好几岁的脸上迅速被眼泪冲出了沟壑：“妈的，小王八蛋，老子都一星期没见他了，有钱，老子就是爹，没钱，老子就是个牲口……”
他哭了一会，扶着墙站起来，秦知想扶他，施皓庆却打开他的手，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儿子面前，抚摸下这孩子的头发，自己小声唠叨：“我生你干啥，我这不是自己找罪吗？我生你干啥？”
施亚安被泪水冲醒，他眨巴下眼睛，然后蹦起来，下意识的向后躲，他老子着急了一向不分场合解了裤带抽他。他伸出一条胳膊挡在自己脸前等待皮带落下。
施皓庆更是难过，他伸出手，那只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拉开儿子的胳膊：“爸不打你，咱回家，你妈要急死了。臭小子，长出息了，知道给老子报仇了……”
那对父子坐在沙发上小声交谈着什么，施亚安受了大委屈，过去的朋友就犹如昨日黄花。他到处碰壁，碰的浑身是伤。施皓庆安慰着儿子，说自己会努力干活，一定要儿子念完大学，他肯定会东山再起，请儿子相信他。他希望跟孩子写手共同创造美好的明天。
秦知无奈的扶着额头叹息，感觉施皓庆说话虽然语调真挚，但是这词儿实在恶心。
关淑怡从卧房走出来，收拾干净自己，她一言不发的到厨房给那对倒霉父子做饭。这一晚，那对父子都折腾的够呛吧？
秦知扭头看看她，嘴里无声的说了句谢谢，关淑怡笑笑表示没什么。
耳朵边那对父子的谈话遮盖不住的传进小夫妻的耳朵。
“他们打你了！？”
这个该死的混蛋，你儿子砸了我家玻璃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没打我，我不小心摔倒泥里了。下雪，路滑。”
“你妈要急死了。”
“……我妈，生气了？！”
“没，你妈都哭了。”
“我哥呢？”
“还没找到。”
“我妈……我妈对我说，叫我死在外面别回去了。”
“你傻啊，天下那有父母舍得孩子死在外面，你要不是回去要钱，逼急了她，她能这样说话吗？为了筹路费，你妈把她的戒指都卖了。”
“爸……对不起！”
“没事，你没事，我们怎么都成，真的。就是你，你妈想起来就哭，觉着连累孩子受罪都怨她，要是她以前少花点就不会这样。这几天……你哥也没回去，他说是要去南方做生意，他把车卖了……这混蛋，那车不是咱们家的，是人家债主的。他知道的，那是人家的……这个混蛋！二啊？这一星期你在那里吃饭的。晚上住哪里？”
秦知撇撇嘴，他的车？屁！
“开始的时候，住同学宿舍，后来他们说老家来人。后来……我就……住在学校教室。吃饭……开始……就他们吃饭给我打一份，后来我把手机卖了……”
“你傻啊，在外面受罪都受成那样了，也不知道回家。电话卖了多钱？”
“二百五。”
“你就是个二百五，你那电话是我刚给你买的那部吧？七千多块那部？”
“不是，你那部……我早不用了……爸，对不起。”
施亚安滚在自己父亲怀里开始哭，开始是小声啼哭，接着是号啕大哭，兴许，这孩子打出生就泡在蜜罐里，这些日子，家里翻天覆地的变化刺激的他终于成长，痛苦的，满身是伤的成长了。终于成长到了他应该到达的年纪，从此不再天真。
秦知觉着，施皓庆在某一点上活的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家庭的问题出在哪。
自己的花心，妻子的挥霍，儿子对生命，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总归一句话，有钱烧的。现在用的这一招虽然狠了些，白痴了些，但是看样子，却真管用了。现在孩子小，闯不出大祸来，这万一成长到章南正那个年纪，这祸事一旦出了，那就是成年人的祸事，遮盖不住的。
关淑怡热了很多小花卷和几盘打包菜，还滚了一大锅鸡蛋番茄疙瘩汤，她将那些饭放了满满一茶几招呼道：“施大哥，你们一会在哭，先吃饭。”
施皓庆吸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添麻烦了……弟妹。这混蛋孩子啊……”
关淑怡把筷子发给这爷俩：“什么麻烦啊，顺手的事，您先吃个饭，再洗个澡，然后进客房睡觉。”
施亚安抬起头，终于脸红，他讪讪的扣下筷子抬头说：“阿姨，谢谢。”
关淑怡顿时囧了，这孩子大概跟自己弟弟关泞竣一般大小吧，都大一大二的孩子，现实终于将这孩子的理智找了回来，但是……尊严呢？尊严怕是就要被生活抹去了。这孩子开始猥琐，失去性格了。
施皓庆拍拍儿子肩膀，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爷俩埋头开始吃。
看着那对父子，秦知默默后退了几步躲在阴暗处，关淑怡走过来低声说：“又胡思乱想了吧？”
秦知看她：“没有，你怎么这样说？”
“那你躲啥？”关淑怡笑他。
秦知脸色一红，没回答。
关淑怡靠在厨房的墙上，看着那对父子说：“我知道你想什么，又是一个章南正对吗？”
秦知点点头。
“这孩子不会是的，他知道为父亲报仇。他知道道歉，他还有救。虽然手段幼稚了些，但是，你看，特别好的孩子总是要在人生摔几下的，就像你。好好帮施皓庆看着他的家业，你看他那双手，我觉着那才是真正父亲的手呢。这样的人，值得你帮，老公，施大哥是个好人的。”
秦知很想拥抱一下关淑怡，狠狠的抱住她，将她搂在自己怀里，她善良的自己心肝尖子上都是疼得。
关淑怡冲秦知笑笑，转身进浴室去放洗澡水。
哗啦啦的热水从水管里流出来，关淑怡蹲在地上，伸出手接着那些热水。
孩子啊，永远是父母最最割舍不下的心头肉，施皓庆受了一场罪，都是为了孩子。孩子是他的盼头。
但是自己呢？自己万一有了，那个可怜的生命大概连看看这个世界的权利都没有啊。
客厅内秦知招呼着，把那两个爷俩让进浴室。关淑怡趴在书房门口问秦知：“我给你新买的内裤呢，卧室你收拾的。”
秦知慌忙把皮包放在一边回答：“在衣柜下面最底下的那个红色大盒子里。”
关淑怡惊讶：“你咋知道是红色的？”
秦知笑笑：“我叫奶奶给我看了，在角上贴个胶布，以后我那衣服袖子里面，你也帮我看好颜色贴个胶布写上啥颜色我好辨认。”
关淑怡挺高兴，点点头去卧室找秦知的衣服裤子，新内裤，背心，秋衣秋裤。给那倒霉的爷俩换。
浴室里，水哗啦啦的响着，听声音那爷俩在挺亲热推心置腹，还互相搓背，偶尔施亚安会发出几声压抑着哭音的话语，施皓庆在安慰着儿子。他身上被砖头压出许多伤痕，故意也好，自己找罪也好，秦知听着那声音不得不承认，施皓庆这一刀对家庭的切割，切得满地鲜血，但是这儿子好歹是救回一个了。至于卖车的那位，碰的头破血流后他自然会回家，除了家，他还能去哪里呢？
话是这么说的，秦知不知道自己要背负着这份恶名到什么时候？算了，血债就钱还吧。这玻璃前，地板钱，那是一分也不能少的。
关淑怡捧着大堆的衣服换洗递给秦知，用嘴呶呶浴室的方向，秦知接过那些衣服递了进去，换出成堆的发着臭气的衣衫。关淑怡没嫌弃的接过去要洗。
“我来吧。”秦知觉着叫自己媳妇陪着自己受这份罪，不应该。
关淑怡一脸唾弃：“你又是个能够的了，在书房呆了一晚上，去睡吧。”说完，关淑怡捧着那些衣服来到洗衣机那边将那些衣服分类，丢到洗衣机里去清洗。
这一年春节，对很多人来说，都经历了故事。关淑怡嫁了，秦知发达了，虽然是个假发达。
施皓庆破产了，收回个好妻子，好儿子。
朗凝没嫁出去，人格却悄悄发生了裂变，开始往祥林嫂的人格转换。
章南正赌输了他父亲半生心血后失踪，至今查无音讯。
至于魏琴，她跟窦建业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走。
一转眼的，春节过后。秦知终于要离开家去外省工作，不管舍得还是不舍得，他都要出去赚钱养家。
正月十六，关淑怡送秦知去机场，临上飞机的时候，秦知抱着她在她耳朵边说：“要是寂寞，你就养只小狗解闷。要是还闷，就去参加个旅游团到处转转，国外也是可以的。”
关淑怡只是笑笑，她帮秦知整理外衣，嘴巴里唠叨着：“去了雁城，要注意身体，我给你买的维生素都放在皮箱衣服下面。吴嘉阳那家伙好闯祸，你自己多说说他。我妈妈叫陈律师帮着买同仁堂的老丸药，等他从北京回来，你就给人家钱。可不能讨人家便宜。衣服的袖子里我帮你贴好胶布了。你清洗衣服的时候，叫干洗店帮你再写好，别把颜色弄混了。出了丑，就不好了。
前几天你睡觉，夜里惊了几下，我爸爸说是有浮火。你吃饭的时候，就要一盘苦瓜清火。早上记得喝牛奶……”
秦知搂着她，一连串的回答：“我知道，我知道。”
关淑怡哭了，她舍不得，她不想叫他走。
机场的旅客提着行李缓缓走着，关淑怡终于松开了秦知的衣领。
秦知走了几步扭头看着她，也是一脸的舍不得。
“你快进去啊！”关淑怡催促。
秦知走回来抱住她，心里实在无法割舍。他说：“要不，关了店，我们一起去雁城。”
关淑怡失笑：“看你说的，古话说死了，养儿防老，养儿防老。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父母也一天天老了。我要看着家，看着父母。你快进去吧，又不是不回来。快点着。”
秦知放开她，提着行李……终于还是走了。
